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祁王 ...
-
他一转身对上一片红色的影子,他没曾意想她回来的那么快,看见她的眼神,几乎有些无可奈何,他走到她面前,想伸手摘下她披的雪袍,他什么也不说,只问她;“今天程老板唱的什么戏?”
刚伸出手,她便问:“修颜姑姑也不行吗?”
“不是不行,是她应该走了。”
“你给她用了毒。”她吸一口气,那眼泪被收回眼眶。
“化毒散。”他其实不太想回答的,她明明闻一下便知,其实不必问他。
化毒散,这三个字呛出已经收回去的眼泪,落下,挂在脸颊。
他不知她是生气,还是其他别的情绪,她是怪他了吧。
她问:“我能去看她吗?”
“不可以”他伸手将她的雪袍摘下,耳边的银帘随之摇晃。
“为什么?”她眼睛溅出光来逼问
他耐心回答:“寒山寺,非宫主之尊,旁人不得出入。”
“我也不行?”
“你也不行。”
“哥!”她声音大了,喊他,似怒又嗔。
“是为她好。”他转身将雪袍挂起来。
“千星宫是她的家。”
“千星宫不是。”他声音变了,冷冷的,他不再温柔富有耐心,直接盯着她的眼睛问她“你要忤逆我,继续和我争吵下去吗?”
那眼神射来,让人害怕,她愣在原地,不敢再吭声。
她原本怨岔的目光堵满了惊慌,她害怕看见他此刻的样子,他生气了,她最害怕惹他不开心,每每到了这种时刻,天大的怒气,她也会自行熄灭,过后她甚至还会怪自己,为什么同哥哥这样说话,怎么能对哥哥恶语相加。
她抖抖脑袋,一阵轻微的眩晕不合时机的袭来,在它刚刚缠上来的时候,新月非常清晰强烈的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好像每每他以命令的语气同她说话,她便会生出这般异样,她想回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是为什么?她为什么总会有这种感觉,然而,又太快,这异样只持续一瞬间,等这股子劲儿过后,她脑中只记得,是哥哥为了她断七经八脉,筋骨重塑。
他保护她,照顾她,陪伴她。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这般疼她。
她转眼间就落入无限的动容,怨岔宛如黄沙一两,他口风一吹就没了踪影,她忘了修颜,只顾得心疼他。
他上前一步张开手,将那冷风中的白裙收进怀里,青色衣袖将她圈住,这拥抱同他衣衫的颜色一样的轻,他用手掌拍她的后背,熄灭她最后一丝澎湃的情绪,方才那眼神和口气,凶的时候攒足了的凶,如果肯哄她,又太温柔。
“月儿乖,月儿笑,月儿是个乖宝宝。”他在她耳边唱,她忍不住将面颊埋进他的胸口,还想向里钻,她总觉得他身上的味儿好闻,好闻到她痴迷,这歌儿,也是她娃娃时他便唱着哄她的。
“厨子给你热着桃胶,一路风寒,别再冻着自己”她伸手紧紧的,将他抱实,不肯撒手。他的身体温热柔软,身上总有一股清甜,她一抱就不想松。
“相信我,不能怪我狠心,以后啊,别和我吵架了,你一凶,我就怕。”
这会儿倒怪她了。
在他怀里新月总是只能温顺的点头。
半晌,他才松开她,今天晚上一颗星星也没有,残月四周浸润着朦胧的昏黄,深蓝色的天幕如同翻折过来的海压在头顶,使人觉得更冷了。
寒山寺或许是个好地方,远离了江湖纷争,就着青灯古佛,她可以平静的度过余生。
新月如此说服自己,但心底掩藏的那一小堆悲哀却因此又挤出一点儿。
修颜姑姑也不在了,千星宫越来越陌生了。
每天都有很多不认识的人叫她二小姐,她看着他们,却都不认得他们是谁。
从前的奴仆们呢?
在这个世界上不能相信任何人,连爹爹的人也不能相信吗?
你说我谁也不能相信,除了你。但她偶尔也向问一句,哥哥,你信我吗?
他说信,她就会认定是真的,但她不敢问,只由他牵着,走进殿内。
堂风一阵,耳边响来几声吟唱:“力拔山兮气盖世”
“大王此去,倘有不利,且退往江东,徐图后举,勿以妾为念也。”
“哎呀,妃子啊!此番交战,必要轻车从简,方能杀出重围,看来不能与妃子同行。”
“这,这,这便怎么处。”
“哦呵,有了!刘邦与孤旧友,你不如随了他去,也免得孤此去悬心。”
那项羽信虞姬吗?如果信的话,为什么还说要她随了刘邦而去。
虞姬听了这话回答,“大王啊!自古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大王欲图大事,怎可顾一妇人?也罢!愿乞君王,三尺保健,自刎君前,喂呀!以报深恩也!”
