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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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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桑入迷楼之前,从怀里掏出一根线香,然后用火折子将线香点燃。他秉香踏入迷楼,身前氤氲着的浓稠白雾竟如活物一般,躲着他的身形退散。
白栖池弹出玉珠,白雾如同被撕开的棉絮飘落坠地。他细细一看,才知道这迷楼里氤氲的不是白雾,而是一种奇异的蛾子。
这蛾子羽翼极其薄柔,交叠在一处,就如同层层棉絮相叠。且这蛾子的羽翼轻若鸿毛,色同雪白,层层叠叠起来竟如同阵阵浓雾。
“你消失这些年,就做了这些事……?”白栖池看着仍旧退散的浓雾,忍不住问:“右藏署废置这些年,你就做了这些事?”
再三犹疑,还是问:“为什么不来找我?”
林霁站在迷楼前堂,挥手将红柱高悬的烛盏点亮,浓稠的活物开始转移向烛火。跃动弹跳的焰苗不仅没有被浓雾逼灭,反倒将雪白的浓雾燃烧,火势如同连舟走水一般,势不可挡。
不需多时,迷楼整个前堂都通亮起来,数盏烛火齐照,隐约可嗅见蜡泪油香。
如此,林霁才说话:“这些烟夜蛾,无孔不入,所及之地皆是烟毒浓瘴,便是大罗神仙也别想能穿过烟瘴。”
白栖池见他没有应答自己的话,不由得要再问一遍时,林霁才转首看他:“我亲自给自己布下烟夜,为了就是不踏出这里一步,为的就是不去见你。”
若要见你,就得死。
“……”白栖池低眸望见一地烟夜蛾,能布烟夜的羽翼已经在扑火时悉数烧成一撮灰烬,“你到底还是走出这里,还跟我在九月九碰上了。”
林霁遽然笑出一声,轻之又轻,乍然一听就像是自嘲又或是讽刺。这么轻轻一声笑,听入耳竟勾起人心底无限凄然,恰如江畔愁春水太匆匆。
他稍作思虑,听不出意味的说:“你觉得是恰巧碰上……那便是碰上吧。”
白栖池应声望他,对方面容颜色极其淡,比雾色都要清浅,唯有眉与发如墨如黛。若无了这墨色与青黛,林霁就如同日出后的雨,天霁了他不在人间了。
一时之间,白栖池无言可问他。还是林霁一言惊醒了他,“你……尊夫人可好?膝下子女尚好么?算到今岁,如今也是能——”
话尚未,林霁就被白栖池一把扯住衣襟,两人面颊相近只余一寸。白栖池清眸一扫往日泠然,寒森森的直视林霁。他的目光左右挪动,半晌才吞咽一声,问:“你既然是右藏令,为什么不去查查你说的是真是伪?”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遵从家中安排娶妻生子?”
“你为什么觉得你所见就是真实的?”
末了,他长睫一落,神情格外寂落,“为什么你知道却不来?”
林霁眸光晦暗之极,却始终看着白栖池低落的长睫,也任他揪着衣襟。自见月观壁画,回忆起往事,不停地回溯昔日疯魔,他竟也没有重蹈覆辙。也终于想起楚极妍找到他,提起的那个交易。他没想到,今日不仅走出了心魔,更能见到白栖池。
“去做什么?”
林霁想说,难道去看你聘妻拜堂,还是去踏灭白府,让你成为这满神都的笑话,还是去屠了白府彻底拔出陛下的眼中钉也全了自己的念想。
分明当年只要杀了你,就能摆脱所有,脱身右藏署,重归一方自由。
到头来,还是被困在神都雀网。
白栖池哑声,忽然问:“是谁告诉你我有子女的?”这样的谣言不是谁都能造的起。
林霁微微昂首,直视灼人眼的焰火,“白府与绣衣直指藏不住这事。”
绣衣直指……?难道殿下与父亲已然是同一阵营的了?绣衣直指居然出了不听他命的人了。
白栖池心中有数之后,猛然扯下林霁衣襟,迫使对方俯首看自己。他与林霁对视,“你觉得我像是个有家室的人吗?”
林霁避开他的目光,“我亲眼见过,尊夫人给你系佩饰……孩儿在侧。”
“……”白栖池大约知道他说的是谁,难怪他刚进九月九客栈,林霁和所有人就盯着他的腰间禁步看,“你说的那位夫人,是不是一身湘妃色衣裙,头戴翡翠挖耳簪的女子?”
