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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平地起波澜 ...


  •   八月鸣蜩未绝,临近正午,日头最是毒辣,即便是受累惯了的担夫走卒也该回家用饭,以便下午能多干些活维持家用。

      若是平时定当如此,而今日却又有些不同。

      顶着炙热的太阳,街上的人依旧多,仔细一看,大部分都是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三三俩俩撑伞走在一处,一边说笑一边偷偷拿眼睛张望。

      楚宴拾起今日捡到的第三张手帕,一股清淡的幽香扑面而来,手帕右下方绣了行小字——“晓看天色暮看云”,旁边绣的是一丛开得正盛的兰花。

      楚宴抬头看去,二层阁楼雕花扶栏处站了位美人,含羞带怯地冲他一笑,便消失不见,一旁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字——“碧潇楼”。楚宴脸上露出些许似笑非笑的神色,不多时,楼里走出个小丫鬟,冲他笑道:“这位公子,我家姑娘向您讨那方帕子。”

      楚宴神态自若地将手帕递了过去。丫鬟偷偷打量他,脸上不知不觉飞起一抹红霞,才知自家自恃矜贵的姑娘今日为何如此大胆了。

      面前的男人个头极高,身形匀称,穿一身紫檀色银丝滚边长袍,乌发用一顶精巧的白玉冠冠起,手中拿着一柄绘墨山水的折扇,举手投足之间贵气无比;面容格外俊美,在远了看也能看清楚他极长的睫毛,睫毛之下一双含情桃花眼,似是时时含着笑意般,又偏偏有种不易察觉的桀骜不羁;看人时温和而专注,被那双眼睛看着,即便素不相识,也容易产生一些旖旎的错觉。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人,男人穿着干练的黑衣,腰间别把长刀,身形高大,相貌端正,只是表情冷漠,看起来不易接近;另一个则是十二三岁小姑娘的样貌,一身鹅黄衣衫,脸蛋圆圆的,笑起来活泼可爱。

      一冷一热再加中间那位俊美逼人的公子,就差把“我不是普通人”六个字明晃晃地挂在身上了。

      只是在街上稍微逛了一下,就几乎把整条街的目光都吸引来了。其他女子看来的目光,竟是都有几分嫉妒和愤恨哪!丫鬟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更加热切:“今日太阳毒得很,若公子没有急事,可以来楼中喝杯茶。”

      一直垂头沉默的黑衣男人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小丫鬟察觉到那股冰冷的视线,笑容不由得僵了一下。

      楚宴似是毫无所觉,摇头道:“姑娘的美意我心领了。但我今日来探访故人,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怕是不能逗留很久。”

      “这……”丫鬟面露失望之色。
      “不过相逢即是有缘,”楚宴解下腰间的一枚香囊,“此物便算是回报小姐美意,祝小姐早日觅得能论赏心乐事的有缘人。”

      小丫鬟握着香囊,她平日跟着姑娘见过许多贵重之物,这时只觉得这香囊布料入手极柔软,上绣飞禽走兽无一不精,在阳光下还有隐约的金光掺杂其中。里头鼓鼓囊囊,凭手感看,似乎除了香草之外还装了其他什么东西。

      银票?
      她心里为楚宴的阔绰震惊了一把,又为自家小姐遗憾,却不能强求,只得谢过。

      “公子可是要去前方的遗鸣山?”丫鬟犹豫道。
      楚宴看起来有些诧异:“正是。”

      小丫鬟看了一眼他身后冷冰冰的黑衣人,放低了声音:“最近经常有人在遗鸣山失踪,大家都说……说是有邪物作祟。若公子非要过山,千万要小心。”

      邪物作祟?

