《降魔》赵百三

3、第三章

　　三年后

　　“陆喜，快跑！”

　　“回去，回家。”

　　脑海中，一道温厚的男声与略显疲倦的女声互相交错，不停的催促着陆喜朝前跑。
　　可是我的家在哪？你们又是谁！

　　须臾，男人的声音消失不见，唯独剩下疲倦而温柔的女声，一遍又一遍安抚着陆喜躁动不安的心。她试图给陆喜指引方向，引导她朝家的方向走，可是陆喜什么都听不清……

　　黑暗森林中，鬼魅游离。

　　陆喜仓皇逃窜，冲破黏稠濡湿的白雾，回身四望，却未见着那一男一女的身影。

　　恍惚间，白雾中隐现一抹黑影，只一瞬间，黑影划破浓雾，出现在陆喜眼前。

　　那是一只纯黑色的奶猫，远远看去像是一只黑色的毛球，他有一双金灿灿的眼睛，皮毛光滑柔顺，一条粗长的尾巴微微翘起。

　　“是你吗？”

　　陆喜失力般蹲下身子，祈求般问道：“方才是你在同我说话对不对？告诉我，我要朝哪走？”

　　一片静谧，黑猫优雅的蹲坐在地，歪着小脑袋看着狼狈不堪的陆喜。

　　陆喜伸手去抓它，它却在瞬间化为一片黑色的浓雾，将陆喜牢牢包裹住。

　　一时，桀桀怪笑传来，似孩童的低喃，又似少年的哀泣。
　　‘我抓住你了，你逃不掉了。’

　　……

　　陆喜在妖界三重道醒来时，前尘往事尽忘，身边只有一只黑色奶猫与两张破旧的生辰贴。

　　她不记得她是如何闯入的妖界，但清醒时，那只黑毛球正将她护在身后，龇牙咧嘴的同不下十名妖族之人对峙。

　　双方氛围一时有些僵持，直到一只健壮的雪豹甩着肥嘟嘟的屁股匆忙跑来救场。

　　那只雪豹不是普通的野兽，而是未化形的豹妖，奈何妖力低微，他既无法化形亦无法如其余妖族般口吐人语。

　　一时，陆喜只见那只雪豹在那几名妖族之人身上亲昵的蹭了蹭，那几人的态度瞬间软化。

　　其中为首之人用略带惊疑的目光看了眼陆喜，又垂眸去看那只雪豹，想了片刻，大手一挥，带着身边十数人直接走了！

　　那几人还未走远，雪豹便兴奋的朝陆喜跑去，到了跟前，身子一仰，直接在雪地里砸出个坑来。

　　陆喜勉强支撑着酸软的身子从地上站起来，垂眸看着四肢大张，朝她露出柔软肚皮的雪豹，一时有些犹疑。

　　这是在……向她示好？

　　雪豹见陆喜不动，喵呜一声，朝陆喜扑去，还未近身，眼前一道黑影划过，随即传来雪豹的痛呼声。

　　陆喜原本以为黑毛球会同雪豹打起来，哪知那只雪豹却是个怂蛋！被黑毛球用爪子挠了，也只是委屈的躲在陆喜身后，绿莹莹的眼睛中弥漫了一层可疑的雾气。

　　黑毛球是只奶猫，被大雪冻得瑟瑟发抖，随时能晕过去的模样，按理说以雪豹的体型一爪子便能将它拍飞，也不知他是在怕什么？

　　陆喜不解，但那时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关心这事，于是没多想，弯腰将黑毛球揣入怀中，跟着雪豹去了他的住处。

　　一路上，雪豹待陆喜十分亲昵，只是他无法说话，陆喜即便心中万千疑惑一时也无法得出答案。

　　幸好半路上遇见一位面目和蔼的老人，陆喜上前朝她打听，老人却面色陡变，和蔼表情消失不见，一双浑浊的眼睛警惕的盯着陆喜。

　　陆喜无奈只得讪讪的隔着三米远停下向老人讲明自己的来意。雪豹不会说话，但是能和妖族化形之人沟通，陆喜恳求老人代为翻译。

　　老人思虑片刻朝雪豹看去，沟通半响后，她脸上警惕之意不见，态度稍缓。

　　从老人口中，陆喜得知雪豹自小便被陆喜养在身边。半年前，两人失散，雪豹遵从本能回到生母曾居住过的三重界，今日方才同陆喜重逢。

　　用老人的话来说，在雪豹眼中，陆喜算他半个娘。

　　陆喜垂眸看去，见雪豹一脸的憨厚老实，点点头，勉强认下了这个儿子。

　　随后，她又问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想要回家，我既养过你，那你可知我的家在何处？”

