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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正是盛夏的一个下午,天气十分地闷热。因为是周末,在这个地段,路上的车还是不多的,行人也没几个。只有公交车到站,才三三两两地走出一些人,转眼又都不知拐到哪儿去了。乘客们刚走下车,司机就急急地关上了门,好像生怕里面冷气跑了似的。
      麦丽拖着个大拉杆箱走在最后,差点被门夹住衣服。不过她的兴奋心情没有被影响。她站在原地深吸几口热气,打量着这条整洁宽阔、两边长着粗大梧桐树的马路,恨不得大声喊一句:“上海我来了!”
      不料汽车一加油门,轰轰地走起来,喷出一股带着热浪的黑烟把麦丽包围住,熏得她窒息了数秒。
      沿着人行道,梧桐树的里边,是高高的围墙,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居民小区绿树成荫,掩映着一座座尖尖的、红色或蓝色的屋顶。墙头上不时爬出月季花或者不知名的什么藤木,在陈旧的围墙外面染出一些活力。
      麦丽一会儿在手机上看看地图,一会儿看看手上的地址,左顾右盼地找着路,不知不觉到了那小区门口。看手机上的箭头位置,好像就是在指着附近了。她正往小区里探头探脑地张望,却发现里面全是别墅,总觉得不大对:不会是在这么高档的房子里吧?
      里面一个保安走了出来,远远扫了一眼麦丽身上的那件白色花边襟衬衫,和她下面黑色的踏脚裤,迎上来客客气气地问:
      “是去36号做的吗?”
      麦丽一点也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傻傻地拿纸条给他看。那位马上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想你这么年轻,也不像是个保姆。你往前走,过了桥,在弄堂口左拐就到了。”
      麦丽一边走,一边觉得又气又好笑,看四下无人,才回头对着小区大门方向大声说:“什么眼神!见过我这么漂亮的保姆?”
      一过桥,马路就没那么整洁了,落叶都好像没扫干净一样。两边围墙里的建筑都变成了挤在一起的旧楼房,破墙开店的小铺子一个接一个,卖水果的、修车的应有尽有,人气也旺起来。麦丽舒了一口气:这里大概是对头了。
      又走过了一段墙,一条弄堂横在前面。弄堂不长,一眼见到头。通道两边的雨棚下面,全是各种店铺和摊贩,都是水产、蔬菜、肉类什么的,原来是个菜场。一个横跨弄堂口而过的拱门,上方镶着几个锈迹斑斑的铁皮大字:“张家浜市场”。
      麦丽东张西望地看着两边的店铺走,脚底下让着各种垃圾和水潭。她小心拎着拉杆箱,不让它拖到水里去,拉杆箱变成了手提箱。等穿过弄堂,她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了。不过她心想,还好这里生活应该是挺方便的。
      走到弄堂尽头,就是一片城中村。低矮破旧的民房杂乱无章,搭配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违章建筑。很多人在原来的房顶上硬是再加出一层、两层来,把好好的平房变成了宝塔。
      狭窄的通道四通八达,像蜘蛛网。里面人来人往忙碌得很,装满货物的电瓶车、三轮车刷刷地在边上过。原来有几个快递公司在这里设了集散点,整个小区就是仓库堆场啊。
      麦丽被弄得晕头转向,还想是不是又走错了?不料迎面就看到一堵墙,上面用油漆清清楚楚地刷着她纸条上一样的地址:275弄42号-甲。
      正不知道从哪个门进,只见一个穿着睡衣的中年妇女从墙角转出来,上下打量一下麦丽,说:“你就是那谁介绍来的?过来吧。”麦丽知道这就是房东苏阿姨了。一边跟着走,一边又想笑:这位苏阿姨咋这么像那个电影里的包租婆呢?