      “敢问失踪的都是些什么人?”
      “男女老少都有……如今连猎户和药堂子的采药人都不敢上山了。”

      “何时开始?”
      “大约……就五六天前吧。”
      楚宴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一点白牙:“多谢姑娘相告。”

      楚宴三人继续向前,鹅黄衣裳的女孩开口道:“那街上的人眼珠子都快粘在主子身上了,想不到人界的风气如此开放,倒是和书里写的不太一样。”

      楚宴“啪”地撑开折扇摇了几下:“桐竹,你书都看到狗肚子里去了?如今人间河晏海清,风气自然也会变化。”

      那名叫桐竹的女孩不满地撅起嘴:“是是是。刚刚主子这么爽快就把桐竹送您的东西送出去了,那里面可是有一叠我亲手画的符箓,哼,真是便宜那位‘兰姑娘’了。”

      楚宴道:“我与那姑娘有眼缘。你要是不乐意,回去我还你一叠更好的。”

      “什么眼缘?”桐竹听了前半句眼睛便亮了,笑嘻嘻道:“主子,您该不会是想给祸源找个女主人吧?”

      “你这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
      桐竹眨眨眼睛:“朱律姐姐托我盯着的,有风吹草动立即报告,必要时可以直接杀人灭口。”

      楚宴:“……我看你们是想造反了。”
      “不敢不敢,”桐竹的圆脸上露出十分天真无害的笑容,“就算是天上一般的仙女,我也觉得是配不上主子的。不过呢,据说有位离忧神君既长得好,法力又高,只可惜是个公的。若是位仙女就好了……”

      好巧不巧,桐竹口中这位离忧神君,在百年前与楚宴还渊源颇深。他回想起离忧一直以来洁身自好得很,狂蜂浪蝶中过,片叶不沾身。桐竹一通乱点鸳鸯,楚宴听着听着,脑内浮现出一位银发神君穿裙子的模样,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

      桐竹拿手肘捅了捅旁边一言不发的黑衣男人:“季征,你觉得离忧神君怎么样?”

      季征一脸冷漠,完全无视了身旁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只对楚宴恭敬道:“主子,我看遗鸣山邪物作祟这事并非如此简单。”

      “哦?你说说看。”
      “人族弱小,向来胆小如鼠,若真有邪物作祟,那街上人不应该这么多。”

      “那是因为主子貌比潘安!”桐竹笑起来,冷不丁被楚宴一扇子敲在头顶。
      “继续。”

      季征道:“刚刚那人话中多有隐瞒之意,似乎是有想说而不能说之处。而且那楼……也有些不同寻常。”
      楚宴意味不明地“唔”了声。

      “有邪物作祟,那镇上的人依旧安居乐业不受影响,要么是那威胁在可控范围内,但若是可控,就不会丢这么多人了。那么只剩下另一种情况……他们笃定寻常人不会出事。”
      “为何?”
      “……这,属下不知。”

      楚宴露出一点莫测的笑容:“不错,有进步。”
      “可需要属下先去看看?”
      “不必,现在要交给你另一件重要的事。”

      季征神色愈发认真起来,肃然道:“主子请说,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现在,去给我买两坛秋露白回来。”
      “……”

      一旁忿忿的桐竹,终于看着季征脸上的茫然狂笑起来。

      楚宴曾经在临安逗留过几年,对这里还算熟悉。大街小巷的基本格局都没变,可很多东西与百年前又不同了。四海清平、安居乐业取代了饿殍遍野,大大小小的房屋已经换了好几批住户,田里的麦苗欣欣向荣,不知其中有多少人化作了春泥。

      楚宴边走边看,他一手上拎了两只酒坛,另一手捏了一个浅青色的玉钗和一串糖葫芦。

      此番可以说是来探访故人,他一路上被桐竹吵得头疼,已经早早打发两人去守山脚了。

      他走走停停,最后在一处小坡上停下了。这小坡的视野很好,低头望下去是一片舒适养眼的绿,中间散落着星星点点的干草垛,拂面的微风里带着青草香。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是,这处宝地已经被几个死人圈去做了住处——不远处,两座孤零零的坟特别显眼。

