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44、爱恨

　　半炷香的时间转眼就到，既同显然还没尽兴，他对时间长短没有观念，盛途又不忍提醒他到了回去的时间。正犹豫时，几个小摊之外，一个衣衫褴褛男孩指着盛途大喊：“大哥，他在那儿！”
　　同他一起的一个十三四岁的高个子闻言，怨毒地盯着盛途：“好啊，躲了这么久，终于现身了，这次我可不会再让你跑了。”

　　盛途拉着既同转身就跑，七八个孩子在后面紧追不舍。既同还以为是在玩追逐的游戏，跟盛途跑了一路，笑道：“好吃，我们要带他们回去一起玩吗？”
　　盛途上气不接下气，没时间解释，只得道：“对，看他们能不能追上我们。”
　　他们刚跑进庙里，那几个孩子紧跟着追了进来。高个子伸手就要去抓盛途，盛途爬上供桌，把既同也拉了上来，两个人踩翻了摆供品的碗盘，往寂云的塑像上爬，最后一个骑在寂云脖子上，一个坐在他肩头。

　　高个子惊道：“你这个小畜生，竟然敢对魔君不敬！”
　　盛途才管不了那么多，骑着寂云的脖子对高个子吐舌头挑衅：“你有本事过来呀，还想尝尝小爷尿的味道吗？”说着作势要去解腰带。
　　高个子气得不行，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要爬上去把盛途揪下来。

　　青年在后面等了许久，终于听见动静，见手里的香已经燃尽，猜想是既同和盛途回来了，便走到庙前找人：“骨头？”
　　他蓬头垢面、面色青白，高个子一看见他，吓得喊不出来，最后尿了裤子，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其他孩子大叫着“鬼呀”连滚带爬跑出了庙去。

　　既同和盛途在塑像上大笑，青年仰头看见寂云的塑像，愣了一瞬，有什么在回忆里一闪而过。但他抓不住，最后无奈地朝既同伸手：“骨头。”
　　既同爬下塑像，想到他帮了自己大忙，便用袖子擦干净了被自己踩脏的地方，跳到青年背上，和盛途一起回了家。

　　这一次外出让既同食髓知味，在仙女灯里的灯油燃尽，再也亮不起来的时候，既同便又生了出去的心思。
　　盛途猜测那些家伙上次被吓了一回，应该不敢再到庙里来。他们出去后小心一点，避着那些人走，应该没什么问题。眼见又是两月过去，河岸的桃花应当正盛，既同一定会喜欢。

　　趁着青年去拿食物的机会，两人就又跟着去了。有一就有二，上次出去没出什么事，青年也就不再反对。
　　进到庙里的时候正是黄昏，庙祝不知去了哪儿，盛途照例在青年手里塞了半截香，随后带着既同出了门。

　　既同第一次看见花朵盛开的模样，站在桃花树下就不肯走了。火红的晚霞倒映在河中，河面上花瓣随波起伏，好像是被风吹到了霞上似的。盛途折了两朵桃花插在既同发髻上，让他顿时变成了桃花童子。
　　这样的美景实在太醉人，既同舍不得走，就和盛途坐在河岸上，光着脚丫子去勾河里的花瓣。
　　“真想永远留在这里。”既同感慨了一句。
　　盛途动作一顿，看着既同头上随风颤动的两朵桃花，心情有些复杂，却不知如何倾吐，最后只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一直坐到晚霞淡去，最后一抹晖光投在水里时，终于打算离开了。
　　盛途刚站起，就被一个人拦腰抱住。他双脚乱蹬着被抱离了地，慌道：“放开我！”
　　一个大人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一身鬼气，那几个娃娃的话果然不假。”
　　既同哪儿见过这阵仗，呆呆地站在那儿，随即被另一个负剑的人抱了起来。
　　那人打量了他一会儿，道：“这个身上鬼气更重，只是看样子不像是鬼修，难道是那只鬼故意养着的。”

　　抱着盛途的长胡子修士道：“很有可能，幸好这两个一点修为没有。我们带他们去庙外，设下阵法，那鬼久等他们不到，必然会出来寻找，到时候我们合力拿下。”
　　“什么鬼不鬼的，你们放开我！”盛途不停挣扎，“我娘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
　　抱着他的修士冷笑道：“你在这镇上乞讨了一年，哪儿来的娘。小娃娃整日与鬼混迹一处，还学会了扯谎。”

　　既同见他们是回庙里，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反而对抱着自己的人背后的剑生了兴趣，好奇的伸手去摸，却被那人在手背上猛拍了一巴掌：“老实点！”
　　既同疼得一撇嘴就哭起来：“我不喜欢你，你放我下来！”

