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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漠关长歌 ...

  •   本报讯,据西北地质科考队艰苦卓绝,不畏艰险的敬业奉献精神,用生命保护国家财产的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谱写出一篇荡气回肠的戈壁长歌,向我国基层地质科考人员以及彭加木先生致敬。
      (本文人物原型参考——彭加木)

      为了完成上级分配的科考任务,我们西北地质科考小分队一行3人守护着贵重的水准仪,在沙漠中踽踽独行。

      杳无人烟的荒漠里弥漫着呛人的黄沙味儿,夕阳炙烤着沙丘,来时的脚印已被新的扬沙所掩盖。大家的双腿宛如被磁铁吸住的铁柱,每挪一下都步履维艰。等待的我们为了找到救援的组织,临时决定留下我一个人看守仪器。这台仪器太过贵重,是组织从国外进口,花了重金购得。出发前,组织再三叮嘱,一定要看护好国家财产。

      已经磨掉绿漆的军用水壶中的饮用水源所剩无几,绸丝绳编织的伸缩带摩挲着皮肤,在黝黑的皮肤上勾勒出细密的白屑红印,然而穿越这片沙漠的所需的路程还很长,眼看离大本营的距离越来越远,而目标测量地却依旧不见踪影,队伍临时决定,其他二人轻装上阵,先按大致方向原路返回营地补充水源,重型仪器则交由我独自在漫漫黄沙中保护看管。

      夕阳的火舌烘酵着沙漠,无垠的干涸犹如烘焙箱里未经平整的浸油的蛋黄沙泥,细小微皴的沙漠表面仿佛猴菇饼干上的泛起的细腻涟漪,空气中的干涩裹挟着精致的粉砂,如同盐巴腌渍了喉舌。风是天然的化妆师,微微轻拂,均匀的黄土粉尘轻敷脸面,如同妇人轻扫细蘸的脂粉。

      细细的沙晶研磨着皲裂脱水的唇屑,面前触手可及的黍绿沙棘竟是这般模样,仿佛吞下一颗酸涩未熟的青杏,苦烃入喉,舌涩而辛。酸软的手掌再也承受不住水壶这块儿铁疙瘩的重量,一丝凉意翻洒出壶嘴,打湿了脏腻的手背,滴洗出了一块儿净润的皮肤。

      这抹沁凉是那么熟悉,我不禁回想起去年和伙伴们一同在矿洞底抚摸到的那丝清凉。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溶洞,也是蕴玉涵嶂的玉仓。

      啊,那沁人心脾的绿!玻璃般的光泽,玲珑剔透的髓,在探照光的照耀下摇曳出精灵般的水胆。

      晶莹剔透的琼嶂上面,凝垠的是潋潋的玉澜。石漪粼纹很轻,像袅袅的仕女的帛。绻绻的石漪中间,绵软地团簇着 些矞霭,有轻恣地悬着的,有赧腆地笼着绵儿的;正如一碎碎的涕珠,又如沧海里的舳舻,又如正蝶梭的姝鲛。瑶灯过处,溢来幽幽荧光,仿佛海角灯塔上氤氲的瑜光似的。

      暮色渐沉,如钩的银月在晶蓝的天幕下分外惹眼,起伏的沙丘两侧留下或明或暗的阴影。骤寒的气温一丝丝侵冷我的帆布粗服,身体不禁打着哆嗦,双肩上的水准仪箱箧也愈发沉重,在沙海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朔风微拂,粉沙淋漓,悄悄掩去游丝样的踪迹。

      无尽的黑夜裹食着我,双脚已经被冻得麻木僵冷。每一次小心的试探性挪动,肢体便如同导电一般将蚁噬感通遍全身。我倚靠着冰冷的仪器,手心攥着军用水壶的丝编肩带,无力地瘫软在这死寂的沙漠中。

      一颗,两颗,忽翕闪烁的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望着这些星星点点的晶莹清亮的眸子,我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朔风呼啸,一阵寒意袭来,我不禁回想起地质队在南极科考的艰苦岁月。

      我们一行初出茅庐的新人裹在厚重的防寒服中,面前是巨幕般的冰川,仿佛是谁用金属勺子舀出的不规则冰糕。那寒意裹挟着死寂袭来,混合着呼吸喷出的热气,瞬间冷凝成厚重的冰渣子沿着睫毛尖部缓缓凝结,给眼帘裹上了一层冰霜。

