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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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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门求不求死,本令君不知道,”右藏令支颐,目光低垂,“本令君看着你,绣衣御史倒似是将死之人。”
白栖池以为他在说梅花内卫、王府王傅,反唇相讥:“说的跟右藏令你就好过似的,真当左藏署的大宦官中御大监是泥塑的。”
他还想说,现在在他这里摆上官的架子,不如攒着力气跟左藏署攀咬厮杀。
右藏令无言叹气,径自整顾衣衫。慢吞吞吐字:“占得人间一味愚。【注】”
白栖池应声吐口浊气,迈出风亭,向半圈圆壁走去。曲壁湿润,却光滑油亮。壁上没有雕刻奇花异草,也没有仙境异域,倒是钻有诸多的细微小孔。
靠近曲壁小孔,孔间涌出细细清风。风中浅淡的清香,不似洪泽湖湖心风亭的风腥咸。
白栖池指尖覆上细孔,忽然一阵呜咽声。先前的相思曲已然杂乱,此刻听着声就如同十八层地狱之下万鬼齐哀。
“怎么突然变了调子?”
他心里思忖着,忽然瞧见自己的指尖。于是,他挪开指尖,万鬼齐哀又成了相思琴音。他又堵上其他细孔,往复多次,发现只要堵住细孔就能改变音调。
探查完,一回首,右藏令站在他身后。看不清此人面相,只能看见垂低的睫羽。一抹山色翠入睫,无限楚水赠凄凉。
白栖池喉头滑动,问:“右藏令,你听的是什么曲子?竟引得你如伤情。”
右藏令未曾扫眼看白栖池,只是说:“打听这个,不如想法子解了眼前困境,以此证明你尚存人间一味智。”
“……”
你聪明,你来解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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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栖池打量细孔许久,透过细孔只能瞧见漫漫漆夜。他取了颗圆润的玉珠,屈指弹送进细孔,连声回响都没有。
他以为壁中是凿空的,敲击之后,却又无任何空响。
“你让让,我砸开这墙,看看里面究竟是何玄妙门道。”
右藏令终于正眼瞧他,似是想笑,却又忍耐住。而后默默后退几步,他倒是想看白栖池怎么砸开这墙。
也不想想,若是能轻易砸开,一早便有人将这里破开。
“白御史,”右藏令本是想说些‘勉励之语’,“……算了,你且去,若是不成再来跟我抱屈。”
已经是良善之语,然落在白栖池耳中还是刺耳。白栖池冷着眉眼,他瞪着右藏令质问:“你看不起我?!”
“子虚乌有的事。”右藏令作出请他挪动尊驾的姿态。
白栖池一见他如此惺惺作态,当即更加断定此人打心底里瞧不起他。忍着不加以反唇相讥,他翻折起袖口,运起气力注入匕首。
铮然作响,不见石壁有丝隙裂缝。如此反复折腾,竟是半点成效都不见。
“要不要修整一二,从头来过?”有人在侧说着凉飕飕的风凉话。
白栖池顿时扔了匕首,当即抬手就要一拳砸到石壁。右藏令身影腾挪之快,及时拦下他拳头。
“手不想要了?灌入内劲的匕首都凿不开,你这一拳砸上去,是开墙还是要断手?”
“那你说怎么办?四顾无物,就这么堵墙,若是寻不到玄机,难不成要再去池子底下喂鱼?”
他把手从右藏令掌心抽出。
右藏令未及时应他,眸珠曾一瞬深沉。白栖池在蓄意引他下策。微作思虑,右藏令背身打量着细孔。
他捡起匕首沿着细孔纵向凿去,将细口磨得更圆硕。斜目细细瞧去,可以发现内里石层隔着厘尺,参差错立。
“便是以此改变气流发出曲子的吗?”白栖池惊异不已,“这不可能吧?便是能模仿的了乐器,难不成还能将石壁凿成人的口舌,甚至能发出人声叙述故事?这怎么可能?!”
右藏令只是问:“那你觉着何人能有此精巧天工和灵思?”
白栖池皱眉,“凡是做这种无用机巧之物的,约莫多是——痴货。”
“……”
右藏令不多言语,径自开始摸寻墙壁,打算早点离开这个闷人的地方,好抒口郁气。
“把你的玉珠多借给我几颗。”
白栖池听着话没动,却是捂住自己的珠链,一副守财奴的样子。右藏令回头见他藏宝似的模样,暗自扬起眉梢,“待回头出去了,我还你一条更好的珠链。和田玉、蓝田玉、岫玉、独山玉,随便你挑便是。”
“右藏令,别说你空口白牙的许诺我,就是你现在给我立个字据,我都不给你。”白栖池让他看看周遭,“万一再有机关,我连个衬手的东西都没有。”
右藏令当即道:“你那点拳脚功夫,真出事了,不在旁边拊掌叫好,还打算拖本令君的后腿不成?”忽然提及一事,“白御史,你可别忘了,本令君是因为救你才舍了匕首和绳索,照理说,你不该报之以琼瑶?”
