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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稻草人1 ...

  •   姥爹却不去看那两条懒洋洋的狗。
      在草垛后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稻草人。那时候的稻草人做得相对逼真,不但给稻草人穿衣服,还给它戴草帽,还用白纸给它画一张脸。
      姥爹觉得那个稻草人有点诡异,但是说不出到底哪里诡异。
      不一会儿,草垛下的狗起身了。果然如姥爹所说,黑色的狗先站了起来,朝田埂上走去。紧接着黄色的狗起来了,跟在黑狗后面。
      司徒子脸色一暗,一言不发。
      看客们纷纷称赞姥爹的掐算厉害。
      司徒子问姥爹:“我们都掐在了火上。难道火不是黄色的吗?我到底哪里算错了?”
      看客们见司徒子这么问,也纷纷询问姥爹,要姥爹给他们解释。
      姥爹将目光从那个诡异的稻草人身上收了回来,给他们解释道:“火当然是黄色的。但是别忘了,起火之前必先冒烟,烟是黑色的。所以是黑狗先起身,随后黄狗起身。”
      众人皆以为然。
      见司徒子脸上无光,姥爹安慰道:“你的掐算已经很不错了,只是没有细心去想而已。能在随便选择的事物里算到它的动向,这是很多普通算命先生做不到的。”
      众人也说司徒子有能耐,能算在火上已经让他们惊讶了。
      司徒子说道:“我在闲暇时间研究掐算已经持续五十……呃……五年了,算法和口诀还有掐指我都已经达到了自己的极致,没办法再突破了。你才二十出头就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真是天才啊。”他差点露馅。如果别人听到一个二三十岁模样的人说他自己学掐算学了五十多年,肯定会被人们认为是吹牛。
      司徒子说到“五十”的时候,姥爹也为他担心,幸好他立即扭转过来了。
      姥爹说道:“方法达到了极致,但是使用方法的人还没有到达相应的境界,那自然很难有大的突破。在我看来,你刚才是取胜心太强了。或许平时你也是这样,才让你太专注于手头的事情,而忽略了观察身边的细节。你想从现在的水平再有所突破的话,只有从你内心出发了。有一颗从容的心,淡泊的心,与世无争却又纵观世界的心,你必定有大突破。”
      司徒子拱手作礼道:“哎,我活了这么多年,领悟还不如你。真是惭愧!”
      旁人取笑道:“看你年纪跟马秀才差不多,怎么说出像长辈一样的话呢?你惭愧什么,马秀才十二岁就考上了秀才,他哥哥是进士,书香门第。要不是他哥哥遭遇意外,科举又取消,他现在说不定已经考上举人进士,在朝为官了呢。”
      姥爹没再听他们的话,抬起头朝那个诡异的稻草人看去。
      那个稻草人却不见了!
      姥爹大吃一惊,莫非刚才看见的东西来自幻觉吗?
      姥爹拉住身边一个人指着草垛后面的方向,问道:“你刚才有没有看到那个草垛后面的稻草人?”
      被拉住的人笑道:“马秀才,刚才我们还夸你书香门第知识渊博呢。现在稻子都收进家里了,稻草都堆成草垛了,谁还会在田地里立一个稻草人来吓唬偷稻谷的麻雀呢?”
      旁边一个人说道:“读书人从来都是读烂了四书五经,却五谷不分。”
      姥爹这才想起这个季节早就过了收获的季节。稻草人是用来吓唬偷食稻谷的鸟雀的,这个季节自然不会还插在稻田里。
      放眼看去,一望无际的水田里确实没有一个稻草人了。如果是在稻子还没有收割的时候,这里的每块水田几乎都立着一个或精致或粗糙的稻草人。它们就像是稻田的守护神一样,让鸟雀不敢接近。可是稻田收割之后,它们就被稻田的主人们像垃圾一样抛弃。稻草至少也会被收起来,码成草垛,或者藏进牛棚给牛做饲料,而稻草人们在田间水边腐烂。如果夜晚走路不小心突然碰到一个躺在地上的稻草人,肯定会吓一大跳,以为遇见了鬼。
      从神到鬼,也就一步之遥而已。
      这时,一个个子比较矮的中年妇女寻着问了过来。她见人便问:“请问一下哪位是马秀才?”由于聚集的人较多,她看不到别人指的到底是谁,只好循着别人指的方向继续问:“请问一下哪位是马秀才?”