　　“呵！”那人笑道，“原来是个傻子。”
　　盛途一听，破口大骂：“你个老王八，你才是傻子呢！”
　　“闭嘴！”长胡子修士恶狠狠道，“再乱说话，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既同还在大哭，抱着他的人听得心烦，正要想法让他闭嘴，长胡子修士阻止了他：“让他哭，那只鬼听见必然会出来。”

　　几个修士把他们带到庙外，两个修士钳住他们，另外几个就在门外地上和矮墙上用朱砂涂抹着奇怪的图案。
　　盛途心急之下去咬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那人吃痛，抬手给了他一巴掌，顿时打得他头晕眼花。
　　既同愤怒地挣扎，大叫：“你这个……你这个……你不许打他。”
　　他没学过骂人的话，只能无力地吼叫。

　　其他修士画完法阵就拔出剑来提在手里，躲在矮墙下。不一会儿，虚掩的庙门被打开一个缝，青年略微浑浊的眼睛出现在门后，向外打量着。
　　盛途急道：“别出来，快回去！快回……唔！”
　　他和既同的嘴都被捂住。青年看见他们，欣喜地开了门要来迎接，却见他们被人制住，情急之下跑向他们。

　　跑到一半，他感觉到一股杀气，登时止住脚步。迟疑了一瞬，他意识到盛途和既同正身陷险境，瞬间便移动到他们面前，也恰好踏进了法阵。
　　只见法阵亮起白光，几条白色的光绳把青年缚住。青年皮肤呲呲作响，冒起白烟。他痛得仰头尖声嘶叫，浑浊的双眼变得血红。

　　躲在矮墙后的修士大喊：“恶鬼受死！”举剑削去。
　　青年身上青筋毕现，竟挣脱了一条绳子，抬手去挡，便被削去了一条胳膊。一丝黑气从伤口处散出来，向着抓住既同和盛途的两个年轻修士飘去。

　　后面的修士惊道：“这鬼尸厉害，大家小心。”
　　年轻修士急忙放开既同和盛途，往两边闪避，同时掐诀去攻击黑气。后面埋伏的修士一击不中，再次挺剑来攻。青年已经将光绳尽数挣开，闪身避开了头上的一击，却没能躲过下面的攻击，膝盖被削去半截。

　　青年抱起既同，从身体里放出更多的黑气与修士们缠斗，而后急速向庙内掠去，盛途快跑着跟在他后面。
　　穿过山石时，盛途隐约还听见修士在后面大叫：“恶鬼休走！”

　　但那声音很快被隔绝在外，过了片刻，修士们也没有追进来，想必是不知入口所在。
　　青年一瘸一拐地抱着既同往家走，盛途攥着他的腰带，一路沉默不语。进了小院，青年小心翼翼地把既同放下后，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既同吓得大哭，不停摇晃着他的身体。

　　“骨头，我们把他搬到床上去。”盛途让既同止住哭声，两个孩子吃力地连抬带拖，总算把青年放到了床上。
　　既同替青年掖好被子，撇着嘴双眼含泪：“那些人为什么要打他，我们又没有做什么，他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了？”

　　盛途沉默着，不知如何解释。在外面那个世界，是容不下这样的怪物的。他没有认识既同和青年之前，也以为鬼都是吃人的，应该被彻底杀死。而外面那些人，大多数时候是不会冒险去分辨鬼物的好坏，他们坚信鬼物只会遵循本能伤害凡人。
　　那个世界很复杂，有着许多他们无法理解的规则。不遵守这些规则，他们是没办法在那个世界活下去的。

　　既同等不到答案，委屈地蜷缩在青年旁边，低声啜泣：“我不喜欢那里，我再也不出去了。”
　　盛途搬来另一床被子盖在他身上，等他哭得累了，昏昏沉沉睡过去之后，才轻声道：“我也不喜欢那里，我们就一直留在这里吧，就我们三个。”

　　直到上次拿回来的食物快要耗光，青年也没有醒过来。他的身体一直是冰冷的，因此既同也无法分辨他到底还会不会醒来。如果他真的就这么死了，盛途和既同是没办法穿过危险的长路去庙里拿食物的，也许他们两个会就这么饿死在这里。
　　盛途清点了一下剩余的食物，决意即使危险，自己也要去拿吃的。这场祸事皆因他而起，本该由他去冒险。只是若他真的死在路上，既同一样活不了。
　　不过，或许他们死后变成了鬼，就又能在一起了，那样好像也挺好的。
　　他逐渐变得焦躁不安，一旦陷入思绪中，就不自觉地和青年一样，手指间搓动着头发或是袖口。

　　又是几天过去，到了往常青年去拿食物的日子，盛途几乎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床上的青年终于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嗯，不止四章，没想到会写五章，也可能会是六章。我们的青年到现在都还没有名字，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他的名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