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独角》梵瑞左

1、part1 初识

　　起初，苏茗并不想考虑太多。总以为思索太久，便会落个算计精明的骂名。她要的，从来都只有相守而已。
　　是的，不是相爱。只是相守。
　　爱是多么短暂的东西，流星一样，璀璨只在一瞬。她早已过了小女孩为爱不顾一切的年纪，是宁要钻戒不要玫瑰的。花束有甚用处？她嗤之以鼻。除了炫耀，便只懂凋落，眼见着逐日衰败逐日贬值又无可奈何。不如讨要一颗钻石罢，广告说的好，一颗永流传。体积小，易携带，又值钱。若真遇着陈世美一心弃发妻，也可靠它换点生活费，好歹不至于太赔本。
　　于适婚的年纪寻了适婚的男子，余盛年。典型的金融师出身，一心工作，理智从容，彬彬有礼，略带疏离。内心有未褪尽的孩子气。每每被逼去相亲，对一桌之隔的女子既无期许，自然也不会有满意或者失望。只是淡淡态度，优雅足够，抵触亦足够。一次次的了无下文，他也不甚在意。15次饭局之后终于遇着她，正好中意他的简单可靠，他也乐得不必再按父母的意思上演约会剧本，便一拍两合，在一起凑合着了。真假难辨地相处一年后她收了他的戒指。也不懂制造惊喜，就只是“呶，给你的”塞给她一个小盒子，她也就“哦”一下接过来，打开看了，自己戴上。就这样算是被人定走了，定金是一环细细的铂金戒。
　　对于他们的未来，她毫不抗拒。似乎就该是这样的，可以完全被预测的生活。理所当然地订婚，半年或者两年后结婚，生一个或者两个小孩，彻底进入平凡而温馨的家庭生活。因为波澜不惊，所以安心命运被一枚指环锁住。
　　她一直以为自己要的仅仅是安稳的生活，然而遇见一些人，仿若注定。而靠近澜那样的男子，似乎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事。并不是鹤立鸡群的优秀，亦不是出类拔萃的英俊。不过是一路走来顺畅无碍，又生得一副干净皮相。不笑尚不特别，若露齿一笑当真阳光灿烂，暖人心肺。而她，恰恰沉溺于他的笑容。

　　初识是在Corrs公司的面试会上，那时苏茗刚被工作了两年的单位一脚踢出，便前去应聘研发员。这家化妆品公司规模极大，素来以“纯天然提炼不含何化学添加物”作为卖点。虽然她在大学里主修的是生物化学，算是符合要求，可从来没接触过化妆品领域，不免有些忐忑不定，在等待的过程中几次紧张得恨不得拔腿便跑，但想想不能无业一辈子，还是咬咬牙留了下来。被人叫到号码的时候她深呼吸了两次，做好被刷的思想建设，眼一闭心一横，推开门走了进去。
　　而蓦然闯入眼帘的竟是他的面容，嘴角舒展露六颗皓齿，暖人心神而又亲切动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不过咧唇，笑意便深得入了眼眸，即便只有一成心意，也能笑出十分真诚。她贪看他的嘴角，甚至忽略了他的长相。后来熟了，遭他嘲笑，也依然理直气壮：有那样笑容的男子，就算不是出众地好看，又能丑到什么程度？她确实是这么想的，更何况他不丑，甚至可以算有一点点好看。澜亦拿她无法，只摇摇头，一面责她的诡辩，一面又露出标志性的笑。
　　人说初次总是根深蒂固，无论初恋还是初吻，俱是惊心动魄。而她难以自持地回想对他的初见。那样富有感染力的嘴角，诱得她不禁也绽了笑，十分紧张一下飞去了七分，剩余三分迅速转化成了举手投足的干练，心里便有了背水一战不可不胜的哀兵斗志。那次面试出奇地顺利，不少刁钻的问题都被她巧妙地应答。临近结束时几位主考官交头接耳，不时有意无意瞟她一眼。她被瞥得有些发虚，又不服气，反而更加理直气壮地直视回去。正准备起身离开时，他突然站起来，向她伸出手。
　　苏小姐，欢迎加入我们。
　　她一时会不了意，只愣愣伸过手，与他短暂一握，即便松开。在他看来却是大气从容，荣辱不惊，心里不禁给她加上几分。
　　苏茗依然僵着先前的职业表情，眼神下落到他胸口别着的工作牌：研发部经理林澜
　　她的顶头上司。