      走到离姥爹之后两三个人的时候,姥爹主动走上前,说道:“我就是。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中年妇女如在溺水的时候拉到了一只救援的手一般死死抓住姥爹,说道:“我是李家坳的人,我丈夫叫李俞根,专门打石头的。”
      “哦哦。李石匠他家的。我知道。”姥爹连忙点头。
      一般外村的女人到别的地方找人,不会自我介绍说我是谁谁谁,而会说我丈夫是谁谁谁或者我儿子是谁谁谁。那时候女人多在家做家务杂活儿,很少走出村子。只有男人们到处干活儿打牌,认识的人相对较多。所以,除了本村的之外,别的村的男人很少知道本村女人的名字。正是这个原因,外村的女人介绍自己的时候多搬出男人的名字来。
      姥爹知道李石匠。马家老宅一些东西就是李石匠做的。
      中年妇女满脸是汗,说完丈夫的名字后眼巴巴地看着姥爹,生怕姥爹不认识她丈夫。如果那样的话,她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当听到姥爹说认识她丈夫的时候,她脸上充满了自豪,仿佛她丈夫名满天下,而她能沾光一般。
      “你找我有什么事?”姥爹问道。
      李石匠的女人脸上的自豪顿时消失了,立即被愁容覆盖。她晃着姥爹的手说道:“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子!”
      姥爹忙问道:“你儿子怎么啦?”
      李石匠的女人说道:“我儿子的魂被一个女的勾走了!”
      旁边看司徒子和姥爹比试的人们还没有散去。其中一人笑道:“我只听说牛头马面可以勾走人的魂魄。一个女的能勾走你儿子的魂魄?我看是得了相思病吧!”
      李石匠的女人立即反驳道:“不可能是相思病!相思病茶不吃饭不想,但饿急了还是能吃一两口吧?我儿子跟死了一样!”
      谢小米听说有人得了相思病,立即凑了过来,兴趣冲冲地说道:“还有得相思病的?我以前听戏里唱过,还没真见过呢!你们谁带我去瞧瞧!我倒想看看得了相思病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她完全没顾及到李石匠的女人听了这话之后的感受。
      姥爹在背后推了推她的肩膀。她立即知道自己失言了,忙捂住嘴巴退到一边。
      “是不是得了其他的什么病?”姥爹问道。
      李石匠的女人用力地摇头,说道:“不可能。前些天他还好好的,以前也很少生病。”
      “那你凭什么说他是被一个女的勾走了魂呢?”姥爹问道。
      “前一阵子我就注意到了,一个陌生漂亮的女人经常跟他在一起,有时候坐在水边,有时候坐在田边。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哪里来的人,以为他们俩好上了,假装没看见。那个女人每天都会跟我儿子呆一会儿。昨天一天没见那女人来找他,他晚上饭也不吃,躺到床上什么话都不说了。我叫他他不应,像傻了一样。今天早上我去叫他起床,他不但不起来,还不回答我,变得像泥菩萨一样了。”李石匠的女人说道。
      “所以你认为是那个陌生女的把你儿子的魂魄勾走了?”姥爹问道。
      李石匠的女人用力的点头,好像她点头点得越用力,别人就越相信她一样。
      “相思病!”先前那个人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姥爹抬起手来,像刚才跟司徒子比试一样掐了掐手指,然后眉毛一拧,说道:“李家坳不是太远。这样,你带我去你家看看你儿子吧。”
      李石匠的女人连忙说好。
      谢小米吵闹着也要去。她非得看看得了相思病的人是什么样子。
      姥爹执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刚好谢小米回到迷失桥也得走一段同样的路,就当是同路了。
      司徒子也抬起手来掐了一下,摇头道:“凶多吉少。我向来趋吉避凶,遇到好事就凑过去,遇到凶事就远远躲开。这样对自己好。我劝马秀才你也别去了。”
      姥爹则说:“你的掐算真的不错。我也算到凶多吉少。如果是吉,我就不去了。她儿子迟早会好起来,用不着我去。现在是凶,我就得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徒子又劝道:“虽然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好人往往没有好结果。”
      姥爹道:“那是因为没有做够。”
      司徒子便不再说话。
      谢小米听了姥爹的话,颇为动容。
      于是司徒子和姥爹分道扬镳。司徒子回吴婆婆的家里。姥爹去李家坳。
      才分开一会儿,姥爹又急步返回追上了司徒子。
      司徒子高兴道:“你反悔了?”
      姥爹摇头,说:“你回去的路上帮我一个忙。看看两边的水田里有没有倒掉的稻草人。”

      司徒子迷惑道:“稻草人?”