      身体的温度随着夜幕的降临一点点降低,胃管如同囫囵吞入了大口的软雪,寒意沿着舌根一点点蔓延开来,顺着食管渐渐冷却。冷彻沿着血管的纹络逐渐蔓延至手指尖,血管中逐渐凝起了冰凌,刺得血管壁僵疼。麻木悄悄袭来,知觉渐渐消失,等手掌无意中触碰到硬物,痛感如闪电般卷,才感到原来双手还是自己的。

      巨大的雪幕夹杂着透明晶莹剔透的紧实冰层,那纹络勾勒出夹心硬糖的质感,肆无忌惮的横亘在群青色的桌布上,诱惑着人们去咀嚼这一方未知的神秘。那铁青的冰凉欲拒还迎,静待船只靠拢、登陆。

      遍地是刺眼的白光,闪烁得双目酸疼,我体力不支,一个趔趄倒在了雪坑里。脚上的力量虚虚浮浮,冷透的积雪壅堵了我的鼻孔,我的鼻腔奋力一喷,想寻求新鲜的空气,厚实的雪粒竟顽固地粘化在我的鼻孔处,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呵气袅袅,厚重的装备将我桎梏得动弹不得。就这样从四肢开始身体一点点被绝望和阴寒唆食。

      就在我不知所措之际,同行的队员发觉了我的失踪,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在厚重的积雪上硬是用膝盖腿脚拓踢出一条径陌样的雪渠,使出浑身的力量将我从雪坑中架起。一瞬间,我睁开了双眼,热泪盈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浑身的血液竟喷涌出一股暖意。

      我睁开了双眼,身边却再也没有了同行的伙伴,陪伴我的,只有无边的冷寂与黑暗。这黑色那么无垠,那么浓密,斜亘着清亮浩瀚的银河。那晶莹跳跃的光芒闪烁流动,仿佛我躺在沙舟上,波涛轻轻地推挪着暗河中荡漾的沙舟,一荡一荡,安静得我大气不敢呼出一下。

      不同的是周身再也没有了黑咕隆咚的玉垒山麓的逼仄,也没有了七星岩里溶洞的滑腻与湿漉。那霓灯映衬下的钟乳石是那么瑰丽。

      清寂的黎明就这样□□咳声划破。新生的初阳从冰冷的阴影中轻轻吐出光明,天色由绒黑渐渐晕染为大片的绛紫,然后过渡到清清浅浅的酞青,最后在天地交界处精心勾勒出纤细均匀的金边,在正中鼓出圆珠样的弧度,那微温的带有金属光泽的热度轻轻地洒入我眼睛里的晶状体,流进我的血液里。青红交融的光晕呼唤着我的意识,将我从沉睡的死寂深潭中极力拔出,无力的躯干与四肢仿佛得到了上苍的救赎,生命的双手抚摸着这即将凋零的躯体。

      我享受着这温吞的舒适感,感受着热量裹挟着汹涌澎湃的血液从身体里一点点地散发。四周过于安静,耳朵里仿佛听到了血液淙淙流淌的声音。侧耳过去,心脏节律性的跳动便如同鼓点一般清晰而明朗。

      我逐渐摊开四肢,冰冷的指弓触碰到了凉沁沁的绿漆铁壶,几滴雾蒙蒙的露珠一瞬间滑落我的指尖,轻缓地游曳着透明湿漉的轨迹。

      滑腻感从皮肤逐渐渗透,清风微拂,竟有薄薄的凉意袭来。我不由得望向军用水壶,上面密密麻麻镶满了精小的颗颗滴露,由于手指的引流,渐渐汇入夹尖的凹槽,待积聚足够,再也承受不住这半弧形的重量,缓缓滴落。

      嘀嗒,伸手不见五指的玉垒山麓深处微烁着暗红色的光芒,衬托出朱砂描绘的刻线观音遒劲与古朴。那巧夺天工的七星岩由大自然熬蒸点捻、磋斫镶锻,创造出鬼斧神工样的奇迹。

      双脚仿佛踏在了湿浅的软绒绒的苔藓上,脚尖前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石阶与坡坎。愈往深处,色彩愈加斑斓多样。钟乳石洞中,冰峭若荧,坡盛玉潭。石笋尖上的溶岩水再也承受不住积聚的晶莹的珠滴,蜻蜓点水般打破密洞镜潭,泛起玄艳的同心圆环。