　　至此，生活正式步入轨道。固定的工作，固定的男友。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万分庆幸。
　　她的工作几乎全在实验室，大部分时间都在接触各种试剂或者生物原料，不怎么需要与人打交道。试验不容许一丝分神，因而即使是在同一个实验室的同事们，也不怎么说话。时间长了，反而培养出一种特别的默契，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知道是要哪种试剂或者哪种器材。下了班，彼此点点头，就各自散去。
　　这便是学生物化学的好处。社会关系极其单纯，很少有流言蜚语，排挤又或者猜忌。
　　偶尔澜会来转转，也就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通常没有人会注意到，每个人都专注于自己的部分。一次她恰忙完一个环节，一抬头，正好瞥见他离开的背影。她拿起试管，低头认真冲洗。
　　四点半。她拎了包，与同事道别。走出大楼的时候才发现略有凉意。又无法可施，只好一路小跑到车站。车还没有来，拿出手机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假装不无聊。苏茗的手机秉承了她一贯的简洁风格，没有游戏，没有小说，也不能上网。按来按去实在闷，翻出已读短信再看一遍。最近的一条是盛年中午发来的。
　　晚上一起吃饭，好么
　　即使不储存他的号码，即使他用别人的号码发来消息，苏茗也一样认得出。熟识的人里面，只有他才会约人却不告知时间地点。也只有他会用那样的语气，用略略拖长的“么”代替短促干脆的“吗”，明明是疑问句，却也被他带出了柔软的意味。
　　五点二十八。苏茗推门进去便习惯性地向店里最深处的桌子看过去,果然一眼瞧见盛年坐在那里，微微偏过头，单手支颈。利落的西装，只在支起的手肘处折起几道皱痕，手腕稍稍露出一节白衬衣，扣了袖扣，平整地贴在皮肤上。目光锁定桌上某处，看上去好像在仔细端详什么，可她却知道他早神游去了太虚幻境。桌上摆了杯茶，还丝丝袅袅冒着热气，叶片早已完全舒展开，只在杯底缓缓浮动。她心里有了底，不禁多朝他看了一眼。感觉到她的目光，他回过神来，看见她。还是一样的准时。来了？
　　嗯。她一放下包就提起筷子，果然这时候正开始上菜了。太默契。已不需要更多言语。他们之间的每次约会都是这样。固定的时间，同一家餐馆，每次都是他先到，早早点好菜结了帐，等她一到便正好上桌，并且每次都是不一样的菜。这家店的东西虽然量少，每道只有浅浅一碟，但品种却超多超全，从寿司到蓝莓派，从泡菜到水煮鱼，一应俱全。他随心所欲地点，幸而单次点得菜多了，总有几道喜欢的。她并不是太挑剔的人，也就将就着。
　　苏茗拿了筷子，夹一块家常豆腐。豆腐有些烫，放了碗里低下头慢慢吃。吃饭的过程中向来是沉默的，他不起头，她也懒于开口。于正常人来说极其尴尬又诡异的气氛，他俩安之若素，各自津津有味地吃着，仿佛两不相干，又有股浑然天成的和谐。
　　吃完，两人同时站起身来。外面更冷了，苏茗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正要左拐去车站，却不料盛年扯住了她的手腕。有些不习惯他的突袭，微微挣了挣，他也便放开了，伸手拦下了一辆taxi，什么也不说就把她塞进后座，替她关上门。苏茗反应迟缓，透过窗子呆呆看着他。
　　盛年朝她笑了笑，很浅很浅的那种，摆摆手，便转身走了。她还是没有明白过来，发着愣。手机突然震动，一看，却是他的简讯：天冷。早点回家。
　　司机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终于唤醒了她。报上住处地址，靠在后座上，想着素来程式化的约会，今天似乎有些不同。第一次突然袭击般的肢体接触，第一次没有送她去车站而是为她叫了车，第一次表示关心然而方式诡谲。算了算了，她合了眼小憩。他的好意与诡异，也一并不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