白栖池面无表情,心说就你这说话的口气、措辞和语序,还能有人记挂你恩情?!铁了心不借珠链的白栖池,从他手里夺回匕首。
在看到右藏令目光巡过与珠玉大小的细孔,他隐约也能猜到对方之意。
想通之后,他操刀将风亭的柱子削下一大块。
“白……!”右藏令恰时止住喊话,缓而目色阴沉下来。
然后眼看着白栖池又削下块木头,琢磨出一堆木珠子。最后一把捧到他面前,而后落落大方地说:“够不够?不够我再受累点,给你琢磨一箩筐。”
右藏令目光落在被削砍的面目全非亭柱子,满是疮疤。最后目光落在白栖池手里的木珠子,久久才动。
接过一把木珠子,右藏令心里一阵叹息。
这究竟是谁的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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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木珠子堵上相应的细孔,传声骤变。
‘延载元年,故深肖朕躬,承宗庙,授以宝册,立为皇太子,以正中宫……’
‘兄长无用!不如不做皇太子!’
‘杀。’
‘万岁元年,东宫废,太子故,薨。’
……
白栖池听得手心冒汗,“故太子……薨后连追谥都未有,陛下更是只准史官称其名……莫不是陛下朝令夕改,才纵使太子中允归铸引故太子入歧途,不惜死而犯上……”
右藏令却是说:“那第二句兄长无用,不如不做皇太子,何解?”
白栖池未言,他为东宫绣衣御史,右藏令乃是陛下双署之一的头领。殿下如今无心争斗,因着这不争不斗的做派,长明公主都瞧不惯,莫说女皇陛下。
立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太子,外头不知道有多少流言蜚语。
两个人因为立场缘故,各存心思。白栖池缄默,企图以此掀篇揭过此事。哪知右藏令却是刀上捅刀,“你不信此事。因为太子一素与世无争的做派,所以你不信。”
白栖池抬眼看他,“并非如此,若说兄长,当时能叫故太子的何止如今的太子,若说是长明公主,也未可知。”
右藏令似是漫不经心地反问:“长明公主争的是皇储之位么?”
白栖池霎然凝眸观他,“你想说什么?”
右藏令换了话题,“我当真是陛下的鹰犬吗?”
白栖池目光浮动,犹疑不定,这倒不是信了他的话。而是琢磨不清此人不惜将自己置于天子宠信之外,只为让自己对此事起疑?
是要他对故太子之死起疑,对太子起疑?难道陛下要对太子动手?还是说,静德王要对太子动手?
可是以太子如今之势头,不争不抢,就连长明公主都是时常能指着东宫作诗讽刺。陛下更是未曾对太子表现出何等青睐,至多是留着殿下东宫储君之位。
储君之位?这已经是登天的诱惑。
右藏令能想到白栖池的顾虑,他将最后一颗木珠子堵上。曲壁豁然洞开,里面的又是一方新天地。
他们踏入其中,面前是绵延的青丘,丘麓之初是一条小径的入口。矩形的甃石铺陈出一条绵长曲折的小径,两侧幽幽绿林成森使得小径弥冷。
尽头台阶之上,是一座乌瓦灰墙的道观。许是因为此地潮湿,霏雨绵绵,所以道观的屋檐不似寻常道观平缓。三开的阁门,廊檐下挂着红色经幡。
门楣悬着一块漆底烫金的匾额,其上书写着——月观。
乍看这名字清简,再将头仰得高些,就会错愕惊叹。
一线屋脊之上,高悬一轮明月。只属于夜晚的独目,在这里居然成了月不落!
白栖池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眼前的天色是白日青天,除了林影黝黯之外,处处春和景明。
“大白天的出月亮?这也不是晨时,怎么会这样?”
右藏令淡淡应了句:“月悬西山之景,千载难逢,白御史不好好赏赏吗?”
白栖池转首看他,“我自从下了风亭,你总是话中有话,你究竟是什么人?东宫殿下,并无争储君之心,殿下亲口所说,他是太子不是储君。”
右藏令鼻腔有气流声,“白御史难道不知有句话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然做了储君,一举一行,争与不争,都需得慑服臣下。若慑服不了呢?”
他对上白栖池的眼睛,与他直视,毫无避讳。
白栖池眸色一沉,“当年,故太子薨逝之日,也如今时之景,月悬东山。”
言罢,他径自率先入了月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