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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1】 ...

  •   乱世,凤阳城。

      秋风萧瑟,鞭炮齐鸣。

      喜堂之上,女公子春承寒着脸直挺挺地立在原地,身姿绰约,唇红齿白,胸前绑着一朵艳丽至极的大红花,招惹了不少目光。

      可这会,并非愣神的时候,也不该愣神。

      坐在高堂的春家大老爷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一声,落在旁人耳里宛如平地起惊雷。

      喜婆不敢大意,噙着笑,近乎谄媚地压着喉咙提醒道:“大小姐?拜堂了。”

      大小姐?春承讥讽地弯了唇角,她算什么大小姐?哪家大小姐游学归来的第一日会被逼着迎娶女子为妻?

      一老一少,隔着四溢的喜气凛然对视,任谁也不肯倒退一步。

      直到衣袖被人小心翼翼地扯动,春承眸光轻闪,压下满腹愤懑,看向与她同病相怜的女子,温声细语,唇齿裹着无法言说的怜悯:“你愿意吗?”

      那嗓音澄净好听,红盖头下,一声极轻极浅的叹息从女子唇边溢开。等了许久,等到无可奈何地站在喜堂,没等来爹娘一句问候,没等来一丝象征性的敷衍。

      无人关心她的感受,也无人有那闲心问一句:你愿意吗?

      却不想,拜堂在即,这句话会从她的女夫君嘴里飘出来。

      愿意吗?

      她笑了笑,不愿意,难道还有更好的法子?

      至秀波澜不惊地轻启红唇:“愿意。”

      声音柔软如三月的柳条,一寸寸从人心湖掠过。春承眉头微蹙,那声叹息她听得分明,这女子,想来也是不愿的。

      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热烈的气氛因为她的不作为渐渐冷却下来。

      春家大老爷锦衣白发似笑非笑地指节敲击在红木桌,眼神漫不经心,细品之下,竟无半点大家长应有的慈爱温情。

      是了,何来的慈爱温情呢?这门婚事本就是春家一掷万金买来哄嫡孙一笑的。

      春家除了有名满天下的女公子春承,还有二十年未曾踏出家门一步的二少爷。

      二少爷想要看戏,于是全城最好的戏班子被请进春家,二少爷想要作画,最好的画师也会被请进春家。

      春家大老爷溺爱嫡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二少爷除了不能上天、不能出门,一切想做的,身为祖父,大老爷都会为他办到。

      是以开春之际,二少爷心血来潮想看长姐成婚,大老爷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彼时,见不得光的二少爷笑容凉薄,眸光沉冷阴鸷:“祖父,长姐巾帼不让须眉,合该迎娶女子才是。”

      大老爷愣了半晌,看着春家唯一的男丁,喉咙梗了梗,也应了。

      祖孙两隔着一道屏风对谈,想到人人称赞的孙女,春家大老爷到底没忍住问了句:“为何?”

      二少爷颓唐地耷拉下眉眼,苍白的指抚上丑陋骇人的面容,狭长的眼里藏着深深的怨毒和嫉妒:“因为她太自由了,自由地,让人想折断她的翅膀。”

      名声、前途,所有的光芒锦绣,他都要当着她的面撕碎。

      出于对嫡孙的怜爱,大老爷喟叹一声,事便成了定局。

      婚事布置好,正在游学的大小姐被祖父骗回来。

      在站在喜堂之前,嫡亲的祖父动用家法打折了三根细长的戒尺,用世俗血脉的压制,逼得孙女退无可退。

      两相对峙,就在所有人聚精会神等着看一场祖孙决裂的戏码时,新娘子顺着红绸矜持地靠过去。

      陌生的气息落在耳畔,春承背脊微僵。

      至秀抿了抿唇,眼里闪过挣扎:“你…你要给我难堪吗?”