      就在你深深沉尽在那无穷尽的波纹的玄妙当中时,五光十色的霓灯将流动的溶岩定格凝固。珠幕篦帘从天而降,岩缶磐钹拔地而起,霓河蜿蜒曲折,瑶镜镜磨柔光,令人啧啧称奇。那嶙峋的钟乳石,如同一位掷气的西点师还未完成的半成品。溶洞是他乌漆麻黑的容器,里面全是和了精粉与膏脂的炼乳,似乎稍微加热,未搅拌均匀的琼乳便会膨胀涌动一般。

      夹袄内早已热汗淋漓,这冬烘气似乎要把我蒸熟了一般,掠夺着我身上的水分。灼热、蒸腾,我的双眼前逐渐花黯,头脑懵怔。不知怎的,印象中勾勒出热烈而又温吞的牵牛花池。

      那袅袅升腾的泪雾弥漫,氤氲湿热的温吞聚了散,散了聚。待细密的泪雾散去,整个眸子更加晶莹明澈。眼眶柠黄,蓝眸深邃,闪烁着琉璃般的光泽与川凌样的冰荧。干涸的火舌炙舐着粗硬的深壑,那氤氲旖旎的热泪升腾,似乎在向老天渴求甘霖,那海蓝的眸底不断延伸出触不到底的深渊。

      那碱白的、咸湿的泪痕星痕点点地涎垂在躞蹀的茂密绻曲的纤睑绒睫下,盈眶的炙泪不曾枯竭,如同沙漠中迷途的旅人不曾放弃生存的希望。精疲力竭哭号后眦裂嗔红的血丝蔓延进酸涩发胀的干涸而橙红的睫底。

      那清澈的睛底如风信子般洇蓝,犹如青海湖般深邃。犹如女神初启的灵眸翕动。那纤长的睫毛缀染了热烈而明媚的橙红。那一圈圈精细的虹膜渐染出湛蓝翡绿,清风微拂,轻盈摇潭,池壁波皱,她晶莹澄澈的眼底便映满了整个春天。

      我忍不住想抚摸这淋漓的烟泪,一轻触,那黏腻清凉的翠绿膏体沾染了指尖。不是清液,是膏固。

      不是清液,是膏固。黄龙那潺潺的石青流深,如平铺的纱罗,平薄无皱,不起一丝波澜。伸手轻触那膏固,才发觉那凝固的钙白筑琼,如冰砌雪塑。仿佛腊月的朔风忽地冰封了这琼海瑶池。

      白云浮玉,光摇烟霞,琼眸映霓,淡蓝轻盈。一汪汪清眸,一方方琼烛。高低交叠,错落有致。仿佛一丘满满的用璞玉碧髓精雕细琢的梯田。那绣钝的镰刀切割出青灿的凝脂,那冷冽的清泉浇灌出乳白的彤幕层垒。浓艳的,如琉璃般的稻田倒映出勤劳的,影影绰绰的,忽明忽暗的云团。仿佛辛勤劳作,便能耕耘出一湾天地。无处不透着一丝湿腻的散发着幽篁竹海里特有的淋漓的冷溶与翠绿的荫凉。

      翠绿的阴凉。

      牙膏中冰片的辛凉涤荡了我混乱的思绪。无尽的黑夜裹食着我,再睁眼时,那白漆铁管已离我有一段距离。虽是咫尺,却是那么遥远。

      意识模糊不清,干涸的喉咙如同火烧,鼻腔内的津液正在一点点随着呼出的热气蒸腾,在面部停留一瞬,旋即风化。地平线的夜幕勾勒出了一丝清晰金属光泽的沙线,汗液结成薄薄的盐痂,潮湿的晶体粘连了厚重的粗布棉服和僵冷的皮肤。整个身体似乎已经被一点点地风干。