　　雪豹在地上打了个滚，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老人同雪豹交流片刻，替他回道：“不知。”

　　“不知？”
　　陆喜哑然，随后委婉道：“怎么会不知呢？若是不知具体方位，那可知道大概的范围？”

　　“人族。”
　　老人再次代为回答。

　　“能…说的具体点吗？”

　　雪豹在雪地里撒欢，闻言，歪着头用一种极其热烈的目光看着陆喜。

　　陆喜被他这般看着，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于是朝那名老人看去，追问道：“他说什么？”

　　老人打量着陆喜，缓缓道：“他说你很有钱！”

　　陆喜：“……”

　　雪豹：“喵呜、喵呜”

　　不用陆喜催促，老人自动开始翻译，“他说你家有很多钱，房子又大又漂亮，还有很多好吃的。”

　　话落，老人看着陆喜，目光和蔼极了，“姑娘，你家在人族应当是大户人家，怎的到了此处？”

　　陆喜沉默下来。人妖两族交好，她虽前尘往事尽忘，基本常识却是知道的。

　　妖界分为三重道、七重道、九重道。

　　三重道位于妖界最外围，居住在此处的妖人实力低微，情智不高。往里走，依次是妖界七重道、九重道，所居妖人实力逐渐强盛，其中九重道更是妖皇居所所在。

　　七重道与九重道需各族通行证方可进入，但三重道并不需要。因此三重道人妖及其余各族混杂，人族大家族的小姐是不可能独自出现在这里的。

　　陆喜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老人又朝陆喜凑近，眉间隐现一抹厌色，“你身上魔气极重，远远见着，我便闻着了，你这是刚从魔族逃出来吗？”

　　陆喜迟疑着点头，胸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低头看去，见黑毛球被她的体温暖了身子，精神好了起来，正冒出一颗黑乎乎的小脑袋警惕的朝老人看去。

　　陆喜抬头与老人对视。

　　老人呵呵笑了一声，伸手去摸黑毛球，问道：“你这哪里捡的野猫，还怪可爱的。”

　　黑毛球见老人的手伸向他脑袋，立即炸毛，龇牙咧嘴的叫唤了一声，嗖的一下从陆喜怀中跳了下去，三两步蹿到雪豹跟前，大爷似的骑在雪豹身上。

　　“……只是野猫吗？”
　　“嗯。”

　　陆喜：……
　　何时三重道的野猫也这般厉害了？

　　．
　　与老人分离后，陆喜带着黑毛球去了雪豹在三重界的家—残红小筑。

　　残红小筑是雪豹生母曾居住过的地方，与人族房屋相差不大，只是用料少见夯土或木柴，多是石制，十分坚固，房屋前有用木栅栏围成的小院。

　　雪豹未化形，不懂照顾自己，房屋出奇的乱，地上堆积了各种杂物，连个能踏脚的地方都没有。冬日凛冽的空气中，房屋里却传来一阵刺鼻的腐败气息。

　　陆喜算雪豹半个娘亲，无奈之下，只得动手收拾起来。

　　房屋收拾妥当，接下来便是食物问题。

　　陆喜将厨房翻了个透，一颗米没瞧见。她又看向雪豹，只见雪豹一脸满足的卧在干净温暖的地面，身前两只毛绒绒的爪爪交叉相叠，看来十分享受陆喜这个免费劳力。

　　陆喜揉着他的大脑袋，柔声问道：“豹豹平时吃什么？”

　　雪豹摇头。

　　“不吃饭？”

