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約主義「集子Ⅱ」》果子寶寶

4、總有一站愛上袮

　　你想知/为何日夜偶遇
　　我想温/你温过的书
　　你知/同行十二站
　　仿如/和你极密切的相处

　　世界已落幕，我的眼，只寻得见一个光点。
　　你，立在我对面的站台，止住时间，束住空间，敛去我的心，我的视线。
　　看不见头顶闪亮的字幕，脚下的路，只有你腋下缓缓移动的一双拐杖，主宰我，去向何处。
　　尾随你高挑却单薄的背影，我一直张开着双臂，怕一路摇晃着走来的你，会突然稳不住脚。

　　1号站台。
　　你挣扎着挤上公车，我轻触身后闭合的车门，一颗心，终又可以，自由呼吸。
　　你倚着窗，慢慢地坐下，扶住双拐的手，有青筋，明显地凸起。
　　你俯下腰，轻轻地搓柔着一双虚弱的腿，细细的汗，覆上你光滑的前额。
　　你去下身后的蓝色背包，翻出画满可爱的卡通标记，却依然平整干净的书，一字一句，静静地读，垂下的流海，盖住你深邃的眼。
　　心疼你的样子，多么孤独。

　　2号站台。
　　我合起双掌，庆幸，你没有下站。
　　我大胆地看着你，因为你，从不抬头。
　　爱上你安静的样子，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你不同。
　　你微微地皱眉，纯粹的表情，突然风云涌动。
　　我看见你由长长的裤管下渗出的鲜血，占据我只为你转动的眼瞳，我冲动地奔到你的面前……
　　那个……你没事吧？需要我，帮忙吗？
　　你松开按住双腿的手，对着陌生的我，点头又摇头。

　　3号站台。
　　我急急地卷起你的裤管，仿佛流血的是我，疼痛的，亦在我。
　　一双手，僵在半空中，没有勇气，自然地抬起，不敢，突兀地放下。
　　心中自制的勇敢，重复了千遍万遍，终于在你同样不安的注视下，配合着你迟疑的动作，小心地抽出假肢中血肉模糊的双腿，交替着，捧在手中。
　　你侧着头，愣愣地看着我将你左腿长及膝下的残肢末端细细地用柔和的湿巾擦拭干净，再略抬起你只余不足半长的右腿，以更加轻柔的动作，抹去那一层新鲜的血渍。

　　4号站台。
　　你……不害怕吗？你的迟疑，总算出口。
　　我迅速地抬头，看看你涨红的脸，又心虚地低下，极力地掩饰，对你的渴望。
　　不害怕吗？当我看见那一双嵌入塑料空腔中的，浸润着鲜血的残腿；当我的双手，为它们褪下那卷薄薄的袜套，与它们紧紧相碰；当我手中的湿巾，染上你鲜艳的血色，为什么，只有心疼，却把恐惧，抛在天边？

　　十二个站，在我与你相视不语的默契中，终到止端。
　　人潮涨起又落下，你红肿的双腿，裸露在热浪翻涌的空气中。
　　所有的人，都在看你。
　　我该，下站了。你压低声音，告诉我。
　　不可以！我止住你重新穿上假肢的动作，对你四溢的鲜血，还心有余悸。
　　我背你。我坦然地望着你，只觉天经地义。
　　于是你起伏的前胸，抵住我的脊背。我负着你全身的重力，听你急促的呼吸，混进金属拐杖清脆的鸣响。那些鄙薄与疑惑的表情，不入，我的目光。

　　医院的白墙，一如你脸上苍白的色调，我抬手抹去你额角细密的汗珠，伴着你，当那些闪亮的刀具，协同雪白的药棉，在你脆弱的伤口上，反复地擦磨。
　　不忍看你咬牙倔强的痛苦，点着你的鼻尖，要你给我一个，轻松的笑容。
　　你的眼，顺着我的不安分的指尖，从无意识地爬上你的脸，到惊慌失措地缩回我的身边，对我过于亲昵的动作，难以释怀。
　　我还是……先走吧。你一个人，可以吗？我没心没肺地丢下你，明知你开不了口，说你真的，不太方便。

　　很想知道你现在愉快吗/你我有机会在路上重遇吗
　　下次或者应该说声/还好吗

　　回味无数遍，还是想念，那些无预兆的场景，发生的地点人物时间。
　　第一次忘了课程忘了约会忘了路多远，为了陌生的你，在鼠满为患的暗仓中站到午夜也无怨。那一抹笑容，在未想起与你匆匆别过的遗憾前，持续上演。

　　等在与你初遇的站台前，傻傻地看他们，行走于我的眼前。
　　没有奇迹，没有你，一声叹息，错失的痛悔，愈烈愈演。
　　何时再见？说出我预练千遍的开场白，要牢牢粘在，你的身边。
　　一定不吝惜对你说出，我夜夜重复的心愿，即使顽皮的星星，会因秘密的泄露，装作都听不见，我亦相信，你能为我，轻易地实现。
　　听见吗？我要你，写完我们的未完待续。

