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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竹美人2 ...

  •   那时候新旧思想冲突激烈,国内形势复杂,那个男子经常在杭州的街头上宣讲国内国外的局势,宣讲旧制新制的优劣,针砭时弊,激情昂扬。身为妓女的她听不懂他说的话,但常常混迹在人群里听他在那里或喜或怒的宣讲。每当看到他眉飞色舞地说哪里出现了什么好的形势,她便在人群里跟着高兴;每当看到他金刚怒目地骂一些她不知道是谁的名字,她便在人群里跟着生气。
      可她自始至终没有跟那位男教师说过一句话。
      有一次,她在人群里听到他责骂青楼腐坏社会,顿时心情非常低落。
      那天回到青楼后,她便向老鸨讲情,希望老鸨可以放她从良。
      老鸨知道她有清高之心,但这么些年也熬过来了,所以听到她说要从良的时候非常惊讶,问她为什么要从良。
      她回答说,她想嫁人。
      这老鸨询问她并不是征求她的意见,而是能劝则劝,不能劝则逼迫。她可不能让能给她挣钱的妓女都从了良。
      老鸨三番五次劝她都没有效果。
      她铁定了心要离开。
      老鸨见劝说无效,便叫人将她捆在床上,让她饿了三四天。
      可她即使饿到了昏迷的时候还是不松口。她以为自己只要强撑下去,老鸨一定没有办法,老天也拿她没办法。可是她错了。
      这个老鸨三四天后带了几个身穿道士袍的人进了她的屋,围着她吹吹打打,一会儿喷火,一会儿烧纸,一会儿撒水。
      神情恍惚的她迷惑不已。自己又还没有死,老鸨为什么请道士到房间里来做法?
      一个道士在她的嘴边滴了几滴水。水从嘴唇往她嘴里渗进去。她闻到了一股恶臭,可是她无力吐出。
      不一会儿,有人抱着一个竹编的竹美人来到了房间里。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那个竹子变成的像女人身材一样的东西叫做竹美人,也不知道那是天热时给人抱着方便散热的。
      她一阵惊慌,以为老鸨要害死她,将她的尸体装进像箩筐一样的东西里,然后像浸猪笼一样扔到水里去。这道士是来做水陆道场送终的。她用尽最后一点力量,想从床上挣扎起来,可是她的手脚被绑住,动弹不得。
      果不其然,有个道士拿着一条绳子向她走来。
      她心想,这道士是要把我捆住了装进竹箩筐里浸死。
      道士走近之后,她才发现那条绳子有些怪异,那不是常见的麻绳草绳,而是像人的辫子一样的绳。
      在竹美人跟姥爹说起道士的绳子时,姥爹想起了泽盛的捕梦网。
      道士用绳子将她五花大绑,捆得像一个劣质的粽子。
      她奋力挣扎。
      道士抓住捆好的绳子往上一提。她以为自己会被提起来,可是她却惊讶地看见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被道士提了起来。后来老鸨告诉她,那是她的魂魄。人在快死之时,魂魄极易离开身体。她饿了三四天,已经将死未死,所以她的魂魄容易被分离身体。老鸨还说,让她饿几天并不单单是惩罚,而是为了达到这一步目的。
      道士将那个跟她一模一样的人塞进了竹美人里面。当将那个人往竹美人的开口里塞的时候,她看到竹美人比那个人要小一些。但这无碍道士像塞棉花糖一般将大的东西塞进小的东西里。

      她本来就虚弱得不行,此时心中一急,竟然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赤身裸体,身上画满了奇奇怪怪像符咒一样的符号。符号是黑色的,跟田螺的抽象形象类似。每个田螺符号上都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字。手脚上的绳子已经不见了,屋子被反锁,只有她一个人。
      姥爹问道:“歪歪扭扭的字?你能认出是什么字吗?”
