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秋千》沈双溪

11、尾声——泠子

　　小区里的秋千，高高低低的抛上滑下，四月的桃花漫天飞舞，落在秋千上的女孩的脸上，落在秋千下男孩的头发上。这画面仍不时出现在我的梦里。这是我记忆里，安芑和休易在一起最美好的画面。
　　我问妈妈为什么我总能梦到安芑和休易在一起。妈妈担忧的看着我，对我说，你们每个人都背了包袱，这么小的年季，为什么放不下过去的事呢。
　　我知道，妈妈指的是安芑。
　　这一年结束的时候，安芑再一次回到医院。医生的诊断我听不太懂，天琛把医生的话解释给我，大概的意思就是，车祸时撞击头部留下了隐患，本来好好调理是可以复原的，但是安芑在这段时间里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情绪波动又大，致使病情扩大并迅速恶化。
　　其实安芑这段日子已经表现出病情了，她开始越来越嗜睡，只不过连她自己都没在意，以为只是因为学习压力大功课多。没想到，我看到安芑妈妈坐在病房外忍不住靠在安芑爸爸哭泣的时候，我突然很害怕，安芑逃过了那场车祸，难道注定无法逃脱死亡吗。无助的看向天琛，他将我拥入怀中。
　　只要休息，我都会去看望安芑。爸爸妈妈已经和我谈过，他们知道现在这个样子，我没法全心投入高考，毕竟安芑是我最好的朋友。爸妈索性就随我来，大不了明年再考。倒是安芑，见我总往医院跑，告诉我要学习。
　　“泠子，你这样，我怎么能安心呢。”我陪安芑在医院的院子里散步，安芑面带内疚的看着我。
　　我帮她围好围巾，“没关系的，高三又不是很严，而且你要相信我的智商哦，学习不在话下。”
　　“我知道自己病的很重。”
　　“安芑。”我看着安芑，心里说不出的心疼，休易的死没法选择，刹那间的死亡对于他自己只是身体的疼痛。而现在的安芑，无疑是在等待死亡。医生说了，现在对安芑的一切治疗都只是一种缓解和安慰，根本不可能挽回什么了，已经太晚了。想到这些，眼角的泪就无知无觉的流下来，赶忙擦掉，怕安芑看到更伤神。“安芑，你不要这么说，没到最后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安芑看着远处的建筑，平静的根本不像一个刚到17岁的女孩。“我一点都不担心，一点都不害怕，真的。”安芑缓缓看向我，“只是，一想到我爸我妈我就很舍不得，要是我死了，他们该怎么办啊。泠子我也舍不得你呢，我怕天琛欺负你，我还想看着你和天琛结婚呢。”我拉着安芑冰凉的手站在枯黄的桃树下，此刻的我们都是满面泪水。我能感受到挣扎在死生之间的她，是多么的痛苦。
　　“安芑，你不会死的，一定不会。”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安芑不再失望，只能给她活下去的信心，帮她活下去。安芑看着我笑了，在那么多的眼泪中笑着，她用凉凉的手抹去我脸上的泪。
　　“帮我照顾我爸妈。泠子，”安芑抱住我，我能感受到她颤抖着，她的声音在我耳边，轻的近乎飘渺，“我爱你们，你，爸妈，天琛，小锡，我爱你们。如果我死了，就替我幸福的活着。”
　　泪水呛到气管里，我说不出话，开始猛烈的咳嗽，巨大的悲伤让我的心随着安芑一起颤抖。我什么都说不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紧紧的抱住安芑。冰冷的冬天里，我陪安芑感受死亡的逼近，我们像以前一样，互相取暖。
　　送安芑回病房，看她沉沉睡下，才起身回学校。开开门吓了我一跳，翮站在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
　　翮拿了一束很好看的小雏菊，我知道这是安芑的幸福花，但我不知道翮连这个都知道。“安芑刚睡下，你要进去么？”
　　翮看看手上的花，递给我说，“学姐带进去吧，我不进去了，和你一起回学校吧。”
　　我点点头，悄悄的把花放在安芑床头，一会安芑妈妈来，自会打理它。又轻轻退出病房。和翮一并走出医院。
　　我对翮的事情略知一二，他喜欢安芑，原本影子一样的人，却在休易死后恰巧和安芑同班，站到了不存在影子的地方。据说，他有很多地方和休易很像，都是高高大大的男生。只是，安芑告诉我说，休易是外冷内热，翮则在温和的外表下开朗的多。
　　“安芑，她还好么。”半饷，翮开口问道。
　　我想也没想就回答说，“不好，比以前更嗜睡了。”
　　翮没说什么，我也没细致的回答他。两个人就这样走着，倒也不觉得尴尬，可能这就是翮吧，你和他在一起，即使不是熟识的人，也不会不舒服。
　　“她是不是会有一天，再也不会醒来。”
　　我看着突然又说话的翮，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眼中竟然满满的都是泪水。我一直以为，翮是因为对安芑的好奇，才萌生少年最初的喜欢，我一直以为，翮是因为没有机会得不到，才对安芑念念不忘。可看到不知不觉留下泪水的翮，我不敢说他对安芑的期待和情感少于谁。
　　“翮，安芑有一天会安静的睡着，然后再也不会醒来。”
　　“安芑，安琪，要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了。我们谁都没有藏好她的翅膀。”
　　“不，藏起她翅膀的人早就在等待她了。”
　　翮意外的看着我，然后眼中了然的黯淡下去，我想他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休易。是啊，安芑舍不得父母和朋友，可心里却又觉得她和休易的距离越来越近。我总是想说服她这个荒诞的想法，可是每次安芑的煞有其事的告诉我，这都是她知道的，都是真的。我看着那样笃定的安芑，悲伤的知道，那个日子不远了。

