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8章 ...
-
卫燕喜不认得那人。
看见出现在蘅芜院里的陌生男人,她一时有些疑惑,等转过身来,看清楚张总管站在男人身旁,霎时明白了这人的身份。
是秦王。
对方穿着鸦青色的常服,手臂、衣摆处都有深深的褶皱,显然是才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去换一身衣裳。
他的眉眼深邃,风姿飒然,一双幽黑的眼眸,像极了寒夜里的一泓深潭。他不是那种奶油小生的长相,反而在眉目如画的同时,带了难以遮挡的冷傲,让人轻易不敢靠近。
不过仔细说起来,秦王长得真的不错。
从得知自己被送进秦王/府后,东云那几个就没少打听秦王的消息。
譬如长相,譬如性情。
如果不是秦王身边没有通房小妾,估摸着连这人的床品,她们都想打探清楚。
鬼使神差的,卫燕喜视线微微向下,飞快地看了某处一眼。
啧,居高临下,有点看不清楚。
秦王说完话后,正偏过头听张仆解释,喉结微动,随口应了声“嗯”。
也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他一时回头,正好对上了卫燕喜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打量目光。
他半抬着头,凤眼微眯。
卫燕喜不设防,就这么直接撞了个正着,一时怔愣,直听到鹌鹑和阿牛惊惶的一声“王爷”,这才反应过来,低头避开他看过来的目光。
“姑娘快些下来。”张仆道。
卫燕喜回过神来,忙小心翼翼地顺着梯子下来。
等走到人前,她紧紧抿着唇,垂手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她再后知后觉也感觉得到,那位秦王一直在看着自己。
她别的不去想,就想知道自己刚才打量的那一眼,应该没有被秦王看到……
要是看到了,他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在意的吧?
卫燕喜心中千回百转,顷刻间想了不知多少,可这位秦王殿下似乎并没有算想说的,只是从始至终就这么看着她。
“王爷。”张仆叫了一声。
秦王没有回应:“抬起头来。”
卫燕喜没动。
边上跪着的鹌鹑壮着胆子想要伸手拽拽她,那头秦王的眼神已经扫了过来,伸出去的手当即缩了回来。
张仆咳嗽两声:“燕喜姑娘。”
卫燕喜心头猛地一跳,当即抬起头来。
刚才是在屋顶上,离得远,看的不大真切。现在下来了,离得近了,更觉得秦王长了一副好相貌。
起码上辈子,她就没见过有比他生得好的。
秦王没说话,也没斥责卫燕喜不识礼数的举动,反而沉默的看着她。
那目光,不带淫.邪,更像是在看一张做工精美的画屏。
灰扑扑的庭院,和灰扑扑的美人。
偏这满院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衬得一双眼眸流光溢彩,生机勃勃。
秦王景昭虽然曾经在战场上杀人无数,战功累累,但王府的丫鬟们都说,他实际是位十分温和的主子,对待下人亦十分体恤,从不随意苛责。
哪怕是身边的人笨手笨脚砸了崭新的茶具,他都不过是提醒一句“往后当心”,就再没说过什么。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这王府里头有不少适龄的丫鬟们,都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一飞冲天,成了王爷装在心头上的人。
卫燕喜没兴趣。
她的这份没兴趣,没有透过嘴,而是无意识地透过她的一双眼睛表露了出来。
如果说秦王看她,像是在看一张画屏。她看秦王,压根就是在看一张海报,还是精致美男那种,有欣赏,有惊艳,唯独没有恋慕。
秦王从容不迫地收回目光,嘴唇微启:“我从未见过你。”
卫燕喜垂着眼,听见张总管在旁出言解释:“回王爷,她是徐家送来的。刚调到蘅芜院来。”
闻言,秦王又多看了她两眼:“叫什么名字?”
见王爷突然问起名字,张仆愣了愣,旋即回道:“燕喜。卫燕喜。”
“是‘珪币告虔,神灵燕喜’的‘燕喜’?”秦王问。
卫燕喜摇头:“出生的时候,家里正好有一窝燕子出壳,所以接生的大夫就给起了这个名字。”
原身家里不富裕,亲爹目不识丁,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更不可能会知道什么“珪币告虔,神灵燕喜”。
原身的亲姐叫喜鹊,轮到自己,没有叫麻雀,已经是托那位老大夫的福了。
秦王唇瓣弯起:“大俗,倒也大雅。”
卫燕喜下意识皱了皱眉,就见那鸦青色的身影从眼前晃过,转身离开了。
她抬头,张总管快步跟在后面,似乎是听秦王说了句话,边走边回头看了她一眼。
蘅芜院内,一下子,又只剩了卫燕喜和鹌鹑、阿牛三人。
“燕喜,你不怕吗?”鹌鹑从地上爬起来。
卫燕喜拉了她一把,回道:“怕什么?”
“王爷啊。你看到他,你不害怕吗?”
“你不是还说过,王爷是个好人?”
鹌鹑鼓起脸:“虽然、虽然王爷是好人,可是他也杀过人……你真的不害怕吗?”
