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满子》明月含章

2、第二章

　　二
　　没想到却在几天后再次见到了他。
　　他在正房中和阿爷叙话，我躲在门外一边佯装着赏花，一边偷偷看他。不知道自己打量了多久，只知道他的眸，他的鼻，他的神态，他的轮廓从此以后变成了心的一部分，以至于那么多年的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也没有将这一部分抹去分毫。
　　他端起茶盏之余，眼光不经意间向窗外的我投来，躲闪不及，反而有些仓促和狼狈。我只好站在原地，傻傻地笑了起来。
　　“碧玉？”他的声音从我的耳里直接到了心里，我颤抖着用手理着覆在额前的刘海。
　　我们两个不同寻常的反应引来了阿爷疑惑的目光，我像小鹿一样仓皇的逃了去，心里慌张的好像天大的秘密被人看了去似的。
　　他是谁？他和阿爷是旧相识吗？
　　我跑到阿娘房中，一头便扎进了她的怀里。阿娘一边骂我是个疯丫头，一边心疼的为我抚着背，平息着我因奔跑而造成的呼吸急促。
　　“阿娘，我是不是不再是小孩子了？”我抬起满是汗珠的脸，天真的问她。
　　“才知道啊，都到了要出嫁的年纪了，还天天在外边疯玩！”她用帕子拭着我脸上的汗，嗔怪道。
　　“是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么？”我突然问道。
　　阿娘明显的怔楞住了，半天才缓缓道：“你见到今天的客人了？”
　　我不明白为何她有此一问，只有诚实的点了点头。
　　“听着，我和你阿爷宠你太多，你根本不知道世道有多险恶。有些人你不能喜欢，明不明白？”阿娘脸上的严厉之色我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是委屈还是害怕，我虽然点头，却还是争辩道：“他不是什么坏人！”
　　阿娘看着我，有些失望：“回你的房间去，不要再见他。”
　　我咬着牙，忍住肆虐的泪水，一转头，却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不小心被石头绊倒在地，我没有起身，而是坐在地上越哭越伤心。那一瞬间感觉到天崩地裂的无助。毕竟还是太小，经历的也太少，多少年后才知道那样的委屈根本不叫做委屈，那样的无助又怎能被称为无助。
　　过了好久我哭累了，抬眼看到了天边绚丽的落霞，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落日的余晖，把手伸到我面前，这次我好好看清楚了那只手，虽然白皙修长，指掌之间却布满了老茧。我向后躲了躲，说道：“我阿娘说要我离你远一些，你不是什么好人！”
　　“哈哈”头顶上响起了他沉沉的笑声，“我不是好人？”
　　我点头，索性扭过头不去看他。
　　“先起来再说吧，”他不顾我的挣扎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低头打量着我的裙子说道，“瞧你，裙子都被划破了。”
　　我一低头，欲哭无泪，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裙子。
　　我狠狠地瞪他一眼，心想这都是你的错。
　　三
　　他说他叫子颖。明知道他说谎，但名字无非是一个代称，他说的是不是本名，又有什么关系。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信任对于两个人有多么重要。我们从欺骗中开始，便注定不会有结局。
　　“子颖，你从哪里来？”我坐在秋千架上，笑着问他。
　　“长安。”他倒是直言不讳。
　　“那你为什么来到这里？”我追问不休。
　　“来找你的阿爷，他曾经是我的师父。”这句同样是实话。
　　“为什么要找他？”我更感兴趣了。
　　“碧玉，愿不愿意和我去长安？”他不答反问。
　　我一惊，从秋千架上跳了下来，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的意图。红云就那样迅速爬上了脸颊，我低着头，心里像是有兔子在乱跑乱撞。
　　“长安很远……我不想离开爷娘……”我支吾着。
　　“那就劝二老一起去长安。”他很认真的说。
　　也许当时他并没有爱上我，至少没有我以为的那样爱我。那只是一个比较拙劣的谎言，可是当时年幼无知的我，居然选择了相信。
　　……
　　我还没开口，已经被阿爷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震惊、不解、愤怒、悲伤……无数种情绪一刹那交织在一起，我捂着脸，伤心地哭了起来。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和他接触吗？你想毁了自己，再毁了我和你阿爷吗？！”阿娘哭骂着不成器的我。
　　我看向阿爷，平日里宠我纵我的他一脸的怒气。
　　他们反常的表现吓坏了我，也叫我意识到子颖的身份定然不同寻常。
　　“他是谁？”我抽泣的问。
　　“当今圣上的弟弟，颖王瀍。”阿爷忍耐着怒气说出这个名字。
　　我怔楞住。
　　“他说你是他的师父。”
　　“我的确曾经是他的师父……”他甫一开口，便被阿娘生生打断：“她还小，不要告诉她那么多！”
　　“她总会知道的！”阿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曾经是当今圣上和颖王的老师，先皇在时，我的官职一度到了中书侍郎，位列宰辅。可是天子糊涂，朝政全把持在了宦官手中，和我一样的耿介之士多次进言，毫无成效，反而为这□□佞之人谗言迫害。先皇念我有寸功于朝廷，没有深究。但我还是对朝政大失所望，于是便辞了官职，来到此处。我本期待着新皇即位，我能继续为庙堂出力，却听说当今圣上早已没有了初即位的勤政贤明，和先皇一样把权力给了宦官，朝政暗昧比先前还盛。所以我打算从此不再理会俗世，在越州度完余生。”
　　阿爷原来是朝廷重臣。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怪不得我一个乡野丫头却有着“怀薇”这种与众不同的名字，怪不得他时常会教我读一些山里人听也没有听过的诗词文章，怪不得我虽然自由成长却也家教甚严，从不能和伙伴们一起骂人打架。
　　“这和子颖……我是说颖王也没有什么关系啊？”我执迷，仍想事情会有回转的余地。
　　“当今圣上无嗣，颖王这次专程来越州请我出山，定是动了皇位的心思。”阿爷眯着眼睛说道，像是自语，“我是他的师父，可我却从没有看透过他的心思，颖王比当今圣上城府要深得多……”
　　“他城府虽深，但是他待我是真的，他说想带我去京城。”我涉世不深，自然不会否认父亲看人的眼光，但我仍然坚持着自己的坚持。而且将去京城的事情也提了出来。
　　“糊涂！”阿爷恨铁不成钢地直接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
　　“他是什么人？长安城中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他一个王爷会眷恋你一个小小的乡野丫头？简直是幼稚！”阿爷被我气得火冒三丈。
　　阿娘在旁边暗自垂泪道：“薇儿，你太小，哪里懂得那些皇权斗争有多残酷。想当年，太宗就曾诛弟杀兄，发动玄武门之变，获得皇位。薇儿，他们这些人为了权力不惜骨肉相残，利用你一个小小的丫头又算得上什么？他的目的就是骗你去长安，然后把你父亲也引回长安，帮他夺位。”
　　“他不会……”天知道为什么当初的我那样执拗，那样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