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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番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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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村是明州城东面的一个小渔村。
因三面环山,一面环海,这里的村民除了靠着在山里种田,还依靠家里的男人们下海捕鱼为生。这里的人日子过的有滋有味的,丝毫没有因为偶尔发生的天灾而对生活丧失了信心。
紧挨着北面的山脚下有两户人家。两家的房子是强靠着墙,院子贴着院子,就连两家人的地,那也是分到了一处。
这俩家人是亲兄弟,一母同胞的那种。
兄弟俩相差了三岁,长到十六岁的时候,兄弟俩的爹出海打渔遇上大浪死了,娘被娘家人接走很快改嫁,兄弟俩就这么相互依靠着把日子过了下去。
没爹没娘的孩子日子总是有些难过的。
虽然那时候大哥已经十六岁,小弟也十三岁,到了别人家能够出工做活的年纪,但没有爹娘和积蓄的日子还是让兄弟俩头疼了一阵子。
幸好有村里人拉扯,老大十七岁当了渔民,供老二读了几年书。老二十九岁那年考了个秀才,再往上便不成了,又是个温吞的性子,索性回村子进私塾当起了先生。
兄弟俩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年,老大三十了,老二转眼也二十七,兄弟俩这才有钱拿老宅的地起了新房子。
一人一户,既不妨碍以后各自生活,也方便兄弟俩互相照顾。
只是起了房子就没钱了,加上没爹没娘,年纪还大,想要讨媳妇便难了起来。就算是同村的,那些姑娘家也得挑挑捡捡。
村里的老辈们都叫他俩往附近几个村子看,说不定能说上两门亲。
于是兄弟俩试了,要么是早年守寡的希望兄弟俩能娶了人过门的时候帮着照顾前夫生的孩子,要么就是家里穷得连片好瓦都没有,要他们兄弟俩给大价钱起房子才同意卖、不是,是嫁女儿的。
兄弟俩一合计,索性不娶了。
倒不是看不起那些人家,只是他俩本身的日子就够苦的,要是娶媳妇带来一家子拖累,倒不如不娶,还得轻松一些,多攒点钱把日子过得宽裕点。
可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兄弟俩前脚才说不娶了,后脚就意外遇上了一对准备到白家村定居的姐妹。
说是姐妹,却没有半分相像。
姐妹俩投奔了白家村原先听说在宫里当太医的白三爷一家。白三爷家里就老俩口,小辈们都在燕京城当官,老夫妻俩衣锦还乡在村子里过起闲适的日子,偶尔还给大家伙看看病。
这一下子来了对漂亮的姐妹花,往三爷家门口经过的年轻后生们都跟着多了起来。
后来传出个谣言,说白三爷家的那对姐妹花一定是被送来伺候三爷的。姐姐像妖精,妹妹也不是好的。
谣言说得有鼻子有眼,一会说姐姐走路的姿态像是从风尘地出来的,一会又说妹妹身段好,脑子虽然有些不大灵光,但伺候人的东西也不在乎是不是脑子没病。
白三爷夫妻俩气那些说三道四的长舌妇,拍着桌子要给姐妹俩招夫婿。
村里的后生们虽然跃跃欲试,可稍微动点心思,就被家里的爹娘拦住了。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信了那些谣言,可说的人多了,总归不好。村里生村里长的几代人要面子,怎么也不肯让儿子去动这个心思。
兄弟俩却没这个想法。
他们头回遇到这对姐妹花的时候就觉得喜欢。可担心人家看不上自己这样的穷光蛋,便藏在心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尤其是老大,瞧上姐姐好一阵子了,也只敢每次出海回来的时候,往白三爷家门口放一筐鲜鱼。
令人没想到的是,性子温吞的老二却主动提出想娶姐妹花中那个据说脑子不灵光的妹妹。
老大想了想,问为什么。
老二说,她识字,会念诗,好看,也温柔。
再追问,才知道老二在私塾教书的时候,经常会撞见妹妹坐在窗户底下偷听。他本来就喜欢妹妹的脸,几次之后让妹妹进门听课,私底下也会教她读书识字的。
慢慢的,也不怕妹妹脑子不灵光,只知道自己是真动了心,想要照顾她,想娶她。