　　雪豹点点头，趴在地上，不敢看陆喜。

　　还没化形就学会辟谷了？

　　陆喜心中这般想着，可等她打来猎物，又拆了屋中值钱的东西找到居住在三重界的人族换来米面，弄上一桌热气腾腾的食物时，就数雪豹吃的最欢。

　　黑毛球懒洋洋的窝在陆喜怀中，一人一猫看着埋头刨食的雪豹一阵傻眼，这是饿了多久啊！

　　陆喜心中涌起一阵怜惜，正想摸摸雪豹的大脑袋让他慢点吃，哪知雪豹的动作实在是过于粗野，弄得汁水四溅，陆喜同黑毛球身上不约而同的沾上了菜叶同油腻的汁水。

　　陆喜还未有何动作，黑毛球已从她怀中跳出，一脚踹上雪豹脑袋。

　　雪豹被黑毛球踹的一个趔趄，这下老实了，慢条斯理吃完饭后，又慢腾腾的走到陆喜跟前，仰着大脑袋指使陆喜给他擦嘴擦爪爪。

　　看的出来，这只雪豹过的还挺讲究的，也不知是在哪里养成的这些坏习惯，又懒又馋，什么都要人伺候！

　　．

　　因着陆喜醒来前脑海中那两道催促她逃离的声音，陆喜暂时不打算回人族。在她捡回丢失的记忆前，三重道虽龙蛇混杂，但多是低微的妖族，或避祸的巫族、人族、矮人族等。是非不多，国土观念不强，无过分管束，不失为一个好的居所。

　　由此，陆喜便开始了她的养崽生活。
　　当然，这个崽崽主要指的是雪豹。

　　黑毛球被老人断言是只野猫，前程已定。陆喜又身为非先天灵体的人族，无法修炼。因此，她只得一门心思的培养起雪豹来。

　　豹豹身为陆喜半个儿子，承担了支撑起这个半路组成的家庭重任。

　　奈何他资质奇差，半年下来，陆喜在三重道兢兢业业的赚钱养家，用血汗钱换来灵石、丹药喂养他，他除去身子健硕了一圈，什么都没变！

　　不说化形了，连说人话都做不到。

　　并且他这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大，有时陆喜忍不住，以老母亲的身份厉声教导他，他就开始哭！嘤嘤嘤哭了半响见陆喜毫不心软就开始假装听不懂人话了。

　　陆喜一颗心碎成渣渣，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却是早早的懂得了为人母的痛楚与无奈。

　　不仅如此，他还爱朝家里领人。

　　有时带回家的是只化成人形的母雪豹，有时是只未化形的虎妖，总之，这些兽妖胃口大的出奇，一来二去，几乎将陆喜给吃穷了！

　　家门不幸！

　　陆喜想委婉的告诉豹豹让他少领朋友回家，可每每对上他那双绿莹莹、圆滚滚的眼睛，心又瞬间软了下来。

　　这是她的崽崽啊。

　　八年前，在他还是奶豹时，陆喜就将他捡着了。
　　虽然陆喜记不清，但他说过，那时陆喜可有钱了，房子又大又漂亮，有好多好吃的。现在家道中落，可也不能委屈了孩子，带朋友回家怎么了？就是应该趁年轻多交友啊！

　　陆喜将即将脱口的话咽了回去，转身义无反顾的出门赚钱养家。

　　直到一次，豹豹带回一只化成人形的孔雀妖做客。那是一个长相艳丽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水蓝色的波纹长裙，看着不比陆喜大多少。看雪豹那殷勤的模样，显然是对这个小姑娘有那么点意思！

　　陆喜在厨房做饭，准备拿出招待儿媳妇的热情招待这个小姑娘，突然听得一声惨叫，她跑出去一看，却见那个小姑娘不知怎么招惹了黑毛球，被黑毛球追着打成了原形，地上到处是被猫爪挠掉的绿色羽毛。

　　另一角，豹豹哆嗦着肥硕的身子躲在石柱后。

　　黑毛球将孔雀妖打跑后，气势汹汹的走到豹豹身前，不由分说的给了他两爪子。

　　这下力道用的大，雪豹脸上瞬间多出两道血印，被猫爪挠破的血肉中有黑色雾气一闪而逝。

　　那一瞬间，陆喜察觉到一种熟悉而危险的气息。仿若是早年时环绕在身边，让她一刻也无法安心的重压亦或是……永生无法摆脱的威胁。

　　陆喜不懂这种感觉为何而来，只是在看见黑毛球爪子上源源不断溢出的黑雾时，她心中无法抑制的涌出一股怒火，顺势举起手上的菜刀指向黑毛球，厉声呵斥道：“你给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