      一语过后,她倏忽退回去,不吵不闹,十分乖巧。

      看不见她的脸,看不到她的表情,春承垂眸去看对方握着红绸的手。

      那手细腻白皙,由于过度紧张,手背青筋毕露,柔弱里显出那么几分惶然无措。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她这位新娘子,是祖父用万金买回来的。

      除却都是女子,两人也算门当户对——至家最俱才气也最不受宠的小女儿,凤阳城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买都买回来了,退回去绝无可能。这礼若迟迟未成,等待她的,又岂止是难堪呢?

      满堂窃窃私语,春承认命地动了动嘴唇:“不会。”

      不会给你难堪。

      她厌倦地看了眼喜婆,喜婆咧开嘴:“一拜天地——”

      *

      喜房之内,春承懊恼地搀扶着新娘子坐在榻沿:“你好好呆着,我去去就回。”

      “嗯。”

      又是这般轻柔缓慢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那么纯粹。春承下意识望着与她拜过堂的妻子,神情恍惚。

      “你……”

      衣袖再次被扯住。

      春承无奈回眸:“嗯?”

      “谢谢。”

      “好说。”

      “你……”至秀松开咬紧的唇瓣:“你要掀开盖头看看我的样子吗?”

      一声浅笑在寂静的新房荡开,笑过之后,春承心底残存的怨气也跟着散去,她俯身学着喜堂之上新娘子同她私语的模样,轻声慢语:“我知道你生得极美。”

      至秀嫩白的耳朵被染红:“那你能不气了吗?”

      “不能。”春承眼睁睁看着搭在衣袖的手指缓缓松开,扬唇道:“我生他们的气,又不生你的气。”

      新娘子忽然安静下来。

      春承一本正经地整敛衣袖:“好了,等我回来再说。”

      活了二十年,没想过还有娶妻的一天。春大小姐掩下眼眸深处的冰凉,修长的腿迈开,眨眼出了新房。

      这门婚事原是用来羞辱她的,祖父、二弟,甚至春家上下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话,春承五指收紧,面色如霜。

      十三岁开始游学,出门在外,世间百态也算见识了一遭。

      她当然晓得二弟为何在背后捅刀,无非隐在暗处的人见不得有人站在阳光下。

      大小姐酒量极好,觥筹交错,轮番下来称得上从容自若。一身喜服,俊秀翩然,生将这满堂荒唐盖了下去。

      待她一身酒气从喜宴退下来,宅院早已点燃灯火。

      房门外,青年等候多时,蒙着面纱,露出一双阴冷的眸子:“长姐对这婚事可满意?凤阳城最好的女子小弟都为您讨来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可方便小弟在旁看着?”

      夜风袭过,春承身形骤然停顿,反身一脚踹在二少爷膝盖,字字冰寒:“跪下!”

      手无缚鸡之力的二少爷膝盖狠狠砸在青石阶,脸色已是惨白。

      他佯装镇定地冷声嗤笑:“长姐何必如此恼怒?娶都娶了,还介意在小弟面前上演活.春.宫么?怎么,可是长姐不会?”

      他嬉笑道:“我会啊,长姐不如来问我?”

      春承一言不发盯着他,盯得二少爷面上笑意再难维持住,潜藏在骨子里的阴冷毫无预兆地冒出来:

      “长姐生来活在阳光下,自然不懂扎根泥沼里是什么滋味。都说骨肉同胞,凭什么三岁那年被毁容的是我而不是你?”

      “我既活在暗无天日的囚牢,长姐合该来陪我才是!你越出众,我越狼狈,小弟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长姐怎能光风霁月?”

      “我为何不能?”春承深吸一口气:“纵我是女儿身也晓得责任担当四字,二弟枉为男儿却根本不懂。经史子集,为人道理,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原来……长姐也会骂人啊。”

      二少爷讥笑地抬起头:“那小弟就祝长姐和长嫂……百年好合。”

      郁气堵在心口,春承酒气上涌,松了松衣领,眸子一沉再沉:“要我请你滚吗?”

      眼见大小姐动了真怒,小厮急忙低眉顺眼地赶来,抱着瘦弱的二少爷消失在拐角。

      春承目色幽深地盯着那道背影,须臾轻蔑转身:“懦夫!”

