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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明月如霜 ...

  •   庸仪观觉得自己的脑子肯定是被激光枪扫描了,不然根本对不起全校师生看他时脸上那仿佛经历过勾陈星特大雷灾的表情。

      但这不是绝不是无辜群众的错,军院三年二班,不,三年级伽马班小庸同学确实干了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天才的他在学校的投射厅忘情地非礼了本校新任校长并痴心动情地作了三百字告白讲话。

      一句牛批尚且不能完事儿!

      这一重大历史事件大概发生在长生宙832年7月26日的太微垣太子星,也就是一个标准周以前。起因嘛则是在整个军事学院上空毫无起伏循环播放了整整一个标准周的一则广播通知:

      “本周开始月球实况将在全校所有投射厅进行全息投影直播,请各位同学自行选择直播角度提前预约观看。直播将从即日起至月球爆炸之后持续一周结束,请同学们合理分配告别时间。”

      是的,你没听错,广播!

      总是在创新教育方式的代校长为了给军事学院这群脑子里长肌肉的大老粗培养点儿人文精神,表达对月的哀思,花了老鼻子劲在考古院里请了个据说在折腾破烂这块巨牛逼的小专家,专门弄了一套用电线传输电的传统广播系统。

      据说为了让广播的声音有古月亮的感觉还特地在学院体能训练基地弄了个小型水力发电机。说是这正统的古地球广播就得用老电,而且这种老电里头还有讲究,就得用水发的电,发出来的那个电播出来的声音清澈、水灵。

      这古老而庄严的信息传递方式之情深义重在那些跟风小年轻眼里仅次于纸质书信,代表着人类最初和最后的浪漫情怀。

      再有一些上点岁数的老教授们上课一感慨,顿时勾得隔壁人文学院、艺术学院等纤弱敏感院系的弟弟妹妹们乌泱乌泱地往军院跑,每天三三俩俩地在飞行轨道两旁的复古音响旁边坐着,痴痴迷迷,时醉时醒。

      刚开始还写了公共请书要求军院把那没有感情广播词赶紧改了:

      “环形的山永远在我的梦里,折射的光照在古老的故乡。故乡已经被珍藏,而你却在等待中难以逃脱灭亡,啊!月亮!选择你告别它的方式吧,古地球伟大的后裔,就像永恒即将到来一样!”

      可惜军院很不给面子地迅速否决了,原因简单而有力量——本院学生听不懂。sad。

      虽说来是为了蹭情怀,但是这些敏感院系的弟弟妹妹们可没白来——坊间传言,刚来第一天就成了三对小情鸟!

      有了前人大胆尝试,第二天第三天,军院的大老粗们立刻拿出了当代智慧军人的惊天学习能力,将校园恋曲几何倍速地谱写了起来。

      其主要战略手段优先表现为改变表达方式,比如以前说:“兄弟,月球要炸了。”现在不这么说了,现在说:“同学,月的末日将至了。”听起来就像是爱情。

      人类所发生过的所有集体行为无一例外都是成体系的。比如爱情中包含着浪漫情怀,浪漫情怀依托着复古思潮,而复古绝不是爱情的终点,迷信才是。

      哪怕古地球伴随着显生宙的结束已经被封存了八百多年,在这迅速刮起的恋爱狂风中,迷信依然如约而至。

      “他们说月毁灭的一瞬间亲吻那个人,哪怕将来有一天你也像月亮这样肉身毁灭,你们灵魂震颤的频率也会在高维空间中找到彼此,永远重合。”

      这种夹杂着现代词汇的古代屁话庸仪观信吗?

