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满子》明月含章

30、第三十章

　　不知从哪一日起，他开始沉迷于炼丹，如史书中许多曾经英明的帝王一样，将寿岁健康都寄托在朱砂练就的丹药之上。
　　仿佛精神好了许多，但是长久也是极大的消磨。
　　我没有阻止他，也会偶尔与他一起服用，仿佛是饮鸩止渴般的自弃。我的身子已然糟透了，灵魂更是腐朽如烂泥一般，看着澄碧如洗的天空，我会祈祷来世做一只飞鸟，无悲无喜，自由自在。
　　会昌六年，一个春风和煦，百花盛开的日子，他终于因为误服丹药而陷入弥留。消息传到绫绮殿时，我正在梳妆。
　　一个清爽的百合髻，一支素净的碧玉簪子，一件浅碧色的窄袖小襦，一条鹅黄色绣着合欢花的裙裳，蹑着丝履，步履姗姗。本是清溪边无忧无虑的小家碧玉，偏偏误入了红尘万丈。深宫多年，面目全非，我揽镜自照，眉目没有丝毫见老的样子，可是所有的天真烂漫，清透无暇，都已经消失了。这个人依旧美丽，却美得如此衰败，毫无生机。
　　我一步一步，带着复杂又解脱的心情，来到了紫宸殿中。
　　帐幔低垂，一片死寂，这个情景如此熟悉，却又好像是另一世经历的一般。榻上的人有着英挺的容颜，那个曾经骄傲英气的人，那个在十六王宅中也能熠熠生辉的亲王，那个一步步践祚登基的皇弟终究也有如今这样憔悴的时候。
　　“薇儿……”他迷蒙之间唤着我的名字。我走至他身边，跪了下来，仍旧无言。也许是再熟悉不过的气息，他竟然挣开了双眼。他的手那样轻柔，落在了我的脸颊上，他的眼神里充满着柔情，又带着无尽的心疼。
　　“薇儿，朕不想留你一个人在这世间，孤零零的……”他说，就好像曾经的枕畔私语般缠绵。我早就知道，他不会让我活着，就算不为了那些莫名其妙的爱，也该为着后来牵绊纠缠的恨。他早该知道，落得如此局面是谁做的，我不会辩解，也不会为了已知的命运而害怕恐惧。事实上，我早是个该死的人了。
　　“是啊，孤零零的，妾多谢陛下成全。”我俯身而拜，再无多言。
　　“薇儿，你不想再和朕说些什么吗？”他似乎很不甘，执着着问我。
　　这一瞬，我从他的目光中看破了我和他纠结缠绕的一生。这一生的美好，是他带给我的，这一生的悲苦，也是他的赐予，这个人耽误了我的一生，本来是恨的，却不知为何在这一瞬我感觉到了一种了然释怀的情绪。
　　无论如何，终究走到了终点，我没有回首的勇气，也看不到前路。
　　自以为难以释怀的怨，化为了口中再淡漠不过的语气：“三年前，我爷娘离开了人世，那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他们或许还在等着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回越州团聚。五年前，那个曾经喊我一声阿娘的陈王李成美被你赐死了，那时我昏迷不醒，梦里面还想要去保护他。六年前，我的丈夫薨逝在了这座宫殿中，他说过一生一世待我好，尽管未必都是真心，可我也确实想要好好和他安稳度日，厮守一生的。七年前，我有过一个孩儿，我本以为自己会是这个世上最温柔慈爱的阿娘，谁知道半分缘法也没有，我还是失去了他。十年前，我爱上了一个男子，随着他一起来了长安，然而等来的却不是琴瑟在御，而是他的始乱终弃……”
　　我像是讲着别人的故事，声音轻缓，娓娓道来。他的睫毛一直在颤抖，好像抑制不了情绪般。他一把将我的手捉住，拼尽了最后的一丝气力。
　　我听到他说：“薇儿，你都记着……”许久他又道，“下一世……”
　　下一世如何，我听不到了，只看到他粗喘着气，怎么也说不完这未尽的言语。
　　“妾为陛下唱一支曲子吧！”我郑重行了个大礼，为此生也为来生做了个诀别。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听说玄宗时期有个死囚叫何满子，临行前高歌一曲，声泪俱下，听者无不动容。不知道我这一曲《何满子》又有几人能够听懂呢？
　　不重要了……
　　唱完这一曲，我已经委顿在了地上。四肢百骸都在绞痛，只有心得那一处空落落的。我的眼前慢慢浮现出了故乡的山水，我赤着足濯水玩，有个声音清朗于身后：“我拉你起来吧，水太凉！”
　　孟才人，生年未详，因歌舞得宠于上。上病，招才人于榻前，问曰：“朕山陵崩后，卿当奈何？”答曰：“愿自缢相随。”帝默然。才人曰：“愿献一曲，以表哀伤。”继而唱道“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其音婉转，绕梁不绝，声未断绝，人已气终。帝命人诊治，左右曰：“肝肠寸断，再无还转。”
　　六年，甲子，帝崩于大明宫，年三十三岁。
　　帝崩后，棺椁沉重，数人无措。有人曰：“或等孟才人。”待才人至，方可挪动，世人皆以为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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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篇就这样完结了，be,不过也是轻虐啦~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哦，历史上的一段传说，最后一段文言是我自己编的~若是还想看其他的，就请大家留言吧~目前已经完结的文有一个《洛水残霞》，也是唐朝的事，写了一半的有《伽蓝皇妃传》和《为君之计》，一个架空北魏，一个架空春秋战国。喜欢月文章的人，请移步去看哦，多多支持，你的支持将是我填坑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