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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8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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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十,大雪。
鹌鹑提了一个蒙着布的竹篮,踩着到脚踝的积雪,小心翼翼,一步一步沿着山路往上走。
雪下了一整夜,到天亮的时候似乎都没有停歇的打算。天地间是苍茫一片的白,树梢地面,还有崖壁山坡,都铺着一层厚厚的积雪。
偏这时候,雪不光不停,还开始越下越大,到午后,积雪最厚的地方已经到了小腿肚。鹌鹑走路的速度都不得不跟着放慢下来。
天太冷,这山又是有庙宇有人烟的地方,山中鸟兽似乎全都躲了起来。偶尔从树梢上蹿过一两只松鼠,人一过,立马又逃走藏了起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头的路上出现一座亭子,空荡荡的也没个人影,鹌鹑却眼前一亮,欢喜地加快脚步。走到亭子前,她脚步一转,绕过亭子往边上一条小径走了几步,又踩着几格台阶往上,一片被冰封的池塘就这么映入了眼帘。
那池塘就在山上,边上种着几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歪脖子松柏,最高的一棵枝叶伸展开能有六七人展臂手拉手这么宽。雪压在松枝上,沉甸甸,但也轻飘飘。
池塘被冻出厚厚的一层冰面,走近了还能看到底下有游动的活鱼,最大的有人胳膊那么粗长。鹌鹑站在池塘边看了许久,才在离自己最远的几块山石底下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那是一个披着雪白狐裘的女子,头上戴着兜帽,白绒绒的兜帽遮住大半张脸,狐裘的下摆铺在地上,要不是手腕上露出的金银首饰,她这样一团蹲在雪地里还真不容易发现。
鹌鹑忙提着篮子,踩着满地积雪,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姐姐!”
女子转过头来,露出姿容绝艳的脸庞,见人便先笑了起来:“你快来看。”她招了招手,指着面前的湖面说,“有好玩的,你快来。”
“姐姐怎么不去下面的亭子坐着避避风。要是叫王爷知道了……”鹌鹑张嘴便要说,话没说完,卫燕喜“嘘”了一声,弯着眉眼笑道:“王爷要是知道了,可不得罚你月钱。”
鹌鹑嘴上哼哼,气鼓鼓:“姐姐知道还在这儿。”
卫燕喜一向不喜欢身边的人张口闭口都是“侧妃”“夫人”的,所以出了秦王府,总爱让鹌鹑依着从前在覃县的样子喊自己姐姐。
鹌鹑走到池塘边:“姐姐要我看什么?”
卫燕喜笑着指了指面前的冰面:“你看着。”
鹌鹑抿了抿唇,听话地走到她身边,低头朝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却是见到了冰封的湖面上不知怎的豁开了一个小洞,洞口不过拳头大,里头却时不时冒出一张叭叭的小嘴。再看仔细一些,俨然是水里过冬的鱼。
“姐姐真的把冰给砸了啊。”鹌鹑蹲下身,伸手去戳了下一个冒出来的鱼嘴。滑溜溜的。
“太无聊了,就闲得给凿个窟窿。”卫燕喜眯着眼睛笑,“这是什么?”
她一指竹篮子,鹌鹑立马送了过去。
“是蓝鹇大哥送来的。”鹌鹑说,“说是王爷给姐姐准备的。姐姐打开看看吧。”
卫燕喜挑眉。
废帝带着薛四娘她们走后,景昭和张首辅的首要任务就成了帮助新帝肃清朝堂。
可能是因为这事太过紧要,就连一向不大守规矩的张鹤詹,听说都留在衙署过夜,一直忙得没能回家。更不必说景昭和张首辅了。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余氏婆媳俩邀了她一起到法喜寺小住几日。
吃素没事,只是要卫燕喜跟着听讲经,她多少有些坐不住。听了一两天,婆媳俩再喊她,她就往山里躲。
有时候看看风景,逗逗偶尔不怕人的山中小鸟兽也是不错的游戏。
卫燕喜掀开篮子上的布,往里头一看,红彤彤的一件东西躺在里头,上面的字迹她认得,是景昭。
等拿起再看,她这才恍然发现,竟然是一封聘书。
她几乎是拿着聘书从地上跳起来的,雪白的狐裘扑起一阵风,带着冬日里罕见的暖意,从鹌鹑身边头也不回地跑开。
鹌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赶紧提着竹篮子追着跑。
雪很厚,山路很滑,可卫燕喜就像是生了翅膀,用最快地速度从山上跑回到了法喜寺。
她看到余氏和小余氏站在不远处,见她跑来,婆媳俩对视一眼,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走吧,都给你收拾好了。”小余氏掩唇笑,“秦王殿下已经在王府等着了。”
后面追上来的鹌鹑还呆愣愣的,婆媳俩已经拉着涨红了脸的卫燕喜往山下去了。
回秦王府的路也许是因为心情的关系,变得又长又远,卫燕喜的心情也跟着忐忑起来。
红彤彤的聘书被她贴在胸前,上头那些字一个个全都刻在了脑海里。
经媒妁之言,结秦晋之好。
她虽然不在乎什么名分,反正她觉得景昭也不会娶别的谁了,那她是王妃还是侧妃有什么区别?