      姥爹点头,解释道:“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稻草人了,有点怪异。”
      司徒子连忙摆手说:“我都说过了,我趋吉避凶,不想接触这些。”
      姥爹道:“帮我看看就行。不用你做什么。”
      司徒子这才答应。
      姥爹和谢小米跟着李石匠的女人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走到了李家坳。李家坳四周是山,地处山坳中,地势极低。山上多古树,多草藤,多鸟兽。因此李家坳的稻草人比其他村庄要多得多,也做得精致生动得多。
      从山口往山坳里走,一路上姥爹和谢小米看到许多躺倒在地的稻草人,其情形就像刚刚经历过兵荒马乱的战场一般。这也增添了许多诡异的氛围,仿佛荒草丛里的稻草人随时会爬起来一样。
      纵使谢小米是寄生在别人尸体上的寄生草,她也忍不住抓紧了姥爹的胳膊,眼睛不敢多往那些支离破碎的稻草人身上看。
      到了李石匠的家里,李石匠的女人直接将姥爹和谢小米往她儿子的房间引。
      李石匠在外面帮人雕刻石头,经常很长一段时间吃住都在外面。李石匠的女人说,她希望这件事情不要让她男人知道,最好在她男人回来之前把孩子的魂魄找回来,免得她男人担心。
      到了她儿子的房间,姥爹看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眼睛紧闭,嘴巴微张。
      乍一眼看去,他就像来李家坳的路上看到的被遗弃的稻草人一样。
      姥爹眼前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他的手是稻草做成的,脸是白纸画成的。姥爹被自己想象的幻象吓了一跳。
      姥爹走上前,摸了摸他的脉,撑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又在他的鼻子前探了探鼻息。
      李石匠的女人紧张地看着姥爹做完这一切,心虚地问道:“马秀才,我儿子是怎么啦?还有没有救?”
      姥爹摇头道:“看你儿子脉象微弱,气若游丝,没有血色,应该是不行了。不过古话就有相思成疾的说法,我不能确定你儿子到底是想念他的心上人想成这样的,还是真如你所说被勾走了魂魄。从他表现的情况来看,这两种可能性都有。”
      姥爹在查看那个男子的时候,谢小米也在旁悄悄观看。她见姥爹说出不肯定的回答来,急忙说道:“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他的魂魄已经不在这里了!”
      姥爹将她拉到一旁,责备道:“你在这里搅和什么?你说你要来看看相思病是什么样,我就让你来了。如果你瞎搅和的话,我就不让你呆在这里了。”
      谢小米不以为然道:“谁瞎搅和了?你说谁瞎搅和了?你忘记我是什么人啦?”她斜睨了床边的李石匠的女人一眼,怕她听出端倪。
      姥爹恍然大悟。谢小米本来就是寄生在别人躯壳上的魂灵。她最擅长的就是这个。眼前这个男子是只剩一副空躯壳,还是魂魄俱在思念成疾,谢小米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确定?”姥爹问道。
      谢小米压低声音道:“我确定。只要我从谢小姐的身体里出来,现在就可以附到他的身上去。有魂魄的躯壳我很难侵入,就如有主人的房子不会让外人随便占据一样。没有魂魄的躯壳我很容易进去,就如空房子在我面前,我想进去就可以进去,没有一点阻碍一样。”她瞥了一眼床上的人,继续说道:“现在他就像一座空房子。”
      “这次带你来算是带对人了。”姥爹高兴道。
      谢小米立即由深沉的样子变为调皮,朝姥爹做了一个鬼脸。
      “你还能看出什么吗?”姥爹问道。
      谢小米撇撇嘴,说:“其他的就全靠你了。”
      姥爹低声道:“如果他现在正如你说的那样像一座空房子,那他现在处境很危险。幸好你现在有躯体,不然就会占据他的身体了。除了你之外,这周围说不清是不是有其他的失去皈依的魂灵,会不会想趁虚而入。如果他的魂魄没有回来之前有别的魂灵抢先占据他的身体的话,我们即使找到他的魂魄,也恐怕难以赶走占据他躯壳的魂灵了。”
      谢小米点头道:“是这样的。”
      于是,姥爹叫李石匠的女人拿来一把香和一碗糯米,然后叫她出去。姥爹在床的四周撒上糯米,在床边插上点燃的香,这样可以护佑他的躯壳不被其他游魂占据。
