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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暗潮涌动 ...

  •   梁长风跟随薄月进到东边的书斋中。

      书斋的门敞开着,半扇屏风后,苏寒逸正提笔蘸墨,准备写些什么。

      听到通报后,他搁笔抬头,神情颇是严肃:“梁长风来了。”

      梁长风点了点头,不紧不慢走过去。

      “薄月,泡一壶寒山玉茶。”苏寒逸松开袖袍,朝梁长风一挥手,“坐吧。”

      梁长风自如入座,亦不把自己当外人。

      二人心知肚明,即将要谈的事并不轻松。

      “苏兄,这朵芍药是我自己种的,近日开得不错,便想赠于你。”

      他边说便将花盆推到苏寒逸面前。

      “你觉得如何?”

      “花是好花,只是有些可惜。”

      梁长风何等聪明,接话道:“刚才经过院子时,我见那丛芍药比先前开得更好了,必是有人精心打理。虽然花期不长,但这一季也美得尽兴,来年说不定会更惊艳。”

      “梁兄有心了,我定不辜负这份礼。”

      说的是花,说的是礼,说的其实也是人。

      凉烟之死,对苏寒逸而言是不小的打击。梁长风深知这一点,所谓“尽力”也当真是竭尽全力。

      从傅逊受命于紫逆宫杀手,到利用凉烟盗出机关阵法图,再到溪谷失足丧命,傅逊走的每一步都是险招,死于非命也并无同情的道理。

      而在此基础上,关于凉烟的经历,亦不难推测还原。

      傅逊因种种原由厌倦旧时身份,在与徐湘重逢后,便开始谋划脱离海盗军身份。为此他需要一个新身份,孙近由此而生。这个新身份替他挡去不少麻烦,加上徐湘心甘情愿为他付出,傅逊很快便在丽舟落脚。然而他未寻正道,竟与紫逆宫达成交易,试图用机关阵法图换取重金。

      此后,他靠伪装身份接近苏宅,用尽办法博取凉烟信任、讨得凉烟欢心,花言巧语加上百般示爱,一套花招让情窦初开的凉烟难以抵挡,很快虏获其芳心。傅逊算准时机,趁徐湘回水烟楼那晚,将凉烟带回家中。沉浸在虚情假爱中的凉烟,在最无防备的时候成了傅逊的刀下之鬼。叫人心寒的是,凉烟在临死之际还被生生削下后背的机关阵法图,手段之残酷非常人能想象。

      得到机关阵法图后,傅逊又将凉烟的尸体运回苏宅。苏宅虽然防范森严且机关重重,但凉烟无意间透漏的入宅之法给他行了方便。想必这样的幽会已试过多次,所以才能在无人察觉的情形下进出自如。

      傅逊可谓胆大包天,进了苏宅,入了闺房,竟没有立即离开,还给凉烟换了裙衫、盖了被褥,说不定还在屋内待了许久。机关阵法图固然是他所图之物,也无法保证人的贪心只此为止。或许他搜查房间是为了抹去自己停留的可能,又或许身为海盗军的习惯让他对谁都保持警惕,总之,傅逊的确没有留下可疑痕迹。

      杀了人,剥了皮,夺了图。在傅逊看来,这些不过都是营生,什么情爱都是逢场作戏。

      听着这些,苏寒逸异常冷静,一杯寒山玉茶反复品啜,像是在听无关紧要的事。

      可梁长风知道,这样的冷静其实是另一种沉痛。

      凉烟是苏寒逸最看重的弟子,却受男子蛊惑陷入情网,又抱着信任死于非命,怎么想都很惋惜。如今真相已明,伤痛仍无法痊愈。

      “凶手既已丧命,此事便到此为止。想我苏老九向来不缺戒心,偏忽略了本门弟子的心思,此事我亦责任重大。“苏寒意重重放下茶杯,有种下定决心的毅然,“虽有恃才傲物的底气,但难防贼人之心,这帮弟子跟着我也是不易啊。”

      “苏兄已低调处事,责任不全在你。但凡是人,难免有动情之际,错不在动情,而在因情障目。利用此作歹之人才是根结。”

      “你故意说这安慰给我听,倒叫我更懊悔。”苏寒逸苦笑,“斯人已逝,我只能看开些。”

      梁长风颔首示意,端起手边的茶杯:“真相已明,凉烟亦可安息。”

      “亦可安息。”苏寒逸呈杯挥袖,杯中茶水悉数洒落在身前,漾出一片凄凉之意,“凉烟,为师对不住。”

      梁长风也随之倾过茶杯,看沥出的香茶缓缓洒落。

      这也是凉烟最爱喝的茶吧,用此祭奠逝者再合适不过。

      “苏兄,我还有一事请教。”待品尽寒山玉茶,梁长风正色道。

      “但说无妨。”

      “不知凉烟何时入你门下?”