“霸王别姬唱的好吗?”他忽然问。
“唱得好。”她茫然的看他
“你听得懂吗?”他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瞧人,我怎么听不懂了。”
“那你给我学几句”
“力拔山兮气盖世~~~”
上官沉星差点笑出声,合着你不唱虞姬,演霸王?
“哥哥,你怎么知道,阿歌今日唱虞姬?”她跟着他缓缓走上殿阶。
“压轴大戏,当然唱最叫座最拿手的戏,你不是说她最爱虞姬吗?”上官沉星牵着她走上阶梯,半张脸隐于黑暗之中,看不清楚。
等他被烛火照亮,便是温软的眼神。
新月皱眉,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说过阿歌喜欢虞姬,阿歌喜欢虞姬吗?阿歌不是最爱红娘丫头。
许是自己胡言胡语,也或许是哥哥记错了。
这个哥哥,是个看什么戏都记不住场次和人物的笨蛋。
刚刚还笑自己听得懂吗?可能把红娘认成虞姬的,也只有他了。
“桃胶是爹爹送来的?”
“我去给你摘的,他那么懒。除非娘亲说要吃,不然谁能请得动他的尊驾?”
“你不要这样说爹爹啊,我见着他,定要告状。”
“那桃胶我全吃光了。”
“不准!”
“你又打不过我。”他得意的回看她。
“我有乌鸦。”
“我有破云剑。”
“哥哥欺负人!”
“哥哥才不欺负你,哥哥只欺负别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显然就没那么随便了。
“不准一个人吃完。”
“你先吃,我吃你剩下的,行了吧。”
一碗桃胶本没有什么,想吃叫奴仆去桃树上摘就是,偏偏这争食的劲儿,倒显得这碗食十分美味了。
自此,千星宫十二星主全部更迭,沈域继任千星宫统领。
沈域自小作为上官沉星的替身而活,体内种着上官南阙给他下的蛊,若有违背,欺骗,便会五脏六腑皲裂而死。
他的一举一动都和上官沉星神似,如同他的影子。
新月爱到处乱跑,千星宫所有商队都管她管,又是个管钱的活儿,她喜欢,开心之下便纵容自己花钱买东西去了。
这天晚上,上官沉星坐在晚风徐徐的千星殿中,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感觉,他已经将千星宫放在手掌上了的感觉。
这把椅子,他想要将它坐稳。
下面,他要将千星宫攥在手心里。
江湖,江湖。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他初登宝座,还不知道这江湖的水现在有多深,有多浑。
他不知道的,有人可以帮他知道,并且急于拿这个与他做交易。
神都传来的消息每日都很纷杂,那地方并不太平,暗地里的动作都很多。
上官沉星倒不急,他要拿捏来人,便要壁纸不见,潇潇洒洒冰谷闭关而去,破云剑何以剑人合一,他尚未有所参破。
他这一去,便是三个月,三个月,神都的人按捺不住了。
三月之后的盛夏,他提着破云剑出关。
冰雪燃曦已修炼至第七重,他虽还未及巅峰,但这身子骨着实轻了不少。
出关第二日,这人便立即来了。
真是眼睛毒辣,算准了时机,或者说恭候他多时,已经等不及了。
清晨,殿外那棵桃树,三个月不见,又被新月折腾,他站在树下接着修剪,罚新月坐在一边坐着,看着,反省着。
她倒好,热着一盏茉莉,嘿嘿的讨好:“哥哥息怒,哥哥息怒,月儿给你泡茶。”
“下次不准再虏花了!”每天早上一打开房门,就撞见一棵歪七扭八的桃树,大好的心情都被那四仰八叉的树枝给扎穿了。
“嘻嘻,好。我保证,再不霍霍它了。”新月执掌发誓。
上官沉星不满的飞她一眼,向来,说的比做的好听。
他正剪着,沈域来了,“少宫主,有人来了。”
他眼神不动,心下却腹诽,来的好急啊。
背对着沈域和新月,并不吭声。
片刻后,将手上的残枝修剪好,递给新月,“好了,这给你,去千星殿给我插上,用心侍弄去,算是罚你了。”
她稍稍吐出点舌尖,抱着花走了,出了他的视线却回头望,谁来了,为什么不能让我见识。
她抱着花躲在廊下转身看了一眼。
见一个身材高欣的人由沈域引着走来,
这人一身深紫,外披暗红软甲,软甲之上,肩,腰又坠金甲,腰间两道紫金带,九朵梅花烙印其上,衣着高贵厚重。
身欣英姿,飒爽凌冽,高束发冠,面目清俊,偏冷,如九天雪峰尖上那块闪光的冰。
来者,李红笑,字斐臣,陇右节度使,官拜陇西郡主,后封祁王。
“上官宫主,在下听雨楼李红笑。”她手中的扇子合,露出完整的五官,面上便挂着不凡的气场。
既然来者是听雨楼李红笑,不是祁王李红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上官沉星悠悠转起一盏茶,不冷不热的回答:“原来是太子家的门犬。”
她也笑:“看来上官宫主继任以来,多日里忧虑太多,心情,不太好。”
“一条狗,也会看人脸色?”他只喝茶,面色平淡,说出的话却句句逼人,三分的情面也没有。
那女子却无半分愠色,嘴角甚至浮起一丝颇具意料的笑,那笑很快散尽,仿佛上官沉星如果不这样说话,她才觉得难以招架。她一手启开扇子,浅浅于胸前扇动出微风,信步缓缓,挪向石桌一角。
她今天不是祁王,便直截了当的开口。
“我知你立于江湖,铁骨铮铮,不肯入世。”
她停了停,碍着隔墙有耳,话只说三分。
“上官南阙没能一统江湖,不光只是因为一个女人。”
他送到嘴边的茶,却不喝。幽幽开口:“一只看门犬而已,我现在就可以杀了去喂雪峰上的狐狸。”
要论上官秋月的功过,一条看门犬,你也配?
