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79、死生

　　和梦中的白烟不同，剑中渗出一团黑气，化成人形站在了桌子另一边。
　　既同开门见山，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一件事：“归远也在剑里，是不是？”
　　剑灵不屑地笑道：“一缕残魂罢了，本来随时都能被我吞了。不过，我发现拿他作饵，你就很容易上钩。”

　　既同猜测必定是那天他拔剑破阵，盛途未散的魂魄才附在了剑上。可剑灵说得对，不过一缕残魂，即使被放出来又怎样呢？只是，哪怕是一缕残魂，既同也希望他可以存在于这世上。如果能送他去鬼界，或许还有希望。

　　鱼既然已经上钩了，剑灵便不着急，好整以暇地等着既同厘清思绪。
　　片刻后，既同终于开口：“你想要什么？”
　　剑灵指了指他：“还是和之前一样，我只要你这具身体。若是你应了，我便放他出来。我知道你的打算，送他入鬼界，修补完魂魄，再找一具死尸把他装进去。到时候他兴许能作为鬼修活在这世上。”

　　“你是为了寄居在我体内，去找你的旧主？可惜可惜凌霄已经死了，你如何找他回来？”

　　剑灵闻言，哈哈大笑，许久才道：“也可以这么说，不过那是我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他绕过长桌，靠近了既同，伸出手来，欲触碰既同的脸：“小小年纪入了金丹境，在当今世上确实算得上是资质超群。我很满意你这副身体。”

　　在手指碰到既同之前，剑灵突然不受控制地倒退一步，把手收了回去，嘴上怒喝道：“离他远点！”
　　既同微怔，嘴动了动，迟疑地喊道：“归远？”
　　剑灵却已经恢复正常，有些烦躁地拍了拍自己的右手，才道：“真不老实。你也看见了，他就在这里。你若答应，等到事成，我便放了他。”

　　“我凭什么信你？”
　　“哼，”剑灵冷笑，“信不信随你，到时候我若真的反悔，你又能怎样？或者你也可以修炼到能够打败我，救他出来。不过你猜，那个时候他还在不在？”

　　既同垂下眼睛，思索片刻后，道：“我要怎么做？”
　　剑灵满意道：“去云梦丘，那里的仙君庙后有一个祭台。你只需告诉且陟，时机已到，他知道该怎么做。”

　　且陟？既同暗暗惊讶，此事竟然和且陟有关，他又是什么时候和剑灵搭上了关系？
　　但脑子里灵光一现，既同顿时明了了，剑灵要寻旧主，偏生又找且陟合作，说明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且陟也是想要找回凌霄仙君。他不可能毫无把握地做这件事，那么凌霄仙君会不会至少和盛途一样，也留存了一缕残魂在这世上呢？

　　这样一来，云梦丘山后的聚灵阵也解释得通了。如此丰沛的灵气，足以支撑凌霄仙君的残魂修炼完整，直至重塑肉身。而玉墟门上下向来尊奉凌霄仙君，若且陟真的请回了他，从此玉墟门便有了最强大的支撑，从此一跃而成中原至尊，自然轻而易举。
　　在此之前，且陟利用玄天宗和万渊宗相争，让它们两败俱伤，也给玉墟门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只是樊与鹤和周道然都没料到，自己勾心斗角一辈子，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为了确定这个猜想的真假，既同直接问道：“这就是且陟的计划？”
　　剑灵笑了两声，意味不明道：“算是吧，他不过一枚棋子而已。我知道你似乎与他有仇，为了让你放心，我可以答应你，若事成了，我替你除了他。这个条件足够了吧？”
　　“呵，替我除掉他？”既同冷笑，“若凌霄真的重归人世，杀了且陟，玉墟门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以且陟的野心，他只会成为凌霄的阻碍。”
　　“人有的时候，大可不必这么聪明。”剑灵伸手在剑身上抚过，“且陟狠毒，仙君却怜爱众生，让他统领玉墟门，是苍生之福。”

　　“那就一言为定，”既同下定了决心，“我去云梦丘。”
　　剑灵走近了他，在他眼中看到了无畏与坚定，才终于满意了似的说：“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午时，冷绣丹抱着几卷书兴冲冲来找既同，两人坐在院子里，她把书摊开给既同看。
　　“我去这里的书阁呆了几日，才发现那寂云魔君在医道上并不输仙君。也许一百年前便已有人炼制活尸，所以魔君的手稿里记载了杀死活尸的办法，不光是毁去尸身，还包括里面的魂魄。如此一来，活尸便不足为虑。改日我送信给樊姐姐，玄天宗那边便兴不起什么风浪了。”