　　朝着这美丽人生/的起点
　　同坐一班车与你/会去边
　　来吧约定在明天/几多点
　　不管有几个月台/共你总会遇见
　　你也会给我望见

　　看见你，干净的侧脸，如同与你相遇的那天。
　　嗨！还好吗？我轻拍你瘦弱的肩，不让你知道，无数次的寻觅，才换一次，幸运的遇见。
　　你回身，温和的笑容，挂在嘴边，手中的拐杖，旧容未变，右侧的裤管，空荡一片。
　　没想到，会再遇见你，我已几日未出家门了。与你，真是有缘。

　　这班车/谁在默默牵手
　　你我他/暂借一时候
　　每班车/沿途附运各样温柔
　　就似浪漫碰上出口

　　明天，你在站口等我，好不好？
　　你微笑着点头，眼角的温柔，跨过阳光的尽头。
　　这一班公车，我与你并肩而坐。紧握着你骨节分明的手，怎么可能，再放任你，与我前行的轨道，交错而过？
　　我喜欢你。我可以，追你吗？我附在你的耳边，却恨不能，让全世界都听见。
　　怎么可能？你那么年轻，那么优秀，我怎么配……
　　嘘！我吻过自己的指尖，再将它们，印上你颤动的唇线。
　　不许你，否定我的王子。
　　你定定地看着我，透澈的瞳仁中，有我的影子，如同你拓在我心口的面孔，那么清晰。
　　你会不会是在愚弄我？或者，你应该再认真地想一想，是不是你把对我的同情，想得太多？你知道的，与我这样的人相处，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
　　我无言以对，你的犹疑。我掏不出我的真心，你也就看不见，我的坚决，铺天盖地。

　　一路缄默，你的不安，藏在我的眼底，亦收进，我的记忆。
　　明明按捺不住与你更加亲密的愿望，却仍固执地与你一同默然，当作对你，小小的惩罚。
　　你终于忍不住拉过我交握的双手，放在你的胸口，让你心中的火热，告诉我你的疑心，并非出自本意。
　　我轻笑着凑到你的面前，吻住你白净的左脸，用里地吮吸，红色的吻痕，就成你抹不去的印记。
　　我是不是在做梦？你吸了吸鼻子，以极可爱的神情，天真地发问。
　　是的！傻瓜！我咬住你薄薄的耳垂。如果你不感到疼的话！

　　很想知道你/现在愉快吗
　　你我有机会/在路上重遇吗

　　<你是第一个愿意爱我的人，让我忍不住自私地，接受了你。
　　原谅我，舍不得告诉你，我的生命，已到终点站，我不得不下车。
　　来不及，与你道别。对不起。>

　　迫不及待地展开你塞给我的纸卷，才发现，上面写的，不是我期待的蜜语甜言。
　　你的身影，却已隐没在深夜中，匿去踪迹。
　　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我揉碎手中平整的白纸，如同毁灭一个恶作剧般地解气。
　　自欺欺人。

　　散落在每个区域的站点，我都一一，细心寻遍。
　　怎么还是不见你？很负责地告诉你，这一次，我是真的动气。
　　你看着办吧，如果你再这么下去，小心，我把你揪出来，狠狠地咬你！
　　别这样吧，我认输了，请你，别让我如此焦虑。
　　求你，我的太阳，我的上帝，我什么都依你，只要你，放过我。

　　世界倒塌的那一瞬，终于相信，一切，不是游戏。
　　可是，你就这么不负责任地离去，没有理由，没有证据，让我如何甘心接受，这一场有始无终的短剧？

　　不管有几个月台/这布景/怎么变
　　你也会给我望见

　　银色的拐杖，停留在我的面前。不敢抬眼，怕心中那一抹强烈的期许，在答案揭晓的那一刻，幻成虚烟。
　　为什么换乘这一班车？我找了你好久。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是谁丢下一张纸片就失去消息？是谁说他的生命已到终点？是谁留给我一段不堪的回忆，令我情愿每日步行近乎两倍的距离，也不敢，再踏上那一班与他一同乘过的班车。你问我，为什么？
　　我漠然地摇头，心中的悲喜太多，而供我表达的空间，太小。
　　无论你是否已忘了我，请给我解释的机会。那不过是一次误诊，我却一度以为，我真如医生所说，到了癌症末期。我发誓，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起，我日日等在与你相约的那个站台，若不是此刻的偶遇，恐怕，我这一生，都将错过你。
　　偷偷地，踮起我的脚尖，亲吻，你发热的眼。
　　这布景怎么变，还是，被你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