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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死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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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被放在隔壁的小屋,屋中就只一张桌子,桌上一个木架,既同的剑就放在上面。
推门进去的那一刻,既同感觉到屋中乍然冷了下来,受伤的右臂开始隐隐作痛,好像有一股力量在压制着那把剑。
从霜夫人那里得来的剑已经毁了,眼前这一把显然他还无力驾驭。在门口呆呆站了一会儿,他转身走到屋前小院外,从树上折下一截木枝。
他原本就是用木枝的,现在不过是回到最开始的状态了。
“哥,养好伤再练吧。”冷绣丹站在屋檐下劝他。
“我没事,”既同回身冲她笑笑,“我现在得习惯用左手了。”
冷绣丹沉默片刻,见天色已晚,便道:“族长说让你在这里安心静养,不让人打扰。所以除了我和族里的医士,连林大哥也不能过来。你一个人在这里能行吗?”
“放心吧,没事,”既同抬头看着院外花树上飘落的花瓣,“林大哥他还好吗?”
“他挺好的,说要是你醒了,让你不要担心他。”冷绣丹走过来替他拂去肩上的落花,“我该走了,沿着这条路下去不远有守卫,有什么事就找他们。”
“好,你回去小心。”既同目送冷绣丹远去,转身回了屋子里。
即使冷绣丹不提,他也大概猜得到为什么族长要让他一个人在这里。他昏迷时做的那个梦很是奇怪,若说关于盛途的内容是因为他的执念,那么凌霄仙君和寂云魔君的事呢,那些情景和画面太过真实,让既同有种感觉,或许那并不是梦,只是不知为何让他通过凌霄仙君的眼睛看见了那些过往。
师父说要拔出那把剑至少需要化羽的修为,可这世间在化羽境以上的修士有几个,恐怕也只有凌霄仙君和寂云魔君了。
剑中所蕴含的力量如此巨大,也许它曾经就是这二人其中一人的佩剑。
若梦中发生的事是真实的,那会是寂云的剑吗?
冷绣丹回到住处会经过林见山的屋子,她走进去,想告诉他既同已经醒了。进了门却发现林见山伏在桌上,脚边倒了好几个酒坛子。
她以为林见山醉倒了,却听见桌上的人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极力隐忍着。
“林大哥?”
林见山身体一颤,呜咽声也停了。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林见山双手捂着脸,摇了摇头,闷声道:“没有,我以为我可以像归远一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可以镇定自若地撑下去。可是我做不到。绣丹,陈风没了,归远也没了……”
冷绣丹在桌边坐下,提起酒壶喝了一口冷酒,辛辣的味道灼烧着喉管,让她的声音显出几分沙哑:“这世间,生死来去,总是万般不由人。林大哥,你得替他们活下去,完成他们没能完成的志愿。樊姐姐,我师兄,阁主,还有我哥,他们都在努力。你知道吗?我哥刚醒没多久,就下床折了木枝当剑练起来。我知道很痛,但再痛也得坚持下去。”
林见山放开手,露出红着眼睛的脸:“是啊,得坚持下去。我只是很想大醉一场,暂时把一切都忘了。可不知怎么,这酒一点也不醉人。”
“那不喝也罢。”
林见山苦笑一声:“确实不喝也罢。既是天意如此,我又能如何呢?过几日我便要离开这里去海楼了。替我向你哥辞行吧。”
此后的几天,冷绣丹和族里的医士轮番来给既同医治右臂,总算让他的手臂恢复了正常的形状。
走之前,医士对既同道:“你母亲和族人的渊源想必冷姑娘已经告诉你了,族长让我转告你,不要想太多,安心养伤便是。至于别的,养好伤再说。”
既同点点头:“多谢。”
冷绣丹送医士出门,走到门口时,医士又道:“冷姑娘,族长说你医术天分颇高,若暂时无法回到药阁继续修习,恐埋没了天资。族内有不少医术方面的藏书,你有兴趣可以去借览,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找我们。”
冷绣丹惊喜道:“太好了,劳烦替我多谢族长。”
医士笑道:“那些书写来就是给人看的,不必言谢。”
两人走后,竹屋又只剩下既同一人。这里除了虫鸣鸟叫,多数时候都很安静。晚上落了一场雨,湿气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扑进屋里。既同在屋里试图回想起那天且陟布的法阵,将符纹画在纸上。但记忆有些偏差,画出来的阵总是不像。
渐渐地他感觉身上的衣裳也潮起来,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浸得右臂又开始隐痛。
这里不方便起锅烧水,但在屋后的一处林子里有一汪热泉,既同把画了大半的阵用茶杯压在桌上,起身出门去后面的泉水里沐浴。
他刚离开便起了一阵疾风,吹翻了茶杯,卷着下面的纸飘了出去,最后落在林子深处,被雨水浸透。
既同踩着湿软的泥土走到泉边,褪了衣衫,把身体浸入温热的泉水中。蒸腾的雾气遮挡了视线,将这里熏成一片独立的小天地。
再过两月便是中元节,不知伥海会不会开鬼门。既同心想自己或许应该先去鬼界一趟,找鬼王问问,盛途可曾到了鬼界。他会不会因为死前太过痛苦而像虞无欢一样损了心智,忘记了一切。他还会记得自己吗?