      他不信。但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围绕着这个中心思想来谋划着给自己也弄个出双入对的情鸟。

      因为,春天毕竟还是来了,春风就吹在了他预约不到好时间,为了选中的投射厅,只得在半夜两点多去陪伴全息月球投影的那个深夜。

      在他打开投射厅电子屏障的一瞬间,全息投影里月球点点荧光仿佛折射了千百光年,在宇宙中辗转万般才终于照在座中人脸上。

      那人穿着工整的白色的衬衫,一半的脸隐没在了黑暗中,月光下明暗交错,轮廓温和,形容惊艳。

      正是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

      庸仪观人生第一次见到居然有人能长的那么像起雾莲。
      整个人泛着白玉一样和润的微光,昏暗的投射厅里只有一轮巨大的月球投影,照着他仿佛夜色如许,天赐一醉。

      水委星有整整半个星球的起雾莲,每四个宙年盛开一次,因为重力低微所以花粉总是萦绕在花瓣周围,花瓣上有微弱的生物光,远远望去雾霭沉沉烟白玉,那是太微垣极端温柔的美景,而如今将将才能比得上这个人的一点虚影罢了。

      那虚影见半夜竟有人来便侧头看了一眼,庸仪观满脑子风花雪月霎时便在这一眼之下被陡升的强烈紧张情绪代替,他一边佯装镇定地向中央观影区走去一边想:

      “这个弟弟我曾见过的。”

      熟悉感不知所起,却令他的紧张别有风味,仿佛多年未见,思之如狂的恋人就在眼前。心中那一点紧张不过事到临头,近乡情怯。

      于是小庸同学带着浆糊一样的思绪流畅地同手同脚移动到起雾莲身边,摆出十二万分自以为理所当然的潇洒姿态坐了下来。

      别提多蠢了!

      他沉默了三四个念头那么久,仿佛突然想起了礼貌怎么写,突然打了个招呼:

      “同学,我可以坐着儿吗?”

      话音刚落,未待那方有回音他内心就开始对自己疯狂咆哮:
      “庸仪观!你脑子里是长了激光炮了吧?!你有病吗?你能不能正常点?”

      起雾莲却似乎别有所思,只是失神地看向他,带着不易察觉的惊讶,非常短暂地愣了一下,点点头继续对月走神。

      月球的影像在投射大厅中间缓慢地自转,而座中不过两人。远远看去,沉默地像离婚条件刚刚商量妥当而无话可说的怨侣。

      庸仪观表情严肃,皱着眉头如临大敌一般,然而脑子里却转着乱七八糟不搭调的念头,两手悄悄捏着汗在起雾莲边上来来回回深呼吸了十几趟,不过十来个呼吸,连对方家财万贯自己的小康家庭力有不逮,对方父母活活拆散,他白发梦伊人,泪流长夜之类的狗血剧情都过了好几个…

      他一边深深陷入毫无预兆地的心动带来的紧张和胡思乱想中,一边心中警铃大作,冷漠地理智告诉他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他从来都是面上可亲的人,然而内心的凉薄自己却一清二楚。

      这短短十几分钟炙热的迷情使得一种强烈的威胁和不安从他心头升起,哪怕面对的是一个一个安静的绝对顶尖的美人,这样激烈的情绪对他来说,依然没有道理。

      太子星的夜晚是很奇特的,自转的时间受磁极转换装置的控制,在本来的自转速度和人类的生活习性之间取了一个平衡。

      磁力被调整影响着声音和光的传播,使得整个星球在人工的夜晚有一种安定人心的沉默和迟钝的黑暗,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盯着投影,心中那诡异的迫切的渴求使他丝毫没能注意到旁边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的注视,那是怎样的眼神啊!

      大约自古以来,只有月下良辰才配得上这眼中无可奈何的深情吧…

      奚临自尘封醒来不过三个标准周,原本以为想要避开军部的耳目找到庸仪观起码得要半个宙年以上。

      谁也没想到他醒来的消息一走漏,躲在考古院发誓与世无争修破烂的阳山归就火急火燎地找上了门来。

      他们相见时,阳山归只说了一句话:

      “我找到云初了!”