      “凉烟……”苏寒逸轻叹,“八岁时入我门下,如今也过去十年了。”

      “若我没记错,十年前,正是家师公输子策失踪那年。梁某大胆猜测,凉烟背上的图可与家师有关?”

      “梁兄何以有此猜测?”苏寒逸反问。

      “凉烟是苏兄收的最后一位弟子吧。我记得苏兄提过,公输先生失踪后暗殊阁便封闭不启。

      暗殊阁乃是公输先生年轻时亲造的机关楼,主人则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殊居士,居士心怀大义、乐善好施,广结天下良士,无人不敬仰。但他自觉受盛名所累,年过古稀后便隐退江湖,并邀公输先生建造暗殊阁,长居其中直至安寂。

      居士离世后,曾受恩惠的江湖良士纷纷前往,不少人赠宝物以悼念。久而久之,藏于暗殊阁的珍宝越来越多,再往后,江湖上便多了条默许的规矩——凡能在暗殊阁占据一地之物,均称得上宝物。

      后来,暗殊阁全由其弟子明鹤打理,而明鹤与公输先生亦是至交,来往甚密。然公输先生于十年前失踪后,江湖中便有不少人开始觊觎暗殊阁中的宝物。于是,明鹤请苏兄重新改造机关门,并将暗殊阁永久封闭。

      宝物成了绝物,所谓物凭楼贵,暗殊阁终成藏宝阁。

      不过,梁某有三个猜想。

      其一,明鹤改造机关门是因为公输先生失踪后,暗殊阁被外人闯入,为了不打扰天殊居士的安寂之地,更为了不让江湖再起纷争,故而请苏兄出马。

      其二,苏兄确实改造了机关门,但在苏兄心目中,公输先生永远是天下第一的机关师,暗殊阁的机关门若非亲传弟子,绝无人能破解,因此你对外人闯入暗殊阁之事有所怀疑。我记得公输先生共有七位弟子,而今数得上名的却只有六位,莫非剩下一位与此事有关?

      其三,苏兄在弟子身上绘制机关图的习惯,并非外人所传的怪癖,应是公输先生失踪后才开始的。而所绘机关图也并非苏兄自制,而为公输先生所创吧。机关师向来重视传承,苏兄又是尊师之人,你想用这种方式告诫弟子们尊师重道,同时也为传承家师的绝学。

      梁某以为,公输先生的机关图精妙奇巧,亦有许多值得钻研之处。即便被破解,也只是观凤一羽,无法探清其全部奥秘。改造机关门是无奈之举,你心中并不认可此事。”

      长篇猜测自梁长风口中娓娓道来,苏寒逸也耐心听得完整。

      “苏兄,凉烟是你最后一位弟子,也是最有天赋的弟子,因而你将公输先生封山之作——为暗殊阁所创机关图绘制在她的后背上。紫逆宫不知通过什么办法得知此事,这便是他们盯上凉烟的原因。可惜,紫逆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机关图非彼机关图,即便他们真的得到了,也不可能进得去暗殊阁吧。”

      听到这里,苏寒逸终于忍不住大声呵笑。

      “梁长风啊梁长风,你不止博学多闻,还擅长猜谜,实在聪明得让人害怕啊。”

      听起来并不全是称赞,但梁长风不在乎。

      “这么说,我的猜测都对咯?”

      苏寒逸撇嘴道:“你不是只请教一件事吗,这算第二件了。”

      梁长风愣了愣,随即露出尴尬神色:“失敬失敬,只因这件事牵扯太广,我不知不觉就往深处考虑了。苏兄莫要见怪。”

      苏寒逸无奈地笑着:“梁长风,你帮我破解了一桩难事,我何来见怪。我只是没想到,你竟连我恩师之事都了解得如此详尽。”

      “啊,说起来,我少时曾与公输先生有过一面之缘,也有幸见识过先生的秘奥之术,印象深刻,多有向往。后来听闻先生失踪,也打听过一些事,便知道些许。”梁长风坦然。

      “你认识家师?我从未听你提起过。”

      梁长风诚恳道:“公输先生名声在外,我十分敬仰。只是,暗殊阁虽毁,紫逆宫野心尚存,苏兄接下来的麻烦可不小。”