想到这一点,既同只觉得脚底生寒,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林子里起了风,穿过树梢时带起絮语一般的声响。那声音逐渐变得清晰,最后成了两个字:“骨头。”
既同一惊,站起身来看向林子里,那里面漆黑空荡,并没有人的影子。
但那嗓音如此熟悉,带着蛊惑的力量让他不由得朝那边走去。
“归远?是你吗?”
“骨头,骨头……”那声音只是一声声呼唤着,既同朝着声音的来处疾速跑去,冲进林子后,那声音却仿佛来自四面八方,让他难以辨别。
“你……你在哪儿?”他颤着声问。
“骨头,你转过身来。”那声音如同附在他耳边一般。
既同猛地转身,脖子却被木枝缠住,正欲挣扎,左臂也被树枝缠住。脖子上的枝条越来越紧,他涨红了脸,无法呼吸。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之时,远处隐约走来一个人,身形与盛途如此相似。
“归……远……”
那人走近了,在惨淡的月光下,现出模糊的一张脸。既同瞪大了眼睛,看着盛途浅笑着望着他,伸出双手代替枝条扼住了他的脖子,凑近了他,低声道:“骨头,我的尸身被毁了,无处栖身,把你的身体给我好不好?”
脖子上的双手冰冷,寒意透骨,既同禁不住浑身颤抖,艰难地从喉间挤出声音:“真的……是你吗?”
“怎么?”盛途勾起嘴角,“才短短几日就认不得我了?骨头,你这话好叫我伤心。”
“我有些……喘不过气,你……先松开我,好不好?”既同尽量温声说道。
盛途却低低笑起来:“骨头,你可真是狡猾。我要是放开你,你就要跑了。把你的身体给我吧,我们共用这一具皮囊,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远也不分开。你的右臂,我也可以给你治好。”
既同皱起眉头:“你若真的想要,我可以给你。但你不是盛途。”他猛地挣断缠住左臂的枝条,挥掌向“盛途”劈了过去。
“盛途”登时化作一阵轻烟,融进了月色之中。
然而一个带着失望口气的声音围绕在既同身边,道:“骨头,你好生绝情。我生前你对我千般好,我死了你便如此对我。难不成,你是怕我阻你修行之路吗?”
既同凝神防备着四周,冷声道:“你要扮作他,至少也扮得像些。他绝不会对我说这种话,你到底是谁?鬼鬼祟祟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声音阴沉地嗬嗬笑了几声:“这世间的情啊爱啊的,果然都是骗人的。真有事相求时,就变了脸不认人。骨头,你真的了解过我吗?我是怎样的人?”
“别叫我骨头。”
半山腰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啧,你不认便不认罢,我这便走了,从此再不来找你。”那声音渐渐远去了,林子里最后只剩下了风声。
既同无力地倚靠在树干上,即使他尽力保持着神智的清醒,可是有那么一刻,他真的心动了。若是能救盛途,莫说是一副皮囊,便是让他以命换命,他也甘愿。
只是这个人既能操控林木,又来去无踪,他感觉不到这人身上有任何鬼气或者魔气,说明此人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
能做到这一点,绝不会是普通的鬼修或者魔修能做到的。
风渐渐止了,林子里复归寂静。既同在里面一直呆到天色将晓,也没能等到那人再现身,最后只能颓然地走出林子。哪怕知道那人是假扮的,他也想多看看盛途的脸,听听他的声音。
但这如今已经成了无法实现的妄想。
他见桌子上的纸不见了,连茶杯也懒得扶正,躺倒在床上,疲惫地闭上眼,喃喃道:“若你还在,来梦里见见我吧,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