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之情鬼》谁家小谢

4、书旧

　　【书旧】

　　他悬在高处，于树荫遮蔽下睡得正好。

　　冷不防下面哪里冒出来些奇怪声响，嘤嘤喏喏，幼兽哀鸣一般，断断续续却始终不歇。

　　他半梦半醒，觉得不耐，嘟哝一声翻了个身。

　　下面那声音未停。
　　隔了半晌，却听得有人声。

　　那声音柔和清冷，叫了一句夙珉，便不再出声。

　　他此时方醒了大半，虽然平日里对众家子弟从未上心，但好歹还知道这夙珉多半是太清门下。
　　那老儿早年爱玉成痴，道玉石性凉，方是人间君子，于修道大有助益，因而徒儿个个被叫成各色环佩，好不可怜。

　　他偏偏头合着枝叶空隙看去。

　　下头不过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坐着的那个在哭，早先他听到的，便是这人的哭声。
　　站着的想必涵养极好，有人在面前哭得如此伤情，却居然能连袖口都纹丝不动。

　　那哭得好不伤心的想来便是夙珉了。
　　这可怜的小女子抽泣两声，终于忍不住道，“夙玉师姐，我有些累了。”

　　被叫做夙玉的女子十分平静，拿出囊带递将过去，道，“喝完再哭罢。”
　　夙珉委委屈屈接过来喝了几口水，面前的人却仍旧是古井不波的模样，不仅道，“师姐你真是来劝我的吗？”

　　那夙玉淡淡道，“我虽有心劝你，却觉得还是不劝的好。”

　　夙珉却忘了哭，奇道，“为什么？”

　　夙玉道，“人之悲喜，譬如潮汐更迭星河转换，最难揣测捉摸。旁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须得让你哭过这一场再说。”

　　树上的他险些咬住舌头。
　　这这这语气好耳熟，冯将冯将不想这里竟有你的知己啊。

　　这夙玉好手段，夙珉果然止了涕泪，脸上显出茫然之色来，慢慢却又开始泛红，半晌，方嗫嗫道，“夙玉师姐，你说，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在树上险些跌将下来。
　　他以为是什么样严重的事体！打扰到他睡觉，却只不过——不过是小女儿思春！
　　那夙玉的回答也很决绝。

　　“什么样的人？”她毫不犹豫地道，“四肢完整心智健全，有甚么两样？”

　　这女娃儿太通透直接了！
　　秦诡在上面听得想笑。

　　下边夙珉却低声道，“师姐你不觉得他笑得有些特别吗？我一见他对我笑，就觉得心中十分愉快，但又十分紧张。他仿佛对每个人都漫不经心，又仿佛对每个人都十分有心；他仿佛对修业全不感兴趣，样样都学得马虎，又没见什么真能难到他——师姐，你说他这样的人，为何会出现在琼华呢？”

　　夙玉却也笑了，道，“夙珉你好糊涂，这等事体你该去问他，做什么竟来问我？”

　　夙珉大致是又红了脸，道，“你二人师属一门，我想你总该知道。”

　　二人正在说话，远远却有一人走了过来，还未到近前，已闻得好一阵凛然香气。

　　夙珉“啊”了一声。

　　夙玉揽揽袖子作礼，道，“天青师兄。”

　　那男子笑道，“夙玉。”

　　这声音较一般人稍为低沉嘶哑，却仿佛始终带笑，叫人听了这声音，便再忍不住要去看看他此刻的容颜表情，是不是也一样带了似是而非的笑容。

　　夙珉缩在夙玉背后，早已说不出话来。

　　秦诡心道这莫不就是那个“他”了么？

　　那男子仿佛转过了目光，微笑道，“夙珉，你怎地了？”

　　夙珉想必已慌乱得不成样子，憋了半天一句话都未说出口，跺了跺脚慌慌张张居然就跑掉了。

　　留在原地的二人镇定得出奇。

　　那男子笑道，“哎呀。”

　　夙玉道，“师兄，我要早课去了。”

　　那男子递过来个东西，道，“不忙走，替我捎样东西。”

　　夙玉头也不抬接了过来，道，“给夙珉么？”

　　那男子叹道，“夙玉真是七窍心肝，水慧说夙珉哭了许久，因此我来看看。”
　　他指尖小小一个玉盒，冷香阵阵。

　　“这药膏叫做清水玲珑樟，消肿祛瘀，哭过后搽上，可以去肿。”他笑道，“女子总是爱美的，眼睛肿成那个样子，总归不好罢。”

　　夙玉毫不客气道，“你分明知道她为谁而哭。”

　　那男子笑道，“纵然知道，却不能控制。”

　　夙玉道，“那就拜托你日后对她坏些吧。”

　　那男子道，“怎么说？”

　　夙玉道，“如你这般忽冷忽热忽近忽远，她便难免愈发患得患失下去，不如早些断了念想。”

　　那男子语声又复深藏笑意，道，“夙玉，人生短短几十年，身在琼华已是不幸，她如今能哭能笑知道难过，你忍心剥夺她这样的权利么？”

　　夙玉冷冷道，“如此说来，你还是为了她着想？”

　　那男子道，“不论如何，我的关心是出于真心，到底为了什么，又有什么干系。”

　　夙玉也不客气，转身就走再不停留。

　　秦诡心道这人好厉害，片刻功夫竟将两个女人赶跑，其中一个定力还十分了得。

　　他从上面看去，这人的形容样貌全看不真切，只背上的配剑十分古怪，细长黝黑，和平日里的琼华子弟用剑，大不相同。

　　那人在树下站了片刻，衣角轻扬一派风流。
　　树上的秦诡微微一笑重新闭眼。

　　朦胧中听得那人在树下低声笑道，“夙玉啊夙玉，其实此地风光也是极好的，只是你未肯驻足一看罢了。”
　　那语音微带冷诮，一二分的疲倦，七八分的傲气。

　　远处清凉寺钟声响起。
　　秦诡睁眼，一旁苏百足坐着烤火，见他回神，报以一笑，道，“先生真教我大开眼界，原来鬼竟然是能假寐的。”

　　秦诡没好气道，“老子还会发梦，一发梦就□□你！”

　　苏百足瞅了眼他明晃晃的身子，哈哈笑道，“是是是，在下受教，受教了。”

　　秦诡再不理他，独自发怔。
　　太郁闷了，做个梦居然做到以前听来的壁角，莫非自己是天生天养的八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