      “包租婆”苏阿姨领着她来到挨着墙边的一个小屋,努着嘴说:“就是这儿。”顺手打开门把麦丽让了进去。
      麦丽进了屋子,撂下拉杆箱环顾四周,发现有床、有柜子、有桌椅。一个墙角隔出一个半高的玻璃门,就算是“独用卫生间”了;另一个墙角里有个放着一台电炉的桌子,大概是“独用厨房”;房间朝南的地方居然还有个窗。麦丽不由轻轻松了口气:和想象的有差别,不过还不错。
      苏阿姨介绍着屋里的设施,一边唠叨起来:“你的钥匙在桌上,我就在楼上,缺什么跟我讲。你们都不容易啊,大老远跑上海来!我在这里都住几十年了,什么人没见过?就喜欢你们这样干干净净的小姑娘住进来。老邻居都搬走了,他们房子都借给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就剩我们家啦……等啥时候拆迁了,至少得给我三、四套房子才行。我这可是四个独套呢。”
      苏阿姨说的四个独套房子,原本大概就只有一楼那连着的两间稍大一些的屋子,现在已经分别出租给了两对夫妻。房顶改成平的,用砖瓦在上面又搭出两间小房子,边上留了一点平台做露台晒衣服,苏阿姨一家就住在上面。楼梯没地方建了,就用角铁在外墙做了一个露天的。楼下墙边那个用铁皮、玻璃钢什么的搭出来的小屋,就是麦丽住的这间。
      等苏阿姨走了,麦丽才觉得闷热难当,额头、后背涔涔地冒汗。原来这铁皮房子被大太阳一晒,比外面还热。她一看墙上还挂了个空调,大喜,赶紧找出遥控器打开空调。
      冷气刚要出来,只听到外面什么地方“嘭”的一下,跳闸了。苏阿姨在外面“啊呀”大叫一声,当当当地从楼上跑下来,踩得那副铁楼梯一阵晃,把麦丽的屋顶也晃出声音来。
      “忘了跟你说了,这里电路不好,空调要等到晚上才能开!”苏阿姨隔着门高声说着,听得出这来回楼梯跑一趟,她都喘上了。
      麦丽对着镜子扮个鬼脸,只好拿起扇子来扇风。看看还缺不少东西,便关上门到市场去转转。
      走进一个杂货店,里头店面不大,却是锅碗瓢盆啥都有,要求不高的话基本一次就能备齐了。老板热情地迎上来,不厌其烦地给麦丽介绍这个、介绍那个。麦丽拿着两个扫帚不断比来比去,老板也极富耐心,没有露出一点不耐烦,这让麦丽对他产生不少亲切感。
      老板就和她拉家常,说:“上海和你们老家可不一样,咱要入乡随俗才行。第一要紧的是穿着打扮,你们这些白领,上班可不能像现在这样随随便便的,那得化好妆才敢出门!”
      麦丽说:“老板你也够夸张的。”
      “不夸张!”老板说:“衣服都一星期不能穿重样的哩。”
      麦丽都快笑死了:“这也越说越离谱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咋都研究这些呢。”
      老板说我来上海这么多年,见得多啦。
      看麦丽东西快找齐了,那老板才又神秘兮兮地说:
      “我这还有个镇店之宝,我看最适合你。”
      他拉开墙边的一块帘布,原来里面放着一堆各种长毛绒玩具。中间坐着个和真人一般大的公仔抱枕,穿着睡衣睡裤、有头有脸有四肢。硅胶的脸蛋看着做工挺粗糙,上面画一个咧开了在傻笑的嘴巴,还毛扎扎地围着一圈像是没刮净的胡子,显得甚是滑稽。
      麦丽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张着嘴却说不出来话。
      老板镇静自若地跟着笑,说:“你还别笑,这可是现如今上海女性白领最时尚的装备!叫做汤姆枕。你看,手脚可以随便弯,枕着可舒服了,谁用谁知道。衣服还可以脱下来洗!我进了几次货都一抢而空,以后还进不到了呢,就剩这最后一个啦。看咱们也是有缘分,原价399,现在299你就拿走。”老板翻开吊牌上的标价给她看,以示他没有骗人。
      麦丽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哎呦哎呦”地捂着肚子笑,说:“老板你好搞啊!让我花299元买个神经病假人?”说完哈哈哈地又笑起来。
      老板涵养很好,一边送麦丽出来,一边说:“不买可别后悔啊,明天就会没了呢。”
      麦丽想要么我有病,才会买这种没用的破烂。
      回到屋里,又忙着打扫布置了好一阵,她那新家可算有一番样子了:用具齐全又干干净净的,床上也铺了新床单。房子是破了点,“厨房”也就能凑合着勉强烧个饭、炒个菜罢了。卫生间更糟,老是有滴滴答答的水声,马桶旧得像有五十岁。不过勉强都能用,这不还有淋浴呢。
      这房子原来是小芹住的,她是麦丽的一个中学校友。小芹没读过大学,在上海工作好几年,最后还是决定离开。
      “这房子没啥好,就是独立又便宜,附近交通又方便。”小芹最近回老家相了亲,双方觉得不错,就准备离开上海,回去结婚了,正好把房子转租给麦丽,也省了麦丽再费力找地方。
      “妈的,谁能相信这鬼地方,连像样的男朋友都找不到?搭讪你的都是你看不上的。”小芹忍不住爆出粗口:“马路上一群群人,个个人模狗样,没有谁能和你交心的。高楼大厦,有哪间属于你?挣得好像挺多,转眼都得花出去,什么也攒不下。”
