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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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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am。
许愿墙前。
“上帝啊上帝,您究竟何时才肯原谅我?我是真的愧疚了整整六年,倘若,这是您有意赐予我的惩罚,是否也应该,告一段落?就让我再见他一面吧,让我亲口对他说一声抱歉,算是完结我心中最大的期愿。”白饭将双手交握着,放在胸前,微闭的双眼,隐约,透露出疲倦。
六年前。
芯雅小学大礼堂。
“照完这一张毕业照,你们就是初中生了哦!”班主任将那一群雀跃的孩子排成整齐的队形,十秒钟前还在的白饭,却在摄影师即将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没了踪影。
“怎么会丢了的?不可能,不可能啊!”白饭拖着那一件笨重的博士袍,转着圈圈,四处寻找那一顶不知何时遗失的博士帽。“天啊,老师一定会生气的!惨了惨了!……”白饭躲在无人的角落中,跺着脚,发红的眼眶中,有泪趁势滑落。
然后一方白色的手帕,出现在白饭生疼的眼皮下。
白饭茫然地接过手帕,抬眼望向它的主人,却见一辆小巧的轮椅,停在自己的面前,轮椅上看起来比自己年长些的男孩,以一脸温暖的笑容,朝向自己。
不自觉地低下头,白饭窥见男孩软软地搭在踏板上的双脚,即使穿着特制的鞋子,也那能明显地看出,萎缩变形的痕迹。
“你不喜欢我,你怕我,是吗?”男孩忧伤的声音,轻轻地敲击着白饭的耳膜,告诉她一个无意的动作,已让他,那么难过。
“白饭,快过来!大家都在等你啊!”白饭犹豫着是否该向男孩解释一番,老师微怒的声音,却已抢先入耳。
“糟了!”白饭随口应一声,飘忽的眼神,飞过男孩头顶上那一顶黑色的博士帽。
咬了咬牙,白饭飞快地摘下男孩的博士帽,胡乱地扣在自己的头顶上,奔向正欲向她走来的老师,“老师!我来了!”
白饭记得那一张毕业照片上,她的笑,一点都不甜。
“他的老师会不会责怪他呢?他一定很生我的气!我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呢?我真是个自私的家伙!”白饭一手握着那方并不属于自己的手帕,一手扶住头顶摇摇欲坠的博士帽,遍寻不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孩。
“六年,该算得上,很长很长,为什么他细瘦的双腿,柔弱的身形,还环绕在脑中,不肯远行?是报应吗?因为我伤害了一个,本就值得同情的人,我将他的好意都浪费,还对他作出那样不可理喻的事……我真是坏到极点,我不可原谅,我……我还是想对他说一声抱歉……上帝,求求你,让我完结了这个心愿,否则我将会夜不能眠……”白饭撑着眼皮。
白饭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时间过得愈是长久,那股彻骨的悔意,就愈是加倍强烈,直至近几日,几乎扰得她,无法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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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5am。
街角。
乔风鸣费力地拨动着两侧的椅轮,以极慢的速度,推着身下的轮椅前行。
微微地低下头,避过路上的行人那些讶异于他的清秀或狼狈地目光,乔风鸣已不记得,用双腿行走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
那段回忆已经太远太远。十三年。呵,这是怎样一个可悲地数字啊?自己已经,依靠这冰冷的轮椅,生活了整整十三年。
七八岁的年纪,还是最顽皮,最贪玩的那一季,怎么会那么无缘无故地跌倒,然后,就再也爬不起?曾经那么努力地争取入学读书的机会,现在才知道,那些挣扎,根本毫无意义。强忍着屈辱,勉强熬到初中毕业的那一天,还不是一样,逃不过这般连一日三餐都无法自予的命运?
倾尽一生来照顾自己的父母,都因自己的拖累,早早地离去,这世上仅留的一个真心爱护自己的人,却也将不久于人世……为什么,这么残忍?难道,他真的连那一点点的平静都要不起?