　　安芑还是没挨到桃花盛开的日子。
　　很多同学和朋友都参加了安芑的葬礼。水晶棺里的安芑一点都不像一个失去了生命和灵魂的躯壳，她真的像是睡着了。我站在她身边，甚至产生了错觉，以为等一会她就会醒过来，懒洋洋的对我说，泠子，我又梦见阿六了。
　　那天，天琛一直紧紧拉着我的手，我感受到来自他的坚强和温暖，给了我巨大的力量。
　　等到安芑下葬的时候，桃花便开满整个城市了。去墓园的除了安芑的爸妈和一些亲属，再就是我们这些朋友了。没想到是，乔玫跟着我们一起去了。
　　依照安芑的遗愿，安芑的墓地就在休易的旁边。乔玫一看到休易的墓碑就哭了起来，在所有人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她跪坐在休易和安芑的墓碑中间，嚎啕大哭。那哭声很突然，我都忘记去拉起她。四月的山林墓园，阴气很重，有一种摆脱不了的冷。而乔玫就那样的坐了很久很久，那么久的时间让我觉得，她所有的泪水都要流淌干净一样。我听到乔玫边哭边不停的重复着三个字，对不起。是啊，他们的纠结太多了，由朋友到敌人，由生到死，太多太多了。
　　要离开的时候，看到翮站在不远的地方一直注视这这里，他的怀中还抱着一大捧小雏菊。翮总是这样，悄悄的来到那里，安静的看着安芑。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没人知道，他究竟这样看着安芑，看了多久，守了多久，爱了多久，也不再会有人知道。
　　坐在教室里我常常看到窗外的桃树，看着那满树的桃花在风里吹散又聚合，忍不住叹息，忍不住想起安芑。然后在我的眼中，安芑的笑就融在那漫天的桃花里，在我四周荡漾开来。我也会跟着安芑一起微笑，看着安芑喜欢的桃花。
　　我和妈妈说，我总会梦到安芑和休易。妈妈心疼的抚摸我的头，说，总梦到走了的人不是很好，那些人既然走了，就让他们安静的走吧，不要再互相惦念了。
　　是啊，安芑和休易现在应该不吵架了吧，应该没人打扰了吧，应该可以幸福的相守了吧。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念他们，想起我们相识的时候，想念我们一同经历的那些个美好的年季，想念四月盛开的桃花里安芑和休易在一起的美好画面。
　　纷飞的桃花中，上上下下，荡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