老二一主动,老大也耐不住了。
兄弟俩索性拿了家里所有的钱和新捕的几尾大鱼去白三爷家求亲。
白三爷也是知道这对兄弟的,只是姐妹俩情况特殊,他也不多说话,只叫了姐妹俩自己出来和他俩聊聊。
那一天,谁都不知道这两对兄弟姐妹聊了什么。
只知道兄弟俩从白三爷家里出来的第二天,就请了十里八乡最好的媒婆上门提亲了。
又过三个月,姐妹俩带着一担担扎了大红花绸的嫁妆嫁到了北面山脚下的那两间瓦房里。
半年后,北面山上听说早就卖出去空了很多年的一片药田要招药农了。从前做过药农的几户人家去见招人的才知道,那药田其实是嫁给兄弟俩的那对姐妹的嫁妆之一。
不光是山上那好几亩的药田。
还有县城里的几家铺子、一座宅子,都是姐妹俩的。
那些动过心思的人家悔不当初,再看兄弟俩,就觉得他俩简直捡到了大便宜。
媳妇好看又有钱,谁不想要这样的,就是从前真不是什么好出身,那也没什么关系。
还有人悻悻地觉得,这门不当户不对的,说不定没多久就要和离。
一年、两年过去了。
姐姐的肚子还是空空的。
三年、四年过去了。
妹妹怀孕,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五年、六年过去了。
姐姐始终没有孩子。村子里又起了风言风语,还有人到姐妹俩跟前说不如给老大讨个小,万一是姐姐不能生,总不能叫老大断了香火。
那人说话的时候,老大正好出海回来,粗壮的胳膊抡起拳头,几下把人打得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地从他们家里逃出去。
从此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老大把媳妇疼到骨子里去了,压根不在乎有没有孩子。
不过也是,兄弟俩有一个有儿子,可不就把他们家的香火传承下去了。
又过一年,白三爷的长子长孙从燕京回来。
临走的时候,给姐妹俩留了几道方子。
于是北面山脚下的那房子里开始日日有汤药味飘出来。
不过一年,妹妹渐渐恢复了正常,温温柔柔的笑,温温柔柔的说话,叫老二一个男人好一顿大哭。
姐姐虽然是没有身孕,面色却比以往都好了不少。老大也不在意,兄弟俩一商量,把妹妹刚生的一个儿子过继给了姐姐。
都姓白,又住在一块,也不必在意到底是谁生的,喊谁娘喊谁爹。
姐妹俩到白家村的第十年,白三爷过世了。
白家村突然来了很多看着就富贵的人家,各种马车陆陆续续地来,又陆陆续续地去县城投宿。
出殡的前一天,姐妹俩不知怎的,拉着丈夫和孩子守在村口。
守了约莫有一个时辰,远处有马蹄声“嗒嗒”地往这边来。
姐姐踮起脚去看,有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四蹄飞踏,由远及近地来了。
马背上的小少女还带着一张娃娃脸,杏面桃腮,一双熟悉的眼睛亮堂堂的,像极了好多年前在扬州初见时的模样。
“玉姨,元姨?”
少女勒马停在人前,一边询问,一边利索地从马背上翻下来。
甫一落地,便先给姐妹俩行了个大礼。
姐姐红了眼眶。
面前的小少女约莫七八岁的模样,年纪小,个子却比同龄人都要高出一个头。
她像爹,但也抹不掉她娘的痕迹。
这张脸再过几年,只怕求亲的人能踏平她家的门槛。
不过,她家的门槛却也不是谁都能踩过去的。
“你娘呢?”
小少女笑嘻嘻地回身看,好一会儿,才伸手一指,指着远方终于能见到影子的马车道:“来了!”
看着寻常的马车,带着前后同样骑马随行的护卫从远处来。
马车近了,风吹过掀起车帘,好叫人一眼就瞧见了坐在车里,一边靠着丈夫,一边逗着孩子的年轻妇人的身影。
直到马车停,那妇人被丈夫从车上抱下,笑盈盈地看向自己,姐姐的眼泪终于没能忍住,沿着脸颊滚了下来。
她抹了抹脸,蹲下身,摸摸抓着自己的衣角站在腿边的儿子说:“去吧,喊卫姨。”
儿子长了一双好看的眼睛,像兄弟俩,但又偏巧有张像姐姐的嘴。
小小的脑袋吃力地扬起,眨巴着眼睛看面前陌生的卫姨。
良久,他才扭回头,奶声奶气问:“是娘说过的,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姨吗?”
“是啊。”妇人蹲下身,摸着他光溜溜的小脑袋,“是和你娘一起长大的姨。”
从前只被逼无奈读过一些淫词艳曲的玉芙,头一次想起了元娘夫妻俩有回读诗的时候念过的一句——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