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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因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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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响起,既同睁开眼,感觉眼角一片凉意。他伸手去摸,却什么也没摸到。像是从一个温暖的梦境中醒来,内心还充盈着不知名的欢喜。
但这是哪里?他应当已死在云梦丘的祭台上,为何还会醒来?
外面铜铃声又响,他带着满腹疑问起身,推开门,发觉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
“邦邦邦——”有人拍门。
他打开院门,门前站着一个提着铜铃,面色青白的“人”,见了他,语调冰冷道:“中元节已至,领受香火者,去王都北门出鬼界。戌时出,子时前回,去北门领牌子吧。”
那“人”说完就转身去拍下一家的门,既同愣住,他在鬼界,这里是鬼界王都?如此说来,有谁救了他,那盛途也应当在这里了?
他忙跑出门,逆着涌向北门的鬼群,朝着鬼王宫而去。
到了宫门口,花晏在门外站着,笑着道:“沈医士说你用了最后一帖药,算来刚好今日会醒。公子,还认得我吧?”
既同点点头:“花晏姑娘,鬼王在哪儿?归远他……”
“公子,”花晏打断他,“时辰不早,你该走了,人世还有人在等着你。”
“我不必去受香火,或者明年再去也行,先告诉我归远在不在这里。”
“他不在,”花晏径直朝北城门去,“大人给他安排了一处地方,他还在那边养着,或许还需要一些时间。你的朋友保存了你的尸身,今日她们要设阵为你引魂,你不要错过了时辰,走吧。”
引魂入体?既同跟了上去,惊道:“绣丹竟学会了?可且陟已死,如今世上过了分神境的还有谁?还有,我是怎么到了鬼界?”
花晏道:“当时我与大人在云梦丘,她见有机会救你,便将你的一缕残魂从你体内引出。到今天,已经三年了。公子,三年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冷姑娘将你带去了药阁,那里万事俱备,只等你过去。”
既同沉默片刻,道:“我走之前,能不能再去看看归远,看完就走。”
花晏语气转冷:“公子,大人念你舍身为人,没让你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后又让你在此养魂,为你破了规矩让你能够重回人世。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便是那凌霄仙君,遇不上这样的机缘,也得费尽心机,百年夙愿都难得偿。你若留恋鬼界,我大可安排别的人,或是我自己借你尸身还魂,毕竟不用白不用。人心无餍,你历经生死,还看不破这点吗?”
既同语塞,半晌方苦笑道:“姑娘教训的是,既同受教了。大人既如约救了他,他在鬼界我当放心了。为我私心劳动大人和姑娘,既同感激不尽。”
两人说着已到城门口,见群鬼排起了长队,花晏指着那队伍道:“你瞧,他们一年盼着这一天,只为去人世受用香火,以便在鬼界多留些时日,趁着中元节去看看他们的亲人。前路是过往,回头是新生,他们只得这两个选择。可你的朋友为你踏出了另一条路,公子,不要辜负他们的苦心。大人整顿鬼界,让众鬼得安宁。你有此机缘,又有能力,去人世为他人多造一条路吧。”
她说完走到发牌子的地方,交给负责的鬼吏一块牌子道:“他不走此道,为他另开一门,用这个。”
“是。”鬼吏看了既同一眼,引着他去另一边。
既同跟过去之前,转身见花晏站在原地,肩上坐着那个骨婴,恳切道:“姑娘所言令我醍醐灌顶,是我一时陷入迷思。今日多谢姑娘。”
花晏莞尔一笑:“公子一点就通,迷途知返,也配得上这些幸运。我就送你到这儿,愿公子前路宽广,一帆风顺。”
既同一笑,最后看了一眼灯火之中繁华安宁的王都,回身踏过了鬼门。
见他身影消失在鬼门外,花晏才舒了口气:“原来教训人的感觉这么好,唉,该抓住机会多骂他两句的。盛公子,我帮了这个忙,之后两月的外差就都是你的了。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她负手,慢悠悠走在空了一半的街道上,渐渐融入灯火之中,消失了踪影。
既同一脚踏出,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他的尸身就安放在屋子中央,地上用墨色的颜料画着一个法阵,四周立着画满符文的白幡。
屋里十分昏暗,唯有他尸身旁点着三盏莲花底座的油灯。那灯火晃了几晃,骤然变亮,照得满屋透亮。
门外有人喊了一声:“来了。”
是冷绣丹的声音,既同一喜,欲开门去见她,却发现自己被困在阵中动弹不得。
法阵亮起光芒,既同眼前的景象一变,他已站在高山之上,风雪扑面,寒意浸骨。身后寒风忽止,好像有人替他挡住了。
他想要回头去看,身后却传来温柔的声调:“别回头。”
他浑身一颤:“归远?”