      她摇摇头。
      “你写出来看看。记得大概的形状也行。”姥爹说道。
      她想了想,然后将手在茶盅里蘸了蘸水,在桌子上画出了一条歪歪扭扭的水印子,如同一条潮湿的蚯蚓刚从这里爬过去留下的痕迹。
      “你能看懂吗?”她问道。
      姥爹看了一会儿,说道:“我不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这是满族人使用的文字。”
      “满文?”她疑惑道。
      姥爹微微一笑,说道:“我孩提时读四书五经,研究过满文。因为我听人说,皇宫里满文跟汉文一样重要。我那时候以为自己将来会考上进士然后走入仕途,所以学了一点。”
      “原来这样。”她点点头。
      “然后呢?然后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姥爹问道。
      竹美人说,她想穿上衣服,可是屋内没有一件衣服。她想将身上奇怪的符号擦掉,可以她将皮肤擦得破了皮也没能擦掉。那符号就像天生长在她身上一样。屋里有打扫过的痕迹,除了一些道士烧纸的灰烬没能打扫干净之外,其他东西都不见了。可能老鸨怕她用什么东西将门撬开逃跑,或者用剪刀之类的利器自杀。
      正当她在屋里翻东西的时候,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她急忙回到床上,蜷缩起来,能挡住一点是一点。
      门外的钥匙响了一会儿,门开了,老鸨带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由于害羞,她将头埋进了两膝之间,不敢去看那个男人的脸。
      那个男人哼了一声,冷冷道:“做了这么些年,从你身上跨过去的男人不下一千个了吧?还装什么羞涩!”说完,他用手在她的后背上摸。摸了一会儿,他说道:“这个符咒画得很好。这样她就不会死了。”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说她不会死了,但又不敢问。
      老鸨阴森地笑道:“嘿嘿嘿,这样她就不但白天能给我们赚钱,晚上也能给我们赚钱了。”
      她仍然听不懂。

      “双倍的?”她将脑袋从双膝之间抬起来。
      老鸨得意道:“我们把你的魂魄从你体内提出来了。你白天继续做你的妓女,晚上则让你那个替身继续做妓女。这样既不会让你的身体累死,又能让你的魂魄不得安宁。你身上的符咒,就是让你没有魂魄的时候也不会死的符咒。”
      “以后有得你好受了。”那个男的补充一句。
      老鸨道:“从此以后,你会感觉到永远没有睡觉休息的时候。你要一天到晚十二个时辰陪客人笑,陪客人睡。”
      在老鸨这么说的时候,她并没有感觉到有多害怕。她没听说过一个人没了魂魄还能活着,也没有听说过人的魂魄还可以装进别的东西里。
      “不过,为了避免你将魂魄偷回去,我要把你送到乌镇的妓院去。这位先生是我们店的幕后老板,乌镇那家妓院是他的分店。所以你在那里也有人专门盯着你管着你。如果你敢逃跑,跑出去就是一具没有魂魄的死尸,七天之内必定倒毙。别忘了你的魂魄控制在我们的手里!”
      果然,她被关了几天之后,就被老鸨送到了乌镇一个相对较小的妓院。老鸨给她换了个艺名,叫做朱梅荏,说是要跟杭州那个竹美人谐音。这样可以让她的魂魄混淆,以为自己一直在同一个身体里。
      自那之后,她白天在乌镇的妓院卖唱卖艺卖身,一直忙到半夜。半夜之后,她频频做梦,梦见自己被陌生的男人抱住,做那些她曾经在杭州做过的事情。于是,她白天晚上都无法安定心神,总感觉非常疲倦,缺少睡眠。
      长此以往,她被折磨得身心憔悴。
      她偷偷写信问过原来在杭州的姐妹。姐妹告诉她,老鸨有一个竹美人,在姐妹们伺候完之后,她再将竹美人赠给客人抱着睡。老鸨对其他姐妹说过了,竹美人里面有一个布娃娃,布娃娃里有她的生辰八字和经血,如果以后有谁还想离开,就用同样的方法惩罚。
      竹美人说得声泪俱下,央求姥爹道:“你可否帮我去杭州一趟,去那个青楼,在同那个竹美人睡的时候将里面的布娃娃取出来?”