      “哦?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多得多。”苏寒逸忽然严肃起来,“是不是麻烦,也得看他们有没有本事。”

      梁长风本意试探。那日听闻暗殊阁内藏有龙源宝藏地图,他着实吃惊不小。又回想苏寒逸先前异常果决的决定,不难判断出此事真假。

      龙源宝藏乃前朝皇族留下的地下宝藏,向来只听得传闻,却不知其究竟,且不提宝藏数量如何庞大,连藏在何处都玄之又玄,百年来执着探寻的人不在少数,但从未有人成功过。紫逆宫若真的盯上龙源宝藏,不单是江湖上,连同整个朝廷都会掀起又一阵腥风血雨。

      如此烫手的麻烦,苏寒逸怎会悉数告知。梁长风只得略作试探,毕竟暗殊阁是否真的被毁他无从过问,宝藏地图是否真的存在他更不会好奇。

      有些旋涡,他看得到却入不得,置身事外才是最明知的选择。

      至于一些个人恩怨,则早晚都会找上来。

      “相信苏兄自有办法解决,梁某也是多嘴了。”梁长风压住心中一丝不安,换了副轻松语气,“说了这么多,却把最要紧的事忘记了。”

      梁长风边说边俯下身,将进门就放在脚边的空鸟笼提上桌。

      “苏兄请看。”

      苏寒逸着实被他的举动弄懵了,一个空空无物的鸟笼,简朴且普通,有什么可看的。

      “何意?”哪怕又仔细看了一圈,仍摸不着头脑。

      “这鸟笼可不普通。”梁长风不紧不慢解释,“傅逊曾养有一只金丝雀,而且非常珍惜它。”

      再听到“傅逊”这个名字,苏寒逸脸色难看。

      “珍惜到无论做什么事都带着它。”梁长风的目光移挪到鸟笼之中,可里面空空荡荡的,根本没什么可看的,“我想,凉烟遇害那晚,金丝雀目睹了全部。”

      苏寒逸瞪大双眼,也在不知觉中,将视线落在鸟笼之中。

      只见梁长风拎起笼顶的挂钩,前后左右晃了晃,那鸟笼也随之摆晃,又慢慢悠悠停稳。

      不知怎的,这毫无意义的举动在苏寒逸看来似乎有些不对劲,可究竟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出来。

      “到底何意?”苏寒逸忍不住又问。

      梁长风“嗯”了一声,又将鸟笼往高处提,一下子凑到苏寒逸眼前。

      “苏兄没看出来,这鸟笼有问题吗。尤其是——”梁长风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笼身,“这里。”

      苏寒逸终于察觉到什么,发出“啊”的一声感叹。

      “一高一低的,笼身略有倾斜啊。”梁长风已经顺着说下去,连同手指也跟着往下指,“蹊跷得很。”

      关子卖到这里,身为机关师的苏寒逸已然明了。刚才还略迷茫的眼神,此刻已被愤然替代。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接过鸟笼,用力敲击笼子底部。

      “咚咚咚”的闷响印证了猜测,苏寒逸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拆开了看似无异样却暗藏玄机的笼底。

      里面果然藏有隔层,而隔层之中——

      一叠薄薄的裹着茶色油纸的东西从里面露出来。苏寒逸心头一颤,差点没拿稳拆了半截的鸟笼。

      梁长风也微沉脸色,不再做声。

      所有真相大白之后,确实还遗漏了一件最重要的事。虽然这件事在探案过程中从未提起,但绝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那便是勾连起一切的机关阵法图,那张绘制在凉烟后背上的让有些人心起贪念的人皮刺青图。

      而现在,这张图终于找到了。

      苏寒逸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油纸转移到桌上,又缓缓将其揭开,一层两层三层……

      即使已经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他还是无法从容面对。

      是一张绘有机关阵法的的完整画皮,曾经精妙奇巧,如今看依旧完美无缺,但更多是难以名状森森诡气。

      一阵心痛穿透身体,用尽的悲伤最终还是复返而来,难有抵挡之招式。

      “梁长风。”沉默许久后,苏寒逸哑着嗓子说道,“还请辛苦你,将其缝回原身,还凉烟一份体面。”

      梁长风全然会意,答了一句“好”。

      自然是要体面的。

      梁长风走过去,不惊不慌地轻轻捧起那张宛如还有生命的画皮。

      寻之不易,只剩惋惜。

      如今该物归原主了,这也是他能为凉烟尽的最后一份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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