      一座稍大些,是一对夫妻的合墓,上头刻的墓铭长得快把祖上八代都交代出去了。旁边稍小些的那座就寒酸很多,只有一座坟包和一块简易墓碑,上书“李氏仲商之墓”——里面躺的是这对夫妻唯一的儿子。

      他亲手刻,亲手埋的。
      “好久没来看你了。”楚宴笑道,“也是最后一次来看你。”

      楚宴平时常笑,当然,大多是些嘲讽的、不怀好意的、谁看谁倒霉的笑。而现在这笑是发自内心的,掺着一些怀念的神色。

      “已经忘记你是哪天死的,但我想大概在这几天。”

      这“李氏仲商之墓”自从他埋了之后就没再来过,旁边没有什么郁郁葱葱之貌,墓碑和坟包也都完完整整的,应当是受过李家恩惠的百姓来重新修葺过。只是坟头不知何时生了棵歪脖小树,很努力地长着。

      楚宴将发钗放在李氏夫妻墓碑之前。方才他看到这根发钗,忽然就想起了李夫人以前似乎也有这样一根相似的,鬼使神差地买下了。

      之后他又放了糖葫芦在小墓前,这就没什么前因后果了,李公子活着的时候一直正经得很,从来不吃甜的酸的等等五花八门的零嘴,名曰“动心忍性”。也不知道是攒了几辈子的功德才能投胎成豪门大户的公子哥儿,平日里却过得和苦行僧一样,真是浪费。

      楚宴一撩衣袍,直接靠着墓碑坐到了地上,拔了秋露白上封口的红纸喝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他心想:季征又买假酒了。

      另一坛秋露白就静静放在地上。

      周围很安静,只有楚宴低声自语:“你一死,也不知道入不入的了轮回——入了应该是个傻子,所以还是不入好。”

      一只麻雀在地上蹦蹦跳跳,时不时抬头看楚宴一眼。

      “我猜那些小孩里没有你。”

      前些日子,季征带回来一批人,都是和李公子八字相同,总角以上而未及束发的小童。楚宴用神识一一探了所有人,不出意料的,并没有发现任何熟悉的波动。

      “但我还是要和你说一声,你大概是我害的,你娘真不是我害的。别再来找我了,你又打不过我。”良久,楚宴似乎叹了口气,又道:“不过,我为了救你也是被那些神仙痛打一顿,逐出家门,穷困潦倒,凄惨无比。”

      他一连说了四个四字,还有些意犹未尽,“也不知道是谁害谁。”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我虽然和这两个人不太熟,但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逆天改命,往坏里改是容易,改好却是难上加难。”

      楚宴喝完坛里最后一口秋露白,将酒壶抱在怀里,眯着眼睛看天上悠悠的白云:“李夫人说你从小就傻,依我看果然如此。神仙尚且做不到,你区区一个凡人,也想‘我命由我不由天’?”

      话说完了,酒也喝完了,楚宴以手撑地起身,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他仔细感受了一下地底,脸色募的一沉。

      当初他担心会有人不安好心,埋人时特地在棺木上下了禁制以作防护,而今这禁制竟已经被人强行破坏了!而按泥土的状况来看,距离现在还不足半月。

      楚宴又在周围探查了一下,只发现坡脚的矮树丛里扔着一个脏兮兮的荷包。这只荷包已经脆弱到一碰就不停往下掉碎块,但还可以隐约看出上面针脚细密的一丛翠竹。

      是李夫人最擅长绣的翠竹。

      楚宴眼中极少见的温和神色一扫而空,而后随便找了个地方将香囊抛了尸,人都不在了,还收藏这东西做什么?他只在意这香囊大摇大摆地扔在这里,明显是有意想让他看见。另一点是,墓被掘离现在不久,那么这个人大约是知道最近是李仲商的祭日,而且对他的行程十分了解,甚至……甚至猜到了他见过季征带回来的那些小童之后,会来这里。

      楚宴捏了个诀,对着手中那团光芒道:“季征,桐竹,去找找山上有没有什么隐蔽的入口,就往血气重的找。”
      “找到了,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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