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吟》切尾

35、西城狄府

　　狄府的大宅位于西市之央，与别家大户不同的，这宅子并非完全按照坐北朝南的方位建造。

　　据称这里本是前朝某官员的私宅，那官员从朝廷卸任后携一家老小回到老家丽舟，由于家中妻妾儿女家丁人数众多，因而打算建造一座大宅。

　　建宅前，官员特地自西南地区请来一位声名赫赫的风水先生。那风水先生被人们奉为土地公转世，在丽舟转了五天五夜后终选中城中一处荒地，称其为千年难遇的风水宝地，开荒建宅再合适不过。

　　宅子建成后，官员一家老小在里面住了二十余年，后不知何故又举家搬迁，把宅子原原本本留在了西市，只托付给一名忠心耿耿的管家日夜看守。

　　等狄墓寻到这地方时，宅子已经空置了不知多少个年头，连看门的管家也不知子子孙孙换了多少代，好在房契仍保存得完好，最后也是完完整整交到了狄墓手中。

　　狄墓买下宅子后请来工匠瓦人百余名，花费了整整半年时间重建了一座恢弘气派的狄家大宅，此事引得全城议论纷纷，不少人则日夜围观，只盼能一睹那宅子的焕然新貌。

　　此后更有贪慕虚荣者争相携重礼上门求访，意将闺中待嫁之女送入狄府做妾，之后竟真有成事者。

　　狄墓过世后，狄府的大小事务都交于他唯一的儿子狄靖武掌管。在狄靖武的打理之下，狄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为丽舟首屈一指的商户，说声名远扬也绝不为过。

　　然而正是这声名远扬的狄家主人居然会请八竿子都打不到的梁长风入府，而且还是为了名气不小的“赏宝宴”，徐朔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都等老半天了，你怎么才来。”徐朔之在就近狄府的茶水铺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梁长风才慢慢悠悠出现在他面前。

　　“阿花饿了，给它找了些吃的。”

　　“它连嘴都没有，怎么吃啊，我看你还是提早放弃吧。”

　　梁长风叹道：“万万不可，众生平等，绝无放弃之理。”

　　徐朔之听他这副口气，知道这话题也万万不可再说下去，一把拽过他的胳膊往狄府的方向走去。

　　二人走了约莫两百步，便有间气派的大宅映入眼帘。

　　只见那宅子飞檐红柱琉璃瓦，朱门外立有一对蹲狮白玉门枕石，两侧各站数名黑袍紧身衣的壮年男子，个个身形魁梧，腰圆膀粗，仿若两面铜墙铁壁护在宅院之外。

　　“果然是气派啊。”梁长风见此暗暗称赞。

　　徐朔之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这狄家虽为城中第一大富，但除了有钱之外品味却不怎么样。

　　这宅子无非就是飞檐高了些，门面大了些，青砖白玉用料狠了些，看家护院的又多了些，不过是用真金白银堆砌出来的罢了。

　　像他采珍铺虽是简陋古朴，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的传世珍宝更数量不菲，只是深藏不露罢了。

　　梁长风听完他这番酸溜溜的言论只笑了笑，径直朝那扇朱门走去。

　　“何人？”

　　他们还未走近门墩，便有一壮汉上前阻拦。

　　徐朔之撇了眼身旁之人，见梁长风从怀里取出一张手掌大小的锦缎红贴，斯文有礼的递上前。

　　壮汉翻开红贴，只看了一眼便合上了。

　　“梁堂主，有请。”

　　梁长风微笑着朝壮汉歉身拱手，便施施然朝门里走去，而跟在他身后的徐朔之却又被拦了下来。

　　“帖子。”壮汉好似一堵铜墙挡在徐朔之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梁长风转身“啊”了一声，忙道：“他是跟我一起来的……”

　　微微停顿后，他才补了后半句。

　　“随从。”

　　“随从？”壮汉许是起疑，把徐朔之从头到脚打量了个仔细。

　　徐朔之听罢差些吐血，这该死的梁长风居然脸不红心不跳的满嘴胡诌，实在可恶至极也，正当他心中大为不爽，板着脸想用眼神瞪回去时，壮汉大掌一挥，说了句“进吧”。

　　“有你这么损人利己的么，想我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个区区随从，况且若你都能被称为‘堂主’，那我岂不是能当‘帮主’了。”

　　徐朔之抱怨连连，却只能压低声音在梁长风耳边嘟囔，因为狄府内已有人迎上来招呼。

　　“请问您可是梁堂主？”来人朝梁长风拱手道。

　　梁长风回道：“正是在下。”

　　“我是狄府管家狄律，在此等候多时了。”

　　此人约摸四十岁，身材矮小，面容清瘦，两颊凹陷，乍看之下其貌不扬，不过他身上的打扮却很讲究——青色织锦束腰长袍，其上绣有银丝祥云纹，腰间挂着宝瓶样的青白玉坠，似是价值不菲。

　　梁长风躬身抱拳行礼：“实在抱歉，我因为一些事情耽误，所以来迟了。”

　　“无妨无妨。”狄律很是客气，目光落在梁长风身后，“这位是……

　　“啊，这位是采珍铺的徐掌柜，今日我带的藏宝也出自他手。”

　　徐朔之便狄律一拱手，客套道：“在下徐朔之。”

　　狄律呵呵一笑，忙回答：“采珍铺啊，久仰久仰。”

　　客套归客套，可徐朔之却瞧不上这位容貌猥琐的管家，他的目光落在狄律的鞋面上，只见这位大管家脚踩黑靴一双，不过这鞋竟是是不染一尘，干净得过分，多半是今日新换的。

　　“梁堂主、徐掌柜，其他客人都已到了，请随我入万宝堂吧。”