      求生的欲望愈发强烈,我拖着沉重的双腿,在潮冷的沙地上挪印出深浅不一的沟壑,还差一点,我伸出指尖,在行囊里摸索,反复在探寻求生的钥匙,指尖触碰到褶皱的管尾,我本能地抓住行囊里的牙膏,仿佛擒住了解渴的源头。手背青筋暴起,半握的拳头轻颤,膏管不停地哆嗦着,然后狠狠地捏挤所剩无几的白漆铁皮。顿时,一股潮湿的清凉冲出蚕豆大小的管口,我急忙狼吞虎咽的嚼了下去,绵腻的膏体入口,随着前齿的切磨挪向臼齿,点出一丝甜津津的凉意。忽地,辛辣刺鼻。霎时,犹如芥末灼烧了鼻腔,沿着鼻腔内的毛细血管直冲大脑,脑门接收到这强劲的刺激感,一瞬间弹紧了喉头的软道,只见一个激灵,我鼻喉内沉积多年的黄绿色黏液呛出闭嘴,开始剧烈地咳嗽。整个胃中的液体也禁不住着剧烈的震动,翻江倒海的窜了出来。

      清风扬沙,游丝样的挣扎痕迹渐隐——

      直升飞机连夜降落,一小队救援队迅速整齐地鱼贯而出,巨型探照灯头在茫茫黑夜中显得无限刺眼,黑洞洞的大漠中,光影交织,分散。

      一个文弱的警卫员最先发现了孤军无援的彭加木,他不忍发现彭先生的惨状,蹑手蹑脚地在几尺远观望,小心翼翼地试探那边是否还有生命活动的迹象。

      空一般的死寂——耳边只有枯冢乱冈里惯有的时断时续的魂啼魄泣。

      定睛一看,一个由于风化已经脱水坍缩的半人高的木乃伊,周围散落着狰狞的牙膏铁皮,紧紧环抱着冰冷的仪器。他用后脚跟跐出两个沙坑,将自己的脚踝深深插定在这大漠中,重心后移,蹲坐在沙地上。将双手死死勒缠住军用水壶的丝编带,用自己的身躯固定成保护仪器的脚手架般的屏障,将自己血肉与仪器融为一体。

      瘦骨嶙峋的木乃伊纹丝不动,铁壶嘴处的螺纹印刻出了牙齿狠狠啃咬的痕迹。绿漆斑驳错落,掉漆出泛着参明晃晃的的银白色,随着狂风的呼啸,孤伶伶地敲击着仪器脚架。

      “在那里——”一声铿锵有力的呼号刺破了黑暗的夜空,救援队如同探到金矿的矿工,蜂拥涌向那堆残迹。精壮的肩膊将早已将失魂落魄的警卫员撞出大部救援队,警卫员重心不稳,一个趔趄蹲坐在了山丘头上,五味陈杂地压下一阵象征软弱的抽噎。

      黑压压的救援人员将那堆残迹包围地水泄不通,嘈杂的谈论声仿佛令人麻木的机械工厂产出的轰隆声,仿佛伐木般,不断地敲击着警卫员脆弱的即将崩溃的神经。

      一个中气很足,声音宏亮的壮年激动地读着手中的揉皱巴的铅笔字迹条:“我去找水!——彭先生应该在附近找水!大家抓紧时间继续搜救!——”

      救援队顿时一哄而散,丰碑附近顿时视野开阔了起来,警卫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从棉布包袱中掏出自己珍藏了多年的舍不得用的茶晶眼镜,那一层层紧裹的眼镜绸由于长时间未打开,已经压实成了眼镜的轮廓。他半信半疑,又惊又喜,向那镜片吹了口哈气,拿绸布狠狠地蹭了蹭,颤抖的双手将眼镜架上了自己沁满细密汗珠的鼻梁。

      广袤的大漠顿时清晰起来,那一堆看似木乃伊保护的仪器也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彭先生负重的工具背包,外部包裹着彭加木先生的稍粘矿油的帆布硬领制服,随着偶尔吹过的沙风摇摆翻飞。警卫员鼻子一酸,压抑积蓄了良久的老泪夺眶而出。

      粉沙轻轻将这尊丰碑掩埋。这位砥砺前行的科学家,将一生的热忱泼洒在这荒无人烟的西北大漠,用自己的生命与执着谱写出了这无言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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