      麦丽一直觉得小芹有点浮躁,一会儿理发店,一会儿服装店,没有一份工作有长性的,心气又很高。以前麦丽还劝她业余先读个什么文凭出来也好,小芹嘴里说着“有道理”,后来她也是不了了之。
      麦丽本来自己也没想过要到上海来,大学毕业后就在家乡附近的城里找了份工作。公司也不大,一共没多少人。忽然有一天,公司被一个号称是跨国企业的莲桦集团兼并掉了,变成新公司的一个办事处,老板就拿钱退休了。大家轰轰地搬到城市另一头,去新公司的办公室上班。
      说是说公司换了,干的活却没变,还是原来的那几样产品,还是原来的那些客户。老板们搞兼并、收购什么的,经理们就被换来换去,底下员工没事,该干嘛还干嘛。
      干了没多久,麦丽屁股还没怎么坐热呢,一个叫李察的经理要调到上海去,就来找麦丽,说他要在上海招人,问她想不想去上海。
      麦丽从没想过这事,被李察一说,有些突然,心下拿不定主意。回去一说,结果身边亲戚朋友们一听,所有人都对她说上海好啊,这个机会好啊,应该去啊。麦丽发现说这些话的,没一个在上海工作过。说出来很难让人相信,麦丽也从来没去过上海。她和李察也不大熟,因此觉得要到一个陌生地方、和一群陌生的人在一起,有点忐忑不安。
      但是魔都总是有魔性的,它给人以无限的憧憬,麦丽一想到要在那里生活,还是不由得激动起来。脑子一冲动,就答应了李察,决定要出来打拼一下了。
      从家里出发,火车上睡一觉,也就是一夜的时间,就到了。对她可却是恍若隔世,一下子从熟悉的家乡,来到另一个世界里,安了家。
      收拾完毕,麦丽在屋里还是热得坐不住,就出了门。
      上海就像唯恐电力用不完似的,天还没怎么黑呢,到处就已经亮起了霓虹灯。五彩的灯光透过摇曳的树枝,照在人行道上来去匆匆的人们身上,一划而过。那些人背后似乎都有一双双无形的手在推着他们似的,只顾往前走,一刻不停,连看一眼这位新来的小姑娘的时间也没有。
      马路上车流不息,谁也不懂那么多车、那么多人都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商店的橱窗里灯火通明,货架上错落有致地摆着或挂着各种玲珑夺目的商品。麦丽惊讶于所有的东西为什么要弄得那么精致,甚至透出一种“闲人莫入”的疏远感,搞得她想进去看一下都觉得有障碍,只好从外面看个够。
      麦丽又是地铁又是巴士,每看到一个有意思的站名,就随心情下车,穿街走巷地瞎转,手里还拿着个冰激凌舔着。这里的一切对她都是那么新鲜而且有点奇怪。有的地方大气开阔,充满大都市的架子,比如几个广场;有的地方曲里拐弯,散发出年代的沉积,比如老城区。
      麦丽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边走边逛着,她就像一片树叶一样,融进了那片钢筋水泥的森林里。
      很晚了麦丽才回到张家浜,累得筋疲力尽。市场的店几乎都关了,只有那个杂货店却还开着。老板看到她,连忙又出来招呼:
      “不来真的要卖掉了啊!”
      麦丽赶紧摆摆手逃掉。
      本来以为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大家安安静静都睡了,结果一楼的两家、还有苏阿姨家都亮着灯。这铁皮房子的隔音几乎是不存在的,苏阿姨在楼上看电视的声音都能很清楚地听见,隔壁两家还在刷刷地炒菜还是干嘛,也不知道这算是夜宵还是晚饭。
      麦丽有点睡不着,寻思着要不要找本书来看看,不料只听“嘭”的一声,又跳闸了。苏阿姨“啊呀!”叫一声,当当当地从楼上又跑下来,隔着门生气地喊:
      “叫你们错开时间用电炉的啊!还听不听我的了呀!”
      隔壁门里一叠声地回答:“哎呦哎呦,知道知道,又忘啦!我马上去修!”麦丽听到那人解嘲地傻笑,跑出去换保险丝,一会儿灯又亮了起来。空气中仿佛闻到有一点什么东西烧糊的味道飘进来。
      麦丽躺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大都市的角落里,那张陌生的床上,望着窗帘上月光留下来的斑驳树影,迷迷糊糊听着外面的各种声音。陌生的新家外面,是陌生的未知世界,心里充满了一种和这里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
      外面时不时有电动车“嘶嘶”地来来去去的,大约是勤劳的快递小哥还在忙碌着。偶尔还有卡车在什么地方卸货,发出特有的“噗”的一声,然后就是挡板“当”的一下,吓人一跳。
      直到后半夜,外面才逐渐消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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