林霁哑然,算是默认。
白栖池纳闷地看他,“你知道白家有位无所出的大夫人吗?前些年这位大夫人被府医诊断伤了身底子,恐难续白家香火,便自请白大公子休妻再娶。白大公子不愿,当即撕了书信,请他不成器的弟弟去神都之外的白家旁系秘密寻适龄孩子,过继膝下。”
“当时,那些人都以为我是在给自己找养子。这事传到嫂嫂耳中,嫂嫂亲自来过问,得知前因后果,嫂嫂喜极而泣的解了自己的禁步给我系上了。”
“……”
林霁着实未料到白大夫人酬谢方式竟如此别出心裁。
白栖池又道:“当年那场婚宴,确实是办了,新郎官,也就是我,确实没跑,”林霁看了他一眼,等他下文,“新娘子跑了。”
语气里尽是不耐烦,又丢了一遭人。
“……”林霁半信半疑,“白公攻心之术着实厉害,就算当时风言风语传得厉害,也不至于让你跑了新娘子……”
白栖池坦然道:“那也顶不住新娘子心里有人,逮着机会就跟人私奔了。”林霁仍旧不信,“归庭那张脸杵在那,又比我和颜悦色,三两句话不就给人搞得五迷三道的。别说私奔了,就是一块殉情都不在话下。”
“归庭直接把人带回静德王府了,静德王震怒,本来想寻了个山高水远的好去处把人嫁了。哪知道又让长明公主搅和了,现在在长明公主手底下当差。”
“你见过公主邑司的女令绿鬓么?就是她。”
“……”
林霁彻底打消犹疑,眼下长明公主对东宫殿下的态度,绿鬓和白栖池那是随时都能插对方肋两刀的敌对关系。
白栖池看他故作镇定的模样,本来想恶言恶语两句。但转念一想,他当年跟还是隐南书院先生的林霁那档子事着实污耳。自此以后,白家诸事皆是捂得严严实实。若还有殿下帮衬他父亲,林霁莫说探知当年那场婚宴,就是连他大嫂未有留下旁系孩子之事都查不到。
更何况,当年左藏署又有人一力要将林霁清出内卫,放他自由江湖以便寻邃阁所在。不幸的是,右藏署废置,林霁沉了这些年,只做了这些与邃阁不相干之事。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忙活。
将故时阴差阳错理清楚,白栖池松了手,打算不理睬这个锯嘴葫芦。他才走出两步远,便被人从身后拥颈,声息滚热在耳后。
白栖池像是等了场落雪,才听见林霁说:“我除了名姓是可以毫无顾忌告诉你的,给你的,之外一无所有。”
“我坐拥着邃阁,所有人都要邃阁不要我,所有人护的是邃阁不是我,所有人追随的是邃阁不是我,故人感恩的是邃阁与汉露宗不是我。”
“我……不去,是因为怕。”
白栖池低眸凝视林霁拥颈的手臂。
庙堂之上万人为一人之上诛尽九族,身首异处;江湖之间众生为独霸武林血干髓枯,終入黄土。争争争,夺夺夺,面对庙堂与江湖的两重合击,白栖池能理解的林霁的深恐。
他叹息,“我知道了。”
“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林霁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我怕的是,你不跟我走。”
他背负着汉露宗与邃阁,白栖池还有半个白家。
白栖池回首,挑着眉梢,看起来有些锋利。那神情似乎再问,我什么毛病你不知道吗?
林霁了然,他音色有些哽涩,“不是你的问题,是我——”
是右藏署、左藏署与新建的梅花内卫奉命整肃朝廷,你名字在右藏署和梅花内卫的肃清册里。
是我要杀你,以此换取脱离内卫的机会。
这些话还没说出口,迷楼二楼就跃下二人,东桑是其中一人。另一个则是一身黑衣,袖口还滴着血珠。
黑衣人衣襟前沾着烟夜蛾的白翼,露出的额头汗渍痕迹斑驳。捂住胸口的手也惨白刺目,几声咳嗽,“绣衣御史……你救一救沅湘……他被困在里面了……”
白栖池目光骤然凌厉,“你跟归庭什么关系?你是王府暗卫?我可不记得王府暗卫有抛下王傅的习惯。”
黑衣人身形一晃,本是要说什么,却猛然回身。不管白栖池说的什么话,但是他说的一点是对的,他不能再抛下归庭。
顾不得身上被金刚丝划开的伤痕,也顾不得被烟夜蛾腐化的骨肉。
白栖池一见黑衣人折回,也顾不得跟林霁的旧事,归庭到底和他有情分,他们又曾约定合作。今时,他也不能看着归庭出事。
然而,白栖池、林霁与东桑才上了楼,还未追赶上黑衣人,便见涂山愈出双手血淋淋,显然是鏖战一番。朱真宰已经不省人事的倒在地上,中天盟会、涂山、南宗、北宗的弟子更是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此处能站着的都是老江湖了。
到底是什么人能有这样大的本事将这一干人伤成这般!?
眼前忽然有袭来一阵血雾,林霁一见血雾,便看向东桑:“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