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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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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真是深谋远猷,晚辈拜服。”归庭目光淡如薄纱,以恹恹之态看向带着白纱的绿鬓,呼吸微缓地说:“不知晚辈死前可否能跟邑司令说几句话。”
黑影迟疑着,似乎并不打算让归庭苟延残喘。
归庭许是察觉对方的杀心,忽而说:“前辈已经是人中龙凤,何必再冒险做这样的事,来日若让陛下察觉,岂不是自毁前程。”话锋遽转,“就如我归家一般,为主人利用殆尽,便弃之如敝履。”
“还请前辈代归家最后一滴碧血,向主子问安。”
黑影丝毫不惊讶归庭所言,倒是绿鬓惊愕住。归庭跟他们居然是同一个主子?!眼前这一幕,竟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吗?
许是觉察部下们的想法,黑影顾忌在场部分不是死士的人,便道:“管好你的舌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中要有个定数。”
归庭咳笑一声,他抬眼看着绿鬓,沉密的眼睫落了一层浓影将绿鬓的身影模糊。不过这也不要紧,他本就不是要跟绿鬓说什么。他是想借机告诉隐在暗处的故人,压下胸腔的巨创深痛。
他咬着牙说:“你何至于此?”
绿鬓以为他在说往事,隐在白纱的面目沉冷,“拜你所赐。”
归庭却说:“我与王爷并非传闻所言,王爷志在四海,从不儿女情长。那样的传言不过是主子吩咐,要归家与王爷牵连,以此诱发陛下对王爷的疑心,以为王爷觊觎神器意图谋反。王爷深知自己手上染太多廷臣血,做不了天下之主,才借了此招。”
“这些年来,王爷从未羞辱过我,甚至都未将陛下猜忌一事归咎于我……”
绿鬓打断他,“你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你因此要背叛主子?!”
归庭短暂地叹口气,“虽说开弓无回头箭,但是,人毕竟不是箭,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回头——”
仪刀毫无征兆的刺进归庭的胸腔,汩汩朱流争抢着从刀口溢出。归庭没有抬眼看绿鬓,他指尖沾血,气息奄奄地说:“晚辈再助前辈一遭。”
修长的指尖,茫然在石板上划着个名字。
黑影一见名字,顿时眼眸生光,不由得惋叹,“可惜了,归沅湘你到底是折在性子上了,当年若是愿意做主子的幕后僚从,何至于如斯。”
隐在暗处的人,身形钉在空虚的黑夜。到底是他们连累了归家,当年若不是信了黑影所言,以为刺杀故太子功成就能成为新朝天子近臣。何至于连累归家上了贼船,又何至于今日为黑影追杀。
时至今日,竟也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都说江湖之远,可能有多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成天子近臣,便得是死人。
暗处的人咬着牙,原路返回,他得追上老烟枪,不能让九骏图到王府,这是归庭最后的心愿。
绿鬓看着石板上的血字,皱着眉,“前辈,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吗?”
黑影呵笑,“负责追缴九骏图的是绣衣直指,这个名字,是右藏令的名字。归庭与绣衣御史白栖池年少交情,若是看到少时友人死在右藏令手中,那可就有趣了。绣衣直指与右藏署对垒,真是出好戏。”
“快走,别让绣衣直指和江湖那些人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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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充斥的甬道,凉风穿过,行在甬道间的人不由得冷颤牙齿。脚下一个踉跄,便碰到石壁,沁骨之凉,还带着湿滑。
黑影这一行人,恍然觉着这里就是个墓穴。
他们好不容易捱到来时的入口,才发现向内的石门上刻痕鲜明,生死长夜四个字怵目惊心。坟墓一闭,再不见日月,故云长夜。
“这、这、这里真是墓穴!!”
许是因为这一路死的人太多,此刻竟都有些惊恐发作。
黑影不理睬部下的恐慌,直接指挥近身的力士将石门抬起。
石门霎然漏进浅浅薄薄的幽光,黯淡之极,如同随身的人影,又像是门前站着个人遮住星月日辰的光。
石门全然抬起时,他们才得见,门前果然站着个人。
这人散着三千乌发,茶白的衣袍上落着点点残红,因为光线昏暗,红如混杂了墨汁。
一缕乌发垂顺在眼尾边,与点漆般的墨眸色彩相呼应。看得这一行干着杀人放火勾当的凶徒心里起毛,本有人要开口喝问。
睫羽起落之间,抬着石门的力士被震回甬道,砸倒一片同行者。
这些人还没起身,落下的石门前已经负手而立披发人。
“埋魂閟骨长夜台,二十年后复一开。【注】”披发人双眸寂冷,毫无活气,“长夜只进不出,来者皆是归人。”
“大人,”绿鬓不由得握紧仪刀,“这是什么人,若无力士扛石门,我等如何杀出去?”
黑影顿默许久,才道:“退!”
“什么?!”
有人已然惊呼出来,力士们若是重伤,他们就再也出不去了!眼下只能退!
