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独角》梵瑞左

9、part9 故事

　　苏茗趴在桌上，歪着头研究面前的杯子，眼神里写满惊叹。
　　两人进门刚坐定，服务员便端上两杯饮品，白色的杯子，递给林澜，另一个绿的，送到苏茗手边。
　　一个长的很像笔筒的杯子。
　　简单的形状，不简单的颜色。杯口一节绿得浅，绿得鲜，杯底一段绿得浓，绿得野。中间则是完美的渐变过渡，由浅入深，承前启后，继往开来。色泽又极剔透，那绿彷佛随时会流动起来，可定睛一看，又宛然是静默的颜色。
　　苏茗一指抚上杯身，眼角余光扫向吧台。吧台后的女子早已握杯在手，举高了向这边一斜，隔空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苏茗会意，也遥遥举杯向她示意，嘴角含笑，抿了一小口。嗯，黄瓜汁清新而沁凉的味道。
　　咽下后才发现杯口原来是透明的，方才所见的色泽竟是黄瓜汁的绿，难怪如此鲜嫩可人。果然绝配，苏茗趴回桌上，脸凑到杯前，摆弄来摆弄去，左看右看，注意力全部放在杯子上。
　　“茗。”
　　她只扬扬眉毛表示听到了，一边忙不停地研究材质，又是掂重量又是透光泽。到底是玻璃的，还是水晶的？都有点像，又似乎都不太像。
　　“茗。”再一遍。
　　“嗯？”随便应一声，视线依然不曾转移。莫非……莫非是琉璃？
　　“茗。”坚持不懈的第三遍。
　　该来了，终归躲不掉。苏茗无奈，坐正了身子。“怎么了？”
　　待她有了回应，他忽有些紧张。“你，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苏茗低了头慢条斯理地喝水，一口一口又一口。末了，才轻轻地说：“你想让我问什么？”
　　“比如，可以问问楚溱。”
　　“楚溱，”她右手托腮，若有所思，“很好听的名字，很衬她。”
　　他又开始皱眉，为她客套的反应。“不想知道点除了她名字以外的事情？比如，和我的关系？”
　　苏茗低垂着眼帘，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这是你们的事情，别人不应该问的。”
　　林澜望着她，有些气馁。好不容易才拉近的距离，似乎在她一句话之间又回复到天涯之远。

　　“可你不是别人。”伸手覆在她握杯的手上，温暖她一贯微凉的皮肤。
　　她没有看他，也没有动，只安静地任由他的大掌包裹自己的小手。而他，已然觉得足够。
　　“可你不是别人。”林澜重复道，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如果你不想问，那就换我来说。”

　　他的眼神那么温柔，仿若一面宁静的海。即使明知会令人灭顶，也心甘情愿地洇游其中。
　　“楚溱的父亲和我爸亲如兄弟，所以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我爸妈还认了她作干女儿。后来又考入同一所大学，成了同学。她对我来说，就像是妹妹一样的存在。那天陪她去商场，是因为我很久没有随父母一起去她家了，她说我该罚，就硬是把我拖去了。”说着，略略无奈地摇摇头，“实在是有点任性的女孩子，但又没办法，家里人都喜欢她超过我。”
　　顿了一下，将苏茗的另一只手拉过来，合在一起握着，郑重道：“昨天，我跟她提起了你。我想，迟早，都是要说的。”
　　她依然低着头，不做声。隔着长长的刘海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自觉伸手替她挽至耳后，柔声说：“那你呢？茗，你有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他的目光落在一直避免停留的位置，她的左手无名指第三指节。那里套着一个细细的圆环。
　　从拇指到小指，分别代表了生死定结离。
　　他回想着昨天。她在他怀里昏倒，他急得不知所措，不自觉将她的手越握越紧，忽觉指间似乎硌了什么硬物。一看，居然是她的戒指。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苏茗佩戴饰品，并且居然是无名指上的戒指。当时他完全蒙了，傻傻愣在那里，忘记了一切。
　　直到她的手机响，他接了，是个男的。很快那个男人就来了，礼貌地接过苏茗，迅速离开。整个过程快到他无法反应。
　　虽然她在公司的档案是未婚，可这枚戒指和那个男人依然叫他不安，打从心底地不安。
　　因为不安，所以贪婪。他需要更多。他需要被她肯定。才能存活。
　　林澜紧张地注视她。
　　苏茗张开五指，仔细看着。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忽将指环从无名指缓缓褪了下来。
　　他一喜，眸子亮起来。
　　不料她把戒指左右端详了一番，又缓缓套进中指。
　　他的神色倏地黯下去。
　　套至第二个指关节的时候，卡住了。苏茗叹口气，重新戴回无名指。然后抬头看他：“明白了吧？”

　　看看渐暮的天色，骆槿挂上“停止营业”的牌子，端来两杯热饮，递给苏茗一杯，自己捧了另一杯在她对面坐下。
　　“槿，”苏茗双手环杯，汲取着自杯壁传来的暖意，视线怔怔落在热饮表面厚厚泡沫上，“你恋爱过么？”
　　骆槿只觉眼前忽的晃过许多破碎的画面，湖边一面丢石子一面啜泣的女生，坐在栏杆上晃悠双腿的男生，寒风中哆嗦着啃KFC的傻瓜二人组，电影院的黑暗中悄悄交握的双手，圣诞夜里轻轻印上额头的一吻……
　　“有啊，”她慢慢勾起一个怀念的微笑，“曾经，有过的。”
　　“那，”依然凝视泡沫，“在爱着的时候，”苏茗一字一句斟酌着，“会不会，觉得不安？”
　　骆槿了然：“他不能让你安心？”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优雅的职业装，心静如水的神态，面前的女子依旧是初见时的淡定从容。望着她，仿若对着一名稚童。看透她情窦初开的懵懂，骆槿但笑不语，只举杯呷一口。并不急着咽，含在嘴里直到暖意散去，方才任其顺流而下。
　　会，当然会。当初的自己，不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往事桩桩件件，如藤如蔓，交织缠绕。便是有心重翻陈年烂谷以身示警，也是千头万绪苍苍茫茫，不知何处方是源头。
　　“若遇见一个能安了你心的，”骆槿转过头，看着车流由远到近，再由近到远，最终消失在地平线。马达的轰鸣，轮胎与地面的摩擦，问候或者吵闹，嬉笑或者怒骂，嘈杂喧闹，熙熙攘攘，而店内始终安静如冬日冰雪未融的大地。小小一窗隔出两个世界。
　　“便，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