扇开合,“杀了我,便是与听雨楼,与太子为敌。”她将话点清楚,但她清楚上官沉星并不在乎。
为何还要这样说,她是听雨楼的主人,也是祁王,她可以降贵但不能屈尊,因为她背后站着的是太子。
“一个还坐不稳东宫的太子,你觉得我怕吗?”
气氛中凝聚着冰冷的寒,他孤傲,指手天下,没几个人他能看得上,无论今天来的是谁,置身这话锋之中都会觉得寸步难行,上官沉星开始没有耐心了。
扇闭合,她执掌推出,已是屈尊之礼。
“上官宫主,你审时度势,听雨楼广行义事,办学纳才,江湖中诸多门派皆于此交会,做笔交易,您觉得您于其中能得到多少有用的讯息?”
上官沉星放下手中的茶,终于,有点意思了,筹码还是直接抛出来的好。
这一码,她居然没把太子抛出来。
在一场交易中,越不渴望立即得到回报的人,越能赢得更多的利益,他不急,但是她急,太子怕更急得要寝食难安了。
“化最大的敌人为最亲近的伙伴,并不惜出卖别人,太子,真是绝顶聪明。”
这句绝顶聪明听起来既嘲讽又无情。
千星宫实力太雄厚,手下商队遍布大绥,甚至于与外人也有交易。
前有听雨楼为掩护,谁也不敢说这背后是太子,出了事,也只会找李红笑的麻烦。
上官沉星眉头一转,李红笑这女子倒是个痴情种,都把命拼到他这儿来了。
“这筹码,上官宫主可还满意?”她知道他也有想要的东西,所以此次前来虽无十成的把握,她也丝毫不怯,为了成全太子的大事,他口中那些冷言冷语,甚至于豁出去自己和听雨楼,她亦无妨。
若是连这点傲骨和狠辣都没有,他就不是大魔头上官南阙的儿子了。
他初掌千星宫,他想知道当今的武林,究竟有多少势力,暗地中如何错根盘踞,又有多少人因千星宫换了个掌门人就起了心思。
上官沉星要知道有几条鱼,几斤几两。
上官南阙没能一统江湖,不单单是因为一个女人。
上官南阙太强,强到不屑于跟任何人合作,但一己之力又不足以颠覆乾坤。
但上官沉星不一样,他刚刚坐上这位子,他需要一个盟友,先帮他摸清这池塘中有几条鱼,然后布下陷阱,再用鱼叉将它们捉住,最后吃干净。
上官沉星站起来,他用一根手指堪堪抬起李红笑向他压低的折扇,“你们想调查突厥人”语气稍一停顿,只留人歇一口气,便接着一连串逼问。
“怎么查?如何查?谁来查?”
李红笑将扇子收起,踱步到他近前,与他面对面站着,她近距离看着上官沉星还非常年轻的容颜,明明只是一个正当风流年纪的少年。
话到此处,李红笑好像明白了太子为什么要找一个魔头合作,除了他有野心,欲望和实力之外,这世界上聪明的人很多,大部分人的聪明是预料之中的,而少数人的聪明是预料不到的,她甚至觉得上官沉星或许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因为他太聪明了。
“不会让别人插手,所有的事我一人去查。”要让上官沉星足够的放心,更为了完全撇开别人,不让上官沉星捉到把柄,使得太子得以全身而退,她已经开始觉得上官小星危险,参与此事的人越少越好。
上官沉星喝完最后一口茶,自己查,倒是好大的口气。
“听雨楼那儿,我要送个人去听学。”他拿起一个茶盏,倒一杯清茶搁在她面前。
“谁?”她只好将茶接过,意味着,无论是谁,她都只能答应。
“一个妹妹。”
他露出一个笑,李红笑再次看他,那面容只十几岁,那心底的波澜早已盖过了很多人。
此前他总是清清淡淡的说话,尽管如此也掩盖不住锋芒。
桃树下,他就着风一笑,更显得难猜了。这一碗清茶入喉,也不过与虎谋皮。
千星殿外,微风卷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