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56、爱恨

　　进了叶子城，他们在一家客栈歇下。既同毫无睡意，坐在窗前仰望着天幕上一轮缺了小半的月亮出神。
　　盛途叩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绣丹说你用灵力洗去药性，对经脉不好，她在厨房熬药到现在，我让她先回去休息了，你喝了药再睡吧。”

　　“谢谢。”既同接过一口气喝完。
　　盛途把碗放到一边，坐在他旁边：“睡不着吗？还在想聂双星的事？”
　　既同摇头：“也不算。我和他在大殿里的时候，他说了很多，中途提到一个叫盛清潭的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盛途回答得很干脆，“怎么了？”

　　既同如释重负：“我还以为……”他顿了顿，“我还以为这个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从来没提过自己的父母。”
　　盛途微怔，笑道：“就为了这个夜不能寐？我母亲确实姓盛，但不叫这个名字。你说说，这个盛清潭是个怎样的人。”

　　“聂双星说她奸诈狡猾，按此推测我想她应该是聪慧机敏，她有点像樊姑娘，不拘世俗偏见，和聂阁主情同姐妹，支持她争夺阁主之位。只是天不见怜，离开药阁后英年早逝。”
　　“听起来是个很令人敬佩的人物，不过她就更不可能是我母亲了，”盛途想了想，母亲的面容在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关于她的很多事也都忘了，最后只道，“母亲就是个普通妇人，不善言辞，但她年少时读过几年书，有些不同于常人的见识。她去世时确实年纪不大，不过她是玉墟门辖民，和药阁没什么关系。”

　　“她对你好吗？”既同对母亲没有什么认知，和玉春待在一块儿的时间里，更多的是看她怎样做绣丹的母亲。
　　盛途露出一点笑容，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安宁温馨的日子里：“她很疼我，但也很严格，让我好好读书，说这样以后才能活得更容易。为了养活我，她过得很辛苦，所以我从小也不敢让她太过为我操心，尽量事事做到最好。只是，这样的时光太过短暂，以至于我发现我都没有做几件让她开心的事。”

　　“那你说气死老师的事不是真的了？”既同后来渐渐长大，便猜测当时盛途是在扯谎，现在终于可以确定了。
　　盛途大笑：“确实不是真的，不过那个时候你真好骗，还特别惊讶地问我真的吗，我就担心呀，你这样出去，随便被别人骗走了可怎么办。”

　　既同失笑，伸手去触摸洒在窗台上的月光，轻声道：“聂双星还说，我和盛清潭有几分相似，性子，容貌。我想那不过是他疯癫之下的错觉罢了，但他说盛清潭死了，我就想，如果她是我娘亲，是不是因为没办法养我才把我送去鬼界。”
　　盛途脸上的笑容淡去，握住了既同的手，追问：“他果真这样说吗？”
　　既同却又自己否认：“这世上容貌相似的人那么多，怎么会这么巧。不过是我胡思乱想罢了。我之前说我不想找父母，可如果真的有机会，我好像还是很好奇他们是怎样的人。”

　　“也许他们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们把你安置在鬼界，设下阵法让无欢保护你，照顾你，小竹屋里放了那么多大小不一的衣服，就是为你准备的。还有那个荷包，绣的那个‘殊’字，大概就是你的名字。取这个名字，可能是因为对他们来说，你是很特别的。”既同在听盛途说起母亲时，眼睛里流露的羡慕让他感觉心痛，他便道，“反正如果是我，肯定舍不得丢掉你这么可爱的孩子。”

　　既同终于重又弯起嘴角。
　　“如果你想找到他们，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
　　也许是盛途的话起了作用，既同鼓起勇气，道：“那，我就找这一次，弄清楚盛清潭到底和我有没有关系。如果没有，我就再也不找了。”

　　“好，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陪着你。”盛途伸手抚平了既同微微皱起的眉心，心里忽地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在那上面落下一个吻。但他立刻惊骇于自己的冲动，于是克制住了，最后只用指背碰了碰既同的脸颊，温声道，“早点休息吧。”
　　他起身要走时，既同拉住他，说：“谢谢你。”
　　松开手时，既同用力握了握盛途碰过他脸颊的那根手指。他不知道盛途会不会发觉这个小动作，在盛途离开时先转过身背对了他，将冰凉的手臂放在微微发烧的脸颊上。
　　关门声响起，既同再仰头看那月亮时，发现它似乎比方才更皎洁了几分。

　　翌日一早，既同就找到闻人杕和冷绣丹，问他们可曾听说过盛清潭这个人。两个人都没有印象，所以当既同说起她和聂孤辰的关系时，还十分讶异。等到既同说到盛清潭和自己可能的关系时，冷绣丹险些把茶盏都打翻了。
　　闻人杕自然乐意帮忙，道：“阁主不曾提及这位盛姑娘，阁中上下也无人谈论，大概是其中有什么不便提起的隐情。既然关系既同你的身世，我想阁主应该不会隐瞒。毕竟若两人真的关系亲近，阁主也一定愿意认识她的孩子。”