      门吱呀一声轻响,又紧紧闭合。

      一室喜色,春承用力地揉揉脸,直将那醉意揉碎,她笑着迈步走过去:“等急了吗?”

      至秀神色暗恼,小幅度地摇摇头。

      红盖头倏忽被揭开。

      温婉秀美的姑娘来不及收敛真实的情绪,烛光摇曳,四目相对,春承恰好看清她眼底的嗔怪,取笑道:“我方才那样同你说话,很轻浮吗?”

      “还好。”

      “哼,口不对心。”

      春承取了酒盏散漫地坐在她身侧:“来,合卺酒。”

      忍着羞意接过,手臂交缠,至秀能清晰地闻到这人身上好闻的酒香,酒水入喉,清清凉凉的,有些好喝。

      她仔细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犹豫道:“你还记得我吗?”

      此时春承掌心正捞过妻子一缕秀发,小金剪咔嚓一声截取一段头发:“什么?”

      至秀眼睁睁瞧着她灵活的手指在两缕发丝上打了结,害羞道:“七年前,云华山下,你救了我。”

      “七年前?”春承眨眨眼,指腹抬起认认真真地描摹过她的眉眼。

      小姑娘想躲,却又在下一刻忍住了:“想起来了吗?”

      “没有。”

      感受到她的失落,春大小姐好整以暇看着她,调戏道:“你不会……喜欢我吧?”

      “嗯?”秀气柔弱的小姑娘肌肤如雪,笑起来甚为甜美:“你是希望我承认,还是否认呢?”

      “我希望你闭嘴。”

      “……”

      至秀缓了缓,温温柔柔地冲她笑:“不是说了不生我的气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

      春承指节轻挑起她的下颌,笑:“我不喜欢你,但有我在,也不会教人欺负你。”

      她顿了顿,神色多了两分柔情,出于安抚,手自然地搭在小姑娘脊背,温声道:“别怕。”

      “不必故作逢迎的姿态,我娶了你,就会好好待你。不会教你难堪,也不会使你受辱。”

      “你只管将心放在肚子里,万事有我在。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我给不了你子嗣绵延,可我会担起你的一生。”

      “我……”

      顶着那温柔如水的眸光,春大小姐难得地感受到了窘迫,红着耳根轻声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是吗?真得会对我负责吗?”至秀笑容天真,眼眶微红。

      春承郑重地点点头:“是的,不然也不会娶你了,我讨厌的是他们,不是你。”

      一句话,说得至秀羞赧地别开脸:“我的确怕,但如果你肯护我,我就不怕了。我的确想要逢迎你,可七年前你救了我,也是真的。可惜……”

      眼泪悬在睫毛,新娘子委屈道:“可惜你忘了。”

      “那我努力想起来,你不要哭了。”

      “那你想啊。”

      “……”

      春承气不过捏了捏她的小脸,也不知触动了小姑娘哪根心弦,泪吧嗒落了下来。

      “你…哭什么?”春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没了法子只好将人揽入怀:“你再哭,被人听到可就要误会了。”

      “误会什么?”

      春承下意识看着她,坏笑挑眉:“你说呢?”

      红烛帐暖,至秀小脸通红:“你…你……”

      “我怎么了?”

      至秀快速从她怀抱退出来,着实难为情:“你也…你也闭嘴吧。”

      “哦。”

      “你不要说话了。”

      “哦。”

      “你!”

      秀气逼人的小姑娘,恼起来都带着淡淡的撒娇意味,春承毫不避讳地瞧着她玲珑身段,心底赞叹一声:“该睡了。”

      新婚夜,两人不甚自在地除衣躺在喜床。

      窗外月明星稀,陡然来到陌生的地方,身侧躺着算不上熟识的人,且还是这般尴尬的身份,至秀窝在锦被的手试探地动了动:“你、你睡了吗?”

      “没有。”

      “那你……”

      黑暗中那人仓皇地压在她身上,嘴被掩着,至秀惊得杏眼圆瞪!

      “别说话……”

      春承侧耳倾听,心下冰凉:“快穿衣服,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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