看到聘书的一瞬间,卫燕喜又觉得自己其实是在乎的。
可在乎的不是终于从妾成了正妻,而是这个男人打算名正言顺地娶了自己。
他是在打算给自己安排一场婚礼。
哪有女生不盼望着自己的婚礼。
就算是上辈子忙着工作的自己,也想象过自己结婚那天会是什么样子。
白色的婚纱,清丽的捧花,还有布置得十分漂亮的婚礼现场……
那时候没有想过未来会嫁一个怎样的人。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还是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
但是现在,她想象中那张模糊的脸都有了具体的样子——是景昭那样的,又高又俊,不说话的时候看着能冷死人,但开口说话,低头哄人的时候,又能甜到她心头。
马车终于到了秦王府。
卫燕喜下了马车,看看周围,心头猛地跳了起来。
秦王府大门口挂着红绸,就连门外的两头石狮子胸口也挂起了红绸缎。张仆手底下的几个小太监正忙着挂红灯笼,听到声音,头一回,见她下了马车,忙喊了一声“总管”。
张仆从门内出来:“侧妃,王爷正等着呢。”
卫燕喜心中一暖,道:“你们什么时候准备的?”
张仆笑眯眯道:“这就不知道了,侧妃有什么想问的,不如稍后直接问王爷吧。毕竟,这府里所有的人所有的物,要做什么怎么做,那都是王爷亲口吩咐的。”
府中的丫鬟仆役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见卫燕喜跟着张仆进门,皆垂首敛声,屈膝行礼。
饶是有大胆的,也不过是和跟在最后的鹌鹑眨眨眼。
卫燕喜跟着走,很快就发觉张仆一直领着她走的是一条往后院去的小路。游廊、花园、然后是她刚到燕京时住的西院。
宫里安排的几位嬷嬷和丫鬟一起站在门口等着她。
那间先前已经搬空的屋里,如今燃着几支儿臂粗的红烛,梳妆台上摆满了东西。
卫燕喜全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屋,又是怎么被送到隔间沐浴更衣,换上了红艳艳的嫁衣。
她坐在镜子前,看着铜镜中,那张被熊熊燃烧的红烛映照着脸,慢慢地笑了笑。
青丝如瀑,肤白如雪。
傅粉、抹胭脂、描眉、贴花钿、涂唇脂,再戴上亲王妃所用的那些簪钗首饰,外面穿上一件对襟飞鸟的红色披风。
她站起身,在人前走了两步,微红着脸:“好看吗?”
一直插不上手,只能在边上端茶递水的鹌鹑已经看呆了。
几位嬷嬷更是笑得眯了眼,啧啧称赞。
“王妃好容貌!”
“王妃天香国色!”
秦王要将侧妃扶正的消息早就放了出去,是以哪怕圣旨还没出来,有眼色的都已经先改了口。
前几天与秦王关系最近的几家又突然得了消息,说是秦王要为王妃补一个婚礼。
这事搁哪里都还是头一次听说。
一听这动静,几家立马联合起来要帮他安排。罗奎、吴二、钱雪柳、定王……连忙得不可开交的张鹤詹都跳出来要搭手。佟国公府更是提出让卫燕喜从他们府上出门。
这些卫燕喜都不知道,更不知道秦王把这些入回绝了,自己一手操办了眼下的所有事。
“王妃。”蓝鹇出现在西院,见卫燕喜走出屋子,一身明艳,当下眼里闪过惊艳,随即垂首道,“王妃,及时将至,王爷正在北院等着王妃呢。”
卫燕喜红了脸,慢慢跟着蓝鹇往北院去。
天色渐渐暗了,从西院到北院的路上开始陆陆续续亮起了烛火,一支一支都是雕花龙凤的红烛,烛光点点,一路通往北院正房。
风一吹,烛光在昏暗的夜色中微微摇曳,卫燕喜的心跟着砰砰跳动起来,一下又一下,越跳越快。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蓝鹇已经笑着退下了,她又跟着红烛往前走,越走立正房越近,身边则变得越发安静。
然后,她看到了站在正房门口,正点完最后一根红烛的男人。
景昭吹熄手里的火,转过头来,看着她笑:“来了?”
来了。
也许这辈子本来就是为了你而来的。
但无论怎样,她哪也不会去了。
燕京、麟州或是他地。
余生,唯你身边是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