　　他当下用了灵符传信回去，在离开叶子城继续往东行时，他先收到了关于无量城的回信。聂阁主表示会传信给药阁各处的弟子，让他们留心无量宗的人，并且将此事告知玉墟门宗主且陟。
　　然而，关于盛清潭的事却一直未有回音。既同猜想聂阁主是不想重提伤心事，或是对他的身份有疑虑，不肯轻易透露故人信息。虽然有些失望，但他不是没有心理准备，聂阁主这边行不通，那便再想别的办法。

　　他们转道向南时，春意渐浓，草长莺啼，花开如锦。一路上经过的城镇，和北方的荒芜相比，更显繁荣富饶。大的城池里，多有朱门绣户。而每座城镇毫不例外的都有至少一座打理得精美整洁的凌霄仙君庙，进庙求拜供奉的人往来不绝。
　　庙中的每一个凌霄仙君风姿绰约，低眉垂目，无一不是慈悲的神情。似乎是赖于凌霄仙君的悲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才能生活得安宁富足。

　　下过几场春雨之后，既同一行终于抵达东洲。宽阔的官道直通城门。这里在人口和户籍管理上比较严格，游历的人入城都需要办理临时的通关文书。
　　樊见素熟知这些事务，去专职此事的玉墟门弟子那里替其他人办了。她和冷绣丹师兄妹二人来此算是为私事，因此都用了假身份。

　　虞无邪带着虞无欢不能进，便先留在了城外五里一处客栈。东洲守卫森严，要想趁夜混进去不容易，不过她有混进隐幽堡的经验，决定等到晚上再试试，若能成功，就去城里的客栈和其他人汇合。
　　樊见素带着文书回来时，闻人杕忽然收到了药阁的传信。

　　时隔近一月，聂孤辰竟然改变心意，告知了盛清潭的事。

　　据聂孤辰所说，盛清潭来自东洲，年少时和父母失散，不知怎么流落到药阁，凭着儿时读过书识得些字，女扮男装被招进药阁做了抄书的药童。不久后和聂孤辰结识，两人一见如故。聂孤辰让她进入聂家做侍女，两人有了更多的日子相处，感情日深。
　　后来老阁主身死，盛清潭因故离开了药阁，从此便和聂孤辰断绝了联系。她是否婚配，是否有孩子，聂孤辰一概不知。
　　盛清潭离开前，引出自己一缕心魂封印在一块灵石之中，交给了聂孤辰。是她离开数年之后，有一天灵石碎裂，心魂消散，聂孤辰才知道她大概已不再人世，却不知她亡故的原因。

　　聂孤辰的信就说到这里，所能提供的线索十分有限。
　　盛途握住既同的手，道：“既然她是东洲人，那我们可以去城里打听一下，是否有姓盛的走丢过女儿的人家。只希望盛家这么多年没有搬迁别处。”
　　既同点点头：“如果此番打听不着，就此罢了吧。”

　　他们在黄昏时分入城，盛途径直带他们去了一家客栈，客房竟已早就备好了，还订了一个包间用晚饭。
　　一行人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有一个三十来岁，穿着朴素的妇人等在那里。
　　盛途给他们介绍的时候，既同才知道这个妇人就是他曾提起的郁娘。落座之后，盛途坐在既同和郁娘中间，对郁娘道：“郁姐姐，这是骨头。”

　　郁娘相貌平常，看起来十分和善，就是偶尔表情显得有几分僵硬。她听见盛途这话，又惊又喜，盯着既同上下打量，好一会儿才道：“和你说的一样，傻乎乎的。”
　　既同哭笑不得，有点不服气的问盛途：“我真的看起来很傻吗？”
　　没想到郁娘却先道：“聪明的人可不会问这话。”
　　既同：“……”无可辩驳，他傻他认了。

　　晚饭过后，陈风去找郁娘，要细数盛途这一路欺负他的罪状，再讲讲经历过的那些惊险。既同和盛途站在窗外，眺望夜色中的东洲城。
　　城中灯火星星点点，灯光最辉煌之处在东北方一处低矮丘陵上，那里是玉墟门宗主的居所，云梦丘。
　　东洲城水道纵横，夜里安静时，可隐约听见流水潺潺。
　　盛途回房前，对既同道：“东洲桃花正盛，上次还说一起赏花，不如明日去看看？”

　　然而既同晚饭时听陈风讲东洲的风物人情，他说马上要到上巳节，按照东洲的习俗，男子会为心仪的姑娘簪上桃花，若姑娘也有意，便会一整天戴着桃花，然后在酉时正，也就是平日里新人举办婚礼的时间，将桃花抛入水中。
　　既同想起盛途说替他簪花的话，便没办法像上次那样干脆应下，只低低“嗯”了一声，在盛途察觉异常之前关上了房门。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
你们猜盛狗子又提赏桃花是不是故意的。
这个风俗是我瞎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