      谢小米虽然已经不再惧怕糯米,但是对这种东西还是非常厌恶,所以在姥爹做这些的时候躲了出去。
      姥爹将糯米和香弄好,才从屋里出来,叫李石匠的女人把事情经过说得更加仔细一些。
      李石匠的女人将她知道的一切全部讲给姥爹和谢小米听。
      李石匠的女人说,她早就注意到儿子的异常了。她的儿子名叫李晓成,今年十九岁。他的父亲本想叫他跟着学石匠的手艺活儿,可是李晓成自出生以来就身子较弱,做不了那种粗活儿。手拿了锤子在石头上敲不了几天就头晕眼花,大病一场。李石匠没有办法,只好放弃了子承父业的期望。
      李晓成虽然对石头的雕刻捶打天生排斥,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使用那双灵巧的手来做其他手艺活儿。
      他喜欢做稻草人。
      他做出的稻草人简直跟真的一样,吓唬鸟雀的效果比别人做的要好得多。他遗传了父亲那双观察细致的眼睛。父亲将看到的刻在石头上,他将看到的运用在稻草人身上。稻草人手臂的粗细,腰身的大小,他都拿捏得非常准。给稻草人穿上衣服之后,简直就是一具活的尸体。由此,村里如果有人去世,也常有人来找他做稻草人替身。
      这种稻草人替身不是用来吓唬偷吃粮食的鸟兽的,而是实实在在的的亡者的替身。在吴婆婆的葬礼上,她的灵堂里也有一个稻草人替身,接受前来悼念的人的跪拜。不过吴婆婆的稻草人替身做得非常粗糙,简直就是将一堆稻草装在吴婆婆生前穿过的衣服和鞋子里。在吴婆婆的棺材上山之后,这个替身连同吴婆婆曾经用过的物什一起被烧掉。
      所以,稻草人替身的最终结果跟稻田里的稻草人殊途同归。在人们需要的时候存在,在人们不需要的时候抛弃。
      而李晓成做成的稻草人替身就跟亡者一模一样。李晓成会根据亡者的身材来决定稻草人替身各个部位用草的量和方式,简直跟量体裁衣的优秀裁缝别无二致。他虽然不能像他父亲一样将图像雕刻在石头上,但是能将它画在纸上。他画出的脸庞简直就是亡者的照片。
      以至于有的人家在烧稻草人替身的时候不敢点火,害怕亡者真是被自己烧死的。
      虽然他能将稻草人做成这样,但是他并没有因为这个而能赚到糊口的钱。稻草人替身平时很少用到,稻草人也只有在相应季节才使用。谁也不会花多少钱去置办这两种东西。所以李石匠和他的女人一直为李晓成的未来忧心忡忡。
      可是见李晓成沉迷于制作稻草人,他们夫妻俩也不好阻止。一是因为李晓成很享受做这种事,二是不知道他还能做其他的什么事情。
      李晓成满了十六岁后,李石匠和他女人就开始为李晓成的婚事操心了。虽然李石匠的手艺为家里积累了一些钱财,日子也过得挺滋润,可是明眼的姑娘们都知道李晓成并没有可以养家的东西,嫁给他之后不知道他怎么来维持一个家庭的吃用。因此,媒人帮他相好的好几个姑娘都拒绝了他。
      这让李晓成变得孤僻寡言,闷闷不乐,做稻草人的时候多了一份抑郁之气,没有以前那么高兴了。
      李石匠便开始劝李晓成不要做稻草人了,不做石匠的活儿,也可以去学其他的,比如木匠,打井,瓦匠等等。
      李晓成却不听。
      李石匠见他不听,难免要骂一些难听的话来。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什么要有后先要有家,什么要有家先要有女人之类的话也没有少说。
      李晓成逼急了便吼道:“没有别的女人嫁给我也不怕,我自己做一个女人!”
      之后一段时间里,李晓成专门做各种各样的稻草女人。那些稻草女人做得非常漂亮。不过一些别有用心的男人以此取笑他,说他有了一屋的女人,可是没有一个能解开衣服的女人。
      李晓成听到他们这样取笑便会脸色突变。
      有一次,李晓成发现自己精心制作的稻草女人全部不见了。
      第二天早晨,他看到李家坳的水田里到处都立着漂亮的稻草女人。原来是那帮故意取笑他的人偷了他屋里的稻草女人,插到水田里去驱赶鸟雀了。
      李晓成发了狂,跟偷稻草女人的人打了一架,差点将那人打死。
      李石匠没有帮助儿子,却将闯祸的儿子打了一顿,责骂儿子道:“那些稻草女人能跟你说话吗?能给你做饭吗?能给你铺床吗?能给我生个胖孙子吗?它们什么都不是!你却因为它们跟人打架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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