　　既同淡淡笑着，听她说话，一边扫过书页上的内容，瞧见里面竟还有保存死后之人尸身不腐的法子。
　　冷绣丹注意到他的视线所在，道：“这里，我起先以为是魔君要拿尸身炼什么东西，后来发现他所记载的，是如何引魂入体。哥，这是真正的起死回生之法。若是我早看到，陈风他们……”

　　既同摇头，指着旁边一行小字注解道：“你看这里，他说这引魂入体，必须引完整的魂魄，但死后之人的魂大多会损伤心智或是意识。而要引魂，修为至少要到分神之上。起死回生毕竟有违天道，岂会如此简单。你万不可再往自己身上加担子。”
　　冷绣丹黯然道：“过段时日，等你彻底恢复了，我便要回药阁去。不过是再花时日修行，没什么的，便是耗费百年，我也一定入分神境。”她苦笑一声，“只是怕时不待我。”
　　“尽力而为吧，”既同温声道，“无愧于心，便已足够。”

　　冷绣丹走时，既同请她转告族长，可否去魔君庙里一见。
　　“找族长可是有什么事？为何要去魔君庙？”
　　既同道：“放心，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我有些好奇魔君此人，听族长说起他们族中只奉魔君，所以想向他请教一二。你安心回去看书。”

　　两个时辰后，守卫来请既同下山。
　　走到半山腰，他看见一间朴素的庙宇，庙中的灯光从窗缝中透了出来。再抬头看，头顶星河横亘，竟比灯光还要亮眼。
　　守卫引他到门前便退下了，他推门进去，见虞知凡盘坐在供桌前面，一张窄小的桌子上，摆着一尊木雕的塑像，和既同儿时看见的塑像不同，这里的魔君一手提剑，双眼紧闭，脸颊上垂着两行眼泪。

　　“据以前的老族长说，魔君曾在伥海呆过不少时日，那时候族人们奉他为神，他却叫他们不必跪他，也万勿靡费为他塑像。若真要修庙，一木屋，一木像，便已足够了。他死后若有心力，自然努力护佑族人平安。”虞知凡仰头望着魔君的塑像，“有一晚，族里的木匠见到他竟暗自垂泪，没敢声张。后来他死了，木匠为他雕像，就雕了这一面。木匠说，那时他看见魔君流泪，才觉得能上天入地的魔君，不过也是个有悲有喜的人罢了。”

　　既同坐在他旁边，道：“若是现在，有人有法子让仙君再临人间，我是不是应该全力阻止他？”
　　虞知凡猛地扭头看他，双眼迸出精光，肃然道：“无论仙君是善是恶，他都不应该再出现。他有通天彻地之能，翻手可护苍生，覆手亦可灭苍生。中原无数条人命，就只在他一念之间。一百年前他的陨落，便是天道冥冥之中要维护它的运行法则。”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同了然，“一切生灵，自有其相互制衡之法，没有谁，应该完全凌驾于他者之上。”
　　“正是此理，一种没有天敌的生物，蚕食掉所有后，最终也会蚕食掉它自己。”虞知凡目光灼灼，“你之所以让我在魔君庙与你见面，就是为了阻止此人，却又不能叫他发现。”

　　既同点头：“如果可以，我想看看记载着魔君那些法阵的手稿。”
　　“缚神，聚灵，”虞知凡摇头叹息，“人心呐，狭小时容不下一只蝼蚁，贪婪时，连天地也要吞了。”

　　既同在魔君庙里呆了足足有半月之久，远离了逢魔剑，他在这里入梦后，再也没能看见盛途。但他很安心，他知道如何救盛途，也知道前路该如何走。有时他看着魔君的塑像，会想起在梦里和盛途度过的那些时光。
　　比起高高在上不沾染凡尘的仙君，他也宁愿做一个有悲有喜、有情有欲的普通人。尽己所能去做侠者当做之事，去看人间烟火，喝一壶辣口的酒，去渺小处见每一个人的伟大。

　　盛途是如此，冷绣丹是如此，樊见素是如此，陈风和林见山都是如此。他们所求的，都不过是一个人人平安快乐的人间。

　　半月之后，既同托虞知凡请来族里最好的刺青师。冷绣丹也不知道他整天在庙里捣鼓什么，不过又是半月过去，既同终于出了魔君庙。
　　他看起来很好，伤恢复了，眼睛里有了往日的神采。他走到冷绣丹面前，问了她这些时日学到了什么，和她一起喝了一壶族人们自酿的花蜜酒，最后道：“绣丹，我该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马上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