　　进了正门可见照壁，东面是一处跨院，往西拐入数米便到了前庭，前庭正中设有一扇垂花门，门两侧各有护卫两名。他们见狄律带客走近却无一人侧目斜视，许是对有人进出习以为常。

　　随狄律入了第一重内院，梁长风和徐朔之均环目四顾，此处的视野比刚才不知开阔了多少倍，他们心知这才算真正进了狄府。但狄律并未在此停留，带他们往东穿过一处雕花拱门。

　　入了拱门，梁长风“咦”了一声，愉悦地说道：“曲径通幽处，妙哉妙哉。”

　　徐朔之这次也不由感叹，那拱门之后原来是一条宽廊，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处，廊道两侧为雕栏玉柱，其上刻有精细复杂的各式花纹，非能人巧匠绝无可能雕刻得出来。但这些都不是让他啧啧称奇的原因，真正令他移不开视线的是宽廊外的绝美庭院。

　　这处庭院面东是郁郁葱葱一大片花园，园中种有各色各样高低不一的奇花异草，一眼望去竟不下百种，却多半是喊不出名的。

　　面西则有一潭碧水，名为玉湖。玉湖四面皆是依依垂柳，正值开春季节，柳树绿意沉沉，生机盎然，树下种有大片团簇盛放的白花，远远望去也好看的紧。

　　微风乍起时偶有些叶片和花瓣乘风飘入水中，荡漾波纹下鱼群嬉戏，更有从对面花园飞来的雀鸟来回盘旋。

　　初来乍到的二人只觉此地景色宜人，沿廊走过早已目不暇接。

　　“穿过庭院即可到万宝堂，二位请随我来。”

　　纵有心驻足欣赏这美景也不合时宜，梁长风和徐朔之默契地相视一眼，穿廊而去。

　　万宝堂是狄府的宴客堂，此刻堂门大敞，四名护卫分站左右，见狄律领着人要入内，却是有人急急拦下。

　　狄律脸色一变，沉声道：“这二位也是今日‘赏宝宴’的客人，不必搜身。”

　　“主人说还有一位客人，怎会有两人？”

　　开口说话的是位身壮如牛、臂粗如柱的黑壮汉，他凶神恶煞的瞪着梁长风与徐朔之，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

　　狄律又道：“人是我亲自请进来的，哪轮得到你们管。”

　　“程教头说了，凡进万宝堂的必须一一查明身份，必须凭请帖入内。”

　　“老爷也说了，此次赏宝宴由我全权负责。”

　　徐朔之见状心里直乐，这狄家的正主还没见着，却见管家和护卫当着外人的面搞内讧，这间大宅子也没那么太平嘛。

　　梁长风咳嗽了一声，礼貌地说道：“二位莫吵，请帖我自是有的。”

　　说罢，他取出刚才的请帖递上前去。

　　护卫接过帖子细细查看，最后将目光落到徐朔之身上。

　　徐朔之会意，撇了撇嘴：“我同他一起的。”

　　僵持之际，又一名护卫从里面走出来，浑厚的声音同时响起。

　　“让他们进来吧。”此护卫身着墨色衣袍，显然与其他黑衣护卫身份不同，想来是府中护卫的首领。

　　黑脸护卫闻声称是，退了半步；狄律却仍眉头紧蹙，一声不吭。

　　“多谢多谢啊。”梁长风也不客气，大步跨进万宝堂。

　　万宝堂内宽敞明亮，四根朱红漆柱矗立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入门正对一排镂空屏风，其上挂有一副匾额，额上书有“万宝堂”三个飘逸大字，屏风前挂有字画一幅、楹联一副、屏条若干。

　　堂前放有条案，案前一张四仙方桌配两张太师椅。堂中设有宴客席，两侧摆有长条案两张、实木几和椅八张，呈对称摆放，且有五名宾客已入座。

　　除却这些平常家具，万宝堂内到处摆放着瓷瓶、字画、屏扇、玉石等物，显得繁杂且张扬。

　　徐朔之没再继续乱瞟，重新看回正前方，只见靠右的太师椅上端坐一名男子。

　　那男子至多五十岁出头，五官端正，容貌周正，面色红润，两颊微微有些发福，虽面带笑意却不失威仪，目光炯炯的看着堂下之人，不起身也不说话，委实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着什么。

　　那坐在太师椅上的自然是狄靖武了，徐朔之虽然没见过他，但也知晓他不少事迹。

　　都说狄靖武虽是生意人，却习得一生好武艺，这全因偌大的狄府中宝贝甚多，对此眼红甚至觊觎的家伙，不管是府内的还是府外的都有不少，他习武既是为防身，也是为防贼防盗，也无怪这府里各处都是身形彪悍的护卫。

　　而方才放他们进来的那墨衣人此时已经站在狄靖武身侧，双腿分立，双手背后，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梁长风他们。徐朔之猜想，这人必然是那什么程教头吧。

　　梁长风似乎没瞧见那如炬的目光，又起拱手不厌其烦的介绍自己，徐朔之也学着他开口，自知有些规矩不能免俗。

　　“二位入座吧。”狄靖武大袖一挥，终于开口，那声音浑厚有力，全然不输青年者。

　　狄律将梁徐二人引入堂下就坐，此时万宝堂的宾客席还余下空座三张，徐朔之想都没想就与梁长风并排坐下。

　　其他宾客多是锦袍华服加身，虽比不上狄靖武一身紫绒黑袍，倒也多半是非富即贵。他们瞧见梁长风只穿一身素衣，纷纷露出鄙夷之色。

　　徐朔之平时虽然也看不上梁长风的朴素，但也见不得梁长风被人瞧不起，自是暗暗哼了几声。

　　“既然大家到齐了，我先介绍一下各位吧。”狄靖武一开口，众人目光纷纷聚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