      很难形容那一刻奚临的感受,就好像从来事情都是万分艰难的,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阻碍,纵使你意志坚定、志在必得,但是你依然时时刻刻都在恐惧,恐惧别离,恐惧失去。

      这种恐惧在长久地陪伴之后成了你的习惯,你的一部分,以至于事情突然顺利了,所求触手可及,一切最美妙的时刻近在眼前你反而更加地害怕,恐惧的惯性、艰难的过往都使你加倍的胆怯。

      阳山归看着毫无反应的他突然有一些想要叹息的冲动,他大约明白奚临此刻的冷静代表着他对自己是怎样堪称残忍的克制。

      以为阳山归要破誓,百爪挠心想着对策的军部没想到他见了奚临之后居然自己乖乖地回了考古院,使他们对心腹归来奚临如虎添翼的猜测看起来像个笑话。

      更让他们摸不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是,奚大将醒来后两周都毫无动作,第三周见了阳山归之后,像是顿悟了似的突然向军部打了申请。

      他要去民查培育会下属的太微大学担任军院院长,为军部培育下一代。

      这神来一笔跌破了很多人的眼镜,

      背地里开了不知道多少秘密碰头会,谁也弄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太微大学虽然顶着太微垣的大名,但是这个职位对奚临来说几乎等于去养老。

      军部百般权衡只能将计就计同意了他的申请,但是鉴于他在人民中的声望之高和自身功勋之重使得他担任军院院长之后无论是谁来担任校长都显得份量不足。

      军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特批了奚临去担任太微大学的校长兼任军院院长。

      奚临三辞高位,军部和民查培育会诚意十足地陪他一出三顾茅庐,最后以太微大学现任代理校长代甘南老先生声泪俱下、重托相付,奚临大将感念军部英才尽损后继无人,一力担当培育重任落幕,不可谓不精彩。

      虽然走马上任做了万全的准备,这样的相遇依然来得随意又突然,奚临听见屏障打开看过去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之前所有的准备都是徒劳,他永远都不可能做好所谓的充分准备。

      他明白,再怎样的准备都不能使他坦然地再次与庸仪观相遇。

      今夜之前,他对着沉默的月球已经坐了好几个夜晚了。

      将死的月能给他无尽的回忆和安慰。投影缓慢地转动,一步一步地走向这颗星球的死亡,就仿佛在告诉他:一切注定如此,谁也没有做错什么,宇宙的意志就像死亡一样公正,毁灭从来不挑拣对错。

      可庸仪观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到谁也来不及说服自己。

      他像奚临走来的短短数十秒似乎走过了一个星球对人类来说无穷无尽的一生。

      奚临僵硬着发现庸仪观似乎没能认出自己来,这让奚临既有点儿惊诧又觉得理所应当。

      他没同意阳山归的建议去修整面容,此刻的样子和显生宙时期别无二致,哪怕过去了八百多年他也不相信庸仪观能自然遗忘这张刻在他沉思深处的脸。

      这不奇怪,让军部来选择的话,和留下记忆完整的庸仪观相比,他们大概宁愿留下全盛时期的奚临,哪怕再加上十个可控克隆体。

      奚临看着庸仪观,不怎么遥远的记忆和眼前的画面重合。

      他看起来变得有点儿单纯。哪怕此刻心里似乎压着事儿,拳头捏起来又放下,但是一些微小的细节,没有忧虑的眼睛都在告诉他,他好好的,每时每刻都好好地在生活,哪怕没有关于他的记忆。

      奚临强迫自己收回注视的目光,闭了闭眼睛,勉强克制住的狂热而又强烈的冲动…

      这一次,无论天地宇宙有怎样的意志,无论命运怎样安排,他都要按照自己的心意,重新将自己留下,将自己留在他身边,直到死亡使他们分离。

      波动的情绪毫无意外地引起了精神区剧烈的疼痛,军部种下的东西真是一点不讲就。

      奚临熟练地按住了袖口的晶片,等到止痛液从晶片里释放了足够的量确保今夜能安然度过后才脱力松开。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想着:

      “我回来了,云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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