“濒如,她真的会死吗?”乔风鸣停下手中的动作,一生的话,一字一句,还那么清晰地,回响。
“她体内的癌细胞已扩散,最长,活不过两个月。”
“两个月?真的只剩,两个月了吗?”乔风鸣将双手交叠着,放在毫无知觉的腿上,仰起头,亮黄的阳光,令他目眩。
“我答应过她,要试着爱上她,可是为什么,整整两年了,我还是做不到?现在說什么都沒有用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乔风鸣闭上眼,周围旋转的,都是濒如苍白的脸,是濒如苦苦地向他隐瞒着病痛,不言不语地为他做这做那……若不是她,在他的父母不幸相继病逝之时,容纳他收留他,恐怕,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乔风鸣了吧?
“濒如,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在尝试,真的在努力,只是,对于你,除了感激,我实在难以衍生出另一种更强烈的情意……对不起……”乔风鸣内疚地痛恨着自己。“回家吧,濒如,还在等我。”乔风鸣深深地吸一口气,用双手撑住轮椅上的扶手,稍稍调整好自己的坐姿。
然后一阵眩晕,排山倒海而来,抽尽他所有的力量,令他几乎连睁开双眼的能力也失去。
“怎么可以停在这里?乔风鸣,濒如她病倒了,她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来找你了,这一次,你只有靠自己……”咬咬牙,乔风鸣再次拨动两侧的轮子,前倾的身子,却因用力过猛,无可挽回地向前跌去。
“怎么会这样子……你太没用了,你这个笨蛋,难道,离开别人的扶持,你就只能坐着等死了吗?难道你真的想被人服侍一辈子吗?……”乔风鸣用胳膊顶住满是沙砾的水泥地,努力地想将自己的身子向上撑起。
翻涌的热浪,落井下石地卷过乔风鸣虚弱的身体,双臂一软,眼前一黑,乔风鸣就又再次无力地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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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等我等我一下!”白饭一手抓住斜挎在身上的书包带,一手向已准备开动的巴士挥动示意,不安分的眼神,不小心落上街角那架空荡的轮椅,以及轮椅前,伏地不起的乔风鸣。
白饭掉转头,奔向对面的街角,来不及去想为什么。
“喂!你还好吗?我可以帮你吗?”白饭拍拍乔风鸣瘦弱的肩膀。
没有回应。
转到乔风鸣的身前,单膝跪下,再架起他瘫软在地上的身体……
“哇,好轻哦!”白饭自语。
轻易地架着乔风鸣极轻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放上他身后的轮椅,白饭终于可以缩回被乔风鸣滚烫的身体烤得发热的双手。
“你到底怎么样了?喂!”白饭在乔风鸣面前晃了几晃之后,还是泄气地安静下来。
“不会吧,已经晕过去了?烧得这么厉害,他会不会死啊?不行不行,快送他去医院啦!反正都已经迟到了,翘一节课不如翘一个早上!”刻意地不去想班主任凶神恶煞的模样,白饭俯下身来,抽空细看一眼乔风鸣俊秀的脸。
“帅哥……可惜……”将目光迅速下移,白饭瞥见地上那只慌忙之中掉落的鞋子——乔风鸣的。
弯下腰,拾起那看起来已显得陈旧的,异常小巧的鞋子,白饭顺手扯过乔风鸣已被地上的尘土沾染上污迹的裤腿,匆匆地就要往上套去。
然后白饭的世界,定格在那一秒。
那……也能算作是腿吗?怎么会,那么细,那么短?仿佛,属于一个七八岁,还未开始发育的儿童……加之严重的肌肉萎缩,整条腿的形状,已扭曲得不成样子……还有,他的脚……脚上套着的白色袜套,不过是用一根棉线,束在腿脖子上,根本,算不上是袜子,恐怕,也是因为变形得厉害的缘故吧……
“天啊……”白饭倒抽一口冷气,已完全被乔风鸣惨不忍睹的双腿震住。
“这鞋子,一定也是特制的咯……”白饭好奇地凑近它,“坏了坏了,再不送他到医院,真的会出人命……”白饭才突然想起。
以极不规范的手法,勉强将乔风鸣的右脚塞入鞋中,再绕到轮椅后,握住椅背上的手柄。白饭轻轻地用力,乔风鸣单薄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抓狂……怎么这么麻烦啊!”白饭慌忙中按住乔风鸣不断下滑的身子,待终于将他稳住,再解下校服领口上系着的领带,将乔风鸣的腰部,捆绑在椅背上固定住。
“像我这么乖的小孩已经不多了……”白饭小声地嘀咕着,一路替无知无觉的乔风鸣,挡下那些疑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