那声音并未应答,不多时,远处天际传来滚滚雷声,继而一道闪电亮起,倏忽落在既同身后。他大惊,未及反应,无数道闪电如雨般在他身周同时落下,像是上天愤怒之下要击碎什么。
轰隆隆的雷声一阵一阵,遮盖了既同狂乱的心跳,那些闪电激荡起的风刺得他皮肤发麻,卷着雪花落在他身上,凉意又将那些感觉抹去。
片刻后,闪电逐渐消失了,风雪渐止,既同脚下只剩一片伤痕累累黑色土地。一道轻柔的力在他背后轻轻一推,他脚下一空,往下跌去,视线之中,高山上立着一道模糊的身影。
他落入温暖的潭水中,穿透潭水的日光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几点微弱的光芒,像是那三盏油灯。在暖意的包裹中,他觉得眼皮越发沉重。闭上眼之后,眼前却掠过许多画面。
他站在一个院子里,盛途惊喜地看着他;他被盛途牵着,走在拥挤的王都街道上;盛途推门进来时,他扑过去抱住了他;在帐子围成的一小方天地里,他被盛途抱着,被炙热的气息环绕,看着月色下枯萎的海棠花被吹落……
像是一场梦,却又无比真实。他们分明是在鬼界,他醒来时看到了海棠的残瓣。所以花晏骗了他,盛途早就养好了。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三年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他来不及抓住,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冷绣丹看见屋里的灯暗了下去,紧张道:“成了吗?”
聂孤辰轻轻笑了笑:“应是成了。”
“盛大哥?”她去旁边鬼门开处找盛途确认。
那一团黑雾后却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他行此逆天之举,魂魄已被劈散了,等他养好再说吧。”
林见山叹道:“难怪他不和既同相见,若是既同知道归远救他会付出这样的代价,或许就不肯答应了。”
“没关系,”冷绣丹神色坚定,“既然能救回我哥,我就还能想办法救回他。”
中元过后,天气渐渐转凉,门外的海棠树只剩下繁茂的绿叶,一点花的影子也没有了。
既同醒来时,屋里是一片清丽的日光。冷绣丹坐在桌边碾药,石臼碾过药末的声响在寂静的屋子里十分清晰。
他浑身僵硬,还没能适应这副分离三年的身体。以手撑床想要坐起来时,才发现右手毫无知觉,想起来右臂早已废了。
冷绣丹听见响动回国头来,成熟不少的脸上未及露出什么表情,人已经扑过来把他抱住。
“哥,”她哽咽着,“你终于醒了。”
消息传出去,林见山、郁娘匆忙跑来,他才知道闻人杕和樊见素在万渊宗,前几日才来了信。
最后,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药阁阁主。
他们坐在清潭苑的湖心亭里,湖面荷红莲绿,桌上新鲜的莲蓬散发着清香。
聂孤辰低头喝了一口茶,才道:“你比盛姐姐安静多了,想是继承了你父亲的性子。盛姐姐以前在药阁的时候,总是坐不住,一天到晚四处闹腾。每当这种时候,她就自己划了船去湖里摘莲蓬,看见湖里的鲤鱼,就翻身跳进去捉鱼。”她说到这一笑,“湖里的鱼被她吃了好些。”
她把剥好的莲子放在既同面前,道:“丹儿这几年不仅修为精进,医术也大有长进,她一定能找到办法治好你的手。”
既同并不太在意这件事,摇摇头道:“我见她如今已慢慢在熟悉阁中各处事务,想必您对她有更高的期许。一条手臂而已,我左手也能拿剑。”
“也是,”聂孤辰笑了笑,“你能这样想更好。丹儿什么都好,就是负累太多。”
在药阁养了半月,既同想去鬼界看看盛途。冷绣丹阻止了他:“你本是强行引魂入体而复生,也不知魂魄和身体融合得怎么样,不能再入鬼界冒险。盛大哥若有什么事,花晏一定会来告诉我们的。你安心呆在这儿,若是觉得闲不住,不如找点别的事做。”
既同醒来时便猜到替他引魂的必是盛途,冷绣丹等人想瞒也瞒不住。
为了阻止他回鬼界,她把盛途在罔山的见闻跟他说了。既同惊道:“我在祭台时,曾看见了凌霄和寂云的过往,他们便是在海楼决战。凌霄那一剑劈下,灵脉断绝之处应当便是在那附近。”
他想了想,道:“若是能与鬼王合作,将灵脉修复,我们修行便能容易许多。早日入了新境界,或许也能早日救归远回来。”
冷绣丹无奈道:“我就知道你心心念念着这件事。你在云梦丘祭仪上与凌霄残魂相融,反因此吸收了他的修为,所以在鬼界时才能这么快养好,如今又入了分神境,做起事来越发风风火火的。”
既同道:“我想先去海楼看看,再去看望一下无欢,回来的时候,去玄天宗找找人。周霁一直避不见人,樊姑娘和银刺谷的人找不到他的踪迹。耽搁太久,他恐又要坐大。”
冷绣丹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他在药阁呆不住,便道:“我此次不能陪你,虽然以你现在的修为,在世上已几无对手,但行事还是要小心。若能抓住周霁,至少能报了陈风和樊姐姐家人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