      姥爹笑道:“我以为你要我帮你对付老鸨,我刚才还想拒绝。因为你只听说我是乐于助人的异术之士,却不知道我现在其实远不如以前,肯定对付不了会邪术的老鸨。这不是不为,而是不能。到最后你说要我把竹美人里面的布娃娃拿出来,我就不会拒绝了。这不用我的异术。如果不答应,是不为,不是不能。我帮人向来力所能及就帮。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我差点以为你就是她。我这次帮你,是出于我的私心。我希望她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也有相应的人帮帮她。我向来知道,出手帮人不要寄予回报,所有寄予回报的付出,即使积累了功德,这功德也会被因为寄予而带来的损耗抵消,最后等于徒劳无功。但是……”
      姥爹看着天边最后一点残红褪去。
      竹美人叹道:“虽然我跟你的想法相反,但最终又归于一样。”
      “哦?”
      “我跟你的身份不同,遭遇不同,想法不同。我十三岁遭家人抛弃,进入青楼,所有一切都要自己竞争得来,虽然心中清高,但现实逼迫,只能时时处处追求利益。所以我针对每个人的时候,首先看到他能给我带来多少利益。即使每次出手帮人,都要有预期的回报。但是遇上他之后,我突然觉得可以舍弃一切,突然觉得名利乃是身外之物。所以我才跟老鸨闹翻,才受到如此虐待。”竹美人抹了抹眼泪。
      姥爹惨然一笑,说道:“是啊。同是性情中人,变化却相反。这也真是奇怪。”
      姥爹见了竹美人之后,又折返杭州,找到竹美人提到的那个青楼。
      姥爹走进青楼,老鸨直接走了过来,说着许多奉承却听起来要起鸡皮疙瘩的话。姥爹心想,现在时事纷乱,对青楼的冲击也大。平日里老鸨应该很少见到客人就亲自出面,现在这样,可见生意冷清,门庭冷落。
      不由自主地,姥爹却同情这个老鸨来。世事艰难,或许她也是被迫无奈。
      老鸨连忙向姥爹推荐各个姑娘。
      姥爹将头一摇,说道:“我不是来看活姑娘的,我是来看死姑娘的。”
      老鸨赔笑道:“原来这位老板早就听说了我们这里的传闻?”
      姥爹将头一点,说道:“是的。我就是来见识一下。”
      老鸨微笑道:“这位老板,别人来这里见识死姑娘,那是在活姑娘身上撒完了野,体力不行了才在梦里耍死姑娘。没见过进来就只耍死姑娘的。”
      姥爹心中微微惊讶。这老鸨必定的是人中之精,一点蛛丝马迹都能看出来。原来老鸨是让玩得精疲力竭的老板们在睡梦中还要折腾,借此突出她的青楼跟别的青楼不同,以吸引客源。自己一来就要竹美人,如果没有合适理由,确实难以解释。
      姥爹眼珠一转,笑道:“我从乌镇而来,在那里已经知道了朱梅荏的好。听说这里还有她的另一个身体,我才赶到杭州来的。我就想见识一下一个魂魄两个身体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区别。如果是来找活姑娘,我何必来你这里!说到青楼,杭州又怎么比得上南京?就全国看来,排行前四的青楼都在南京,其中以‘四喜堂’最大,‘四喜堂’的姑娘不但多,年龄还小,所以生意最旺。”
      老鸨见姥爹说出“四喜堂”来,认为姥爹确实是采花的高手,不是一般好色之徒,立即被镇住了几分。
      姥爹偷觑老鸨的脸色,见她上当,又补充道:“我来这里,不是为猎艳,而是为猎奇!猎艳,不过是为满足淫心,虽好却不足为外人道。猎奇,是为满足好奇心,可到处讲述传播。如果你嫌赚的钱少了,我给你补足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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