一旁的阿牛也忙不迭点头,背后汗湿了也片,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太阳晒的。
“不怕。”卫燕喜捏了捏手腕,准备上屋顶,“王爷他杀的总归不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她也是问了院里的其他人才知道,太宗皇帝在世时,大靖周边战乱不休,边境不断被人蚕食,一度人人自危。
后来等先帝登基,对外才逐渐强硬起来,等到秦王上了战场,更是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
要说秦王杀人,保家卫国就没有不杀人的时候。
景昭从蘅芜院离开后,径直回了疏云斋。
这是他往日在府内办公的地方,也是书房。平日里,除了张仆,没有第三个人能够随意进出。
他这次出门有些久,疏云斋还没来得及开门通风。是以,张仆甫一推开门,书香墨韵便扑鼻而来。
景昭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王爷,疏云斋这边怕还是需要再添个能用的人手。”张仆推开窗,“奴才要替王爷管着王府上下的事,还要打理疏云斋,实在有些分身乏术。”
景昭看他一眼:“徐家的给你送钱了?”
张仆笑道:“送了。”
他比了个数,“这么多。奴才自然要帮着说两句。”
景昭作势要踢人。
张仆也不躲,笑着受了秦王不轻不重的一脚:“不过王爷,我说的也是真心话。王爷就看在我伺候了王爷这些年的份上,添个人手,让我也能松快松快。”
“想添谁?”景昭随口问道。
张仆看了看他的脸色:“不如就叫刚才那位燕喜姑娘过来伺候?”
“徐家送来的?”景昭问。
张仆低头:“是。的确是徐家送来伺候王爷你的瘦马之一。不过这一个有些不同。”
徐家的老祖宗,是原先在太宗皇帝身边伺候的掌印太监徐顺。少时因家中受灾,吃不上饭,凑巧宫里要收太监,就憋着一口气入了宫,去了势,成了不男不女的家伙。
徐顺伺候了太宗皇帝一辈子,到四十岁,有权有势,又得太宗信任,便在宫外给自己娶了一个从良的瘦马为妻,又收养了一个儿子。
这个儿子没有别的本事,就会开枝散叶,壮大徐家。
徐顺给这个儿子娶了一房正室,十六房妾室,加上没有名分的通房跟外头的女人,统共生了三十几个孩子,最后只有八个儿子、十五个女儿长大成人。
徐顺原本想给儿子求个爵位,太宗皇帝虽然年事已高,脑子却没糊涂,表示驯顺这个儿子没有学识,又有那么多房姬妾,外头时常能听闻家中不宁,不好给爵位。
于是转而给了那时年纪极小的徐家嫡子徐昌文一个永年伯。
这个永年伯徐昌文,就是当今圣上的岳父大人,也是前秦王妃的叔父。
对比起已经过世的徐顺和徐老爷子,永年伯和他那些兄弟姐妹们实打实将徐家“发扬光大”了起来——
徐家靠着女色在燕京中站稳了脚跟,家中的女儿,以及专门豢养的瘦马、女婢,大多都送进了燕京一些高门勋贵家中。
如今,秦王妃徐氏才刚刚与秦王和离,徐家就又往麟州秦王/府送女人,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有什么不同?”景昭抬眼,看向窗外的池塘。池塘内结了满池的荷花,亭亭玉立,却还没到开花的时候。
“她是徐家才从扬州买回来的。”
这是没有根基的意思。
景昭回头:“你觉得可以用?”
张仆道:“王爷,奴才看人还是准的。”他说着忽然眨了眨眼,“不过王爷如果是想要个近身伺候的,徐家送来的还有一位姑娘,容貌清丽,怕是更能讨王爷欢心。”
景昭斜睨了一眼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计,后者笑得斯文,仿佛自己方才什么也没说。
“调她可以。”景昭顿了顿,“不过,你不该给我解释下,为什么一个姑娘家会爬到屋顶上修房子么?”
张仆愣住,旋即想起蘅芜院内看到的情景:“我走之前把这件事交给了黄鹂,叮嘱了让找工……”
“王爷。”
门外廊前突然传来女声,正巧打断了张仆的话语。
景昭不应,看了眼张仆。
后者神情微变,走了出去。
书房门外的檐廊下,黄鹂捧着托盘笑脸盈盈地向门内张望,见张仆出来,忙道:“张总管,王爷呢?”
“王爷在书房内。你怎么过来了?”
“听门房说王爷回来了,我赶紧让厨房做了些点心先送过来给王爷垫垫肚子。”
黄鹂说着,把手里的托盘往张仆面前递了递:“张总管,不如让我进去伺候王爷用点心?”
张仆笑笑,却是挡着门半分不让。
黄鹂有些羞恼:“张总管!”
“黄鹂。”
书房内,传出了黄鹂日思夜想的声音。
等看到秦王走到面前,她更是满脸羞涩,恨不能多看上几眼。
“王爷。”她才往前走了两步,张仆的脚就跟着动了动,不偏不倚,将将挡住她。
黄鹂咬唇,气恼地跺了跺脚:“王爷,你看张总管他……”
她想撒娇,想说上几句惹人怜惜的话,可话音未落,得来的却是秦王一句冷冰冰的话。
“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