“你们先退,我来拖延时间。”黑影指挥着部下。
“大人这怎么行,我等怎么能让大人拖延。”
“这人只怕是走火入魔,你们拦不住,快走!”
黝黯的长夜城里,暗流翻天,外来客们四处蹿躲。黑影这边已经与披发人交手,他扪心自问也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对上眼前这个姿仪凌乱的青年,竟是如同触礁的船一样棘手。
来来回回走过百招,他已经被逼的节节败退。足底一滑,稳住重心的间隙,他被披发人手里凝就的气刃割开锁骨。细长的伤口延伸到锁骨上两寸之处,若不是闪身的快,此刻被割开就是喉咙。
黑影意识到自己的也得逃了!
忙不迭凌空翻跃数步,拉开距离后便全力冲刺向看不到尽头的甬道。他耳畔风动如雷,饶是如此,余光里的魅影人就尾随不掉。
如此下去,定然逃不掉。黑影再三衡量,决定赌一赌。
运气双掌,回身就是正面迎敌,披发人迎击,掌掌相击,才发觉黑影已然收了力,被打出丈远,几声骨肉跌撞石壁的闷响,便静如万古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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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桑把一群伤员安顿在长夜城之上,然后才跟白栖池寻了便于说话的地方。
“白公子,你照看这些人,我去寻少宗主。”
白栖池拦住他去路,“林霁他怎么了?”走的时候,看对方那样态,只怕是要出事。可是他又不能不保着这些江湖人士。
东桑搔首弄耳,别扭半天才说:“少宗主每回用邃阁十二策都会短暂地走火入魔,上回……疯了七年,就在长夜城里关了七年。我怕这回碰上那个檀衣,少宗主又得在关在长夜城七年……长夜城里太苦了……”
白栖池沉默须臾,问他:“长夜城在哪里?我去找他,你在这里照看这些人,他们日后也许有用武之地。”
“……您能找到地方吗?”东桑暗自突跳着心,他隐隐期待一件事——如果暂时走火入魔的公子杀了姓白的,是不是也算是除去心魔,又或者长夜城的机关让姓白的遇险是不是也能除去公子的心魔。
白栖池当然看透东桑的小九九心思,他未有点破,只是问了长夜城的去路。
长夜城里一片凄冷,脚下乌砖松动,像是行在将要塌陷的危地。幽暗甬道里的湿寒不说,还带着莫名的腐腥味。
行在长夜,如在幽狱。
白栖池看着这如墓穴地宫的地方,心里百感酝酿,打翻所有情愫搅乱一池心绪。
林霁居然在这种地方困守七年。
想起与林霁暂别时,对方半阖目的样子,白栖池恍然明悟,对方是打算在这种地方再关上七年。
沿着甬道,终于寻见一处敞开的石室,白栖池一眼就望见归庭。他愣在原地许久,未曾想到与故人第二次见面竟是死别。
他蹲下身,不忍地看着归庭,发现对方死态舒达,像是解脱。
眸子一转,在归庭指尖缝隙看到名字——林霁。
白栖池目光骤然一缩,怎么会?!这不可能!
正在他想着此事不合理之际,身后已然有人影茕茕孑立。
白栖池一回首,就对上眼眸毫无生气的林霁,对方散发于肩背。看着十分冷然,也十分死寂。
“出去!”林霁木然着,吐字十分僵硬。
白栖池看他这样,联想东桑所言,便知对方真是走火入魔。这要如何应对?
见白栖池不动,林霁顾自动了身形,他越过白栖池,走到沉沉碧潭前。纵身跃进那一池似是毒酒的死水。
溅起的碧色涟漪犹如青翠欲滴的叶,罩着夜明珠光,越发透着黑气。
白栖池只是一顿,紧跟着也跳了池水。碧色水面之下杳然深邃,能下潜数米。池地是一片青色甃石,甃石之上横陈着一方红玉一般的棺椁。
下潜到一定高度,水就四溢流去,像是有排水口一般。白栖池看着林霁往水涡间落去,走向那方红玉棺椁。
甃石虽然湿淋淋的,但是这片容纳棺椁的地方却是没有积水,像是从水里割出一片空间,就如同一方玉从中间掏空一般。
白栖池还未消化眼前的奇异,便见林霁躺进红玉棺椁。他在林霁自己拉盖上棺盖前,抓住了林霁的手。
林霁看着他,目光之冷,如饮冰入骨。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拿命效忠别人?”
白栖池一怔,还未答话,林霁猛然坐起身,一柄扇剑架在他颈侧。颈侧血热,贴着水浸冷的肌肤流至衣襟。
“你为了保住白家才与我牵扯不清,这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拿命效忠别人?”
喉间像似骤生了利刺,白栖池喉骨几多滚动,问:“你知道了?”
“我疯了许久,”林霁身骨易散似的,“你走吧,我们互不相欠。”
我曾为杀你而遇见你,你顺势而为利用我保住白家。
世事多桀,命运多舛,竟全都报应在彼此身上。他为邃阁所困,他心之所爱却为鸿灭珠将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