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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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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冬荣,聂凿坠崖后,老管家担心他又遭毒手,派了两个人守夜,估计是听到动静了,霍权说,“没事。”
再去睡就睡得踏实些了,但耳边突然响起打仗的嘶喊声,铺天盖地的呐喊谩骂,他一个激灵,连人带被摔下了床。
抬头向窗外看去,天边露出了鱼肚白,嘈杂纷乱的脚步声,似乎还有兵器相撞的声音,他心下害怕,裹起棉被,顺势滚进了床底下。
拿棉被死死挡在脑袋前。
声音持续了片刻,随着冬荣粗犷厚重的嗓音响起,霎时归于平静,霍权听了会儿,扯开被子,露出半个脑袋。
安静,还是安静。
谨慎起见,他仍没动。
直到门吱呀声,穿着黑色靴子,脚腕粗如他大腿的人绕过屏风走了进来,霍权轻唤,“冬荣?”
“大人?”冬荣看了眼床上没人,正疑惑大人哪儿去了,就见床底滚出来个牡丹花锦被,锦被右端有颗圆圆的脑袋,正是他家大人。
冬荣疑惑更甚,眨眨眼,“大人?”
“外边发生何事?”霍权后仰脖子,望向屏风,没有人。
冬荣不了解眼前的状况,上前去扶霍权,说道,“下人们闹事打了起来,大人别担心,奴才收拾过他们了。”
他也就去偏院如厕走开了一小会,那些人就吵吵闹闹的要让大人主持公道,大人公务繁忙,若连这点小事都要亲自出面,还不得累死?
霍权身上裹着棉被,重心不稳,直接坐去床上,问冬荣到底怎么回事。
“大人不是让李先生教大家读书吗?有人不愿意就打起来了。”
霍权解开棉被,拍着胸口平顺呼吸,还是没太明白冬荣的意思,不愿意打也是打李先生,他们窝里斗算什么意思?
下人打架不是小事,霍权让冬荣好好处理,他是没胆子协调这种事的,只能借冬荣壮胆,“让他们好好学。”
读了书知晓道理就不会整天喊打喊杀的了。
京城不是南境,由不得他们只手遮天,这些人该约束好自己行为,否则哪日惹了祸,背黑锅的又是他!
以防他们明早还来主院打架,冬青来服侍自己穿衣洗漱时,霍权仔细问了遍,听完哭笑不得。
府里侍卫是聂凿从南境带回来的,性格粗野,李先生说话慢条斯理温温吞吞的,他们听得难受,催李先生语速快点,李先生充耳不闻,脾气火爆的他们哪儿受得了这个,当即要来主院求他轰走李先生。
他们在前边走,李先生就拿着书在后边追,边追边念书,他们烦躁地捂住耳朵,李先生就念得更大声,他们仰天咆哮没有宣泄的出口,揪着旁边人就动起手来。
说真的受不了了。
听完冬青所说,霍权更加觉得请李先生是正确的选择,修身养性,就该让李先生磨磨他们的性子,他吩咐冬青,“他们动手归动手,别伤着李先生了。”
那可是花重金请来的!
聂远山送回来的两箱金子,他给了李先生半箱!!
这日,聂府可谓遍地哀嚎,凄声慘厉,府外路过的人无不缩着脖子仓惶跑开,连墙角钻洞的老鼠都被吓得换了洞穴。
人们都对聂府议论纷纷,唯有当事人无动于衷,霍权这两日都在卷宗室翻看卷宗学习怎么写奏折。
卷宗室由两间房屋连通组成,除了当朝御史们弹劾过的官员奏折,还有历朝有名的言官事迹,以及他们办过的大案。
霍权先看历任御史们办过的案子,有始有终的少,大多是鸡毛蒜皮无伤大雅的事,比如吏部郎中路边吐痰弄脏了两岁孩童的衣服,户部某大人嘴瓢说错银两数额,亦或工部修缮衙门的油漆涂抹不均匀。
霍权翻了上百份卷宗,最大的事也就张御史弹劾他父亲收钱放了个囚犯,但这件事没有下文,张御史后来的折子也不曾提到过。
他知道是事实,好像是赵韩两家的官宦子弟不合,韩家人设埋伏把赵家人给打了,赵家人告上公堂要让对方坐牢,他父亲收了韩家人的钱,抹去了证据以致那件事不了了之。
现在想想,张御史被他父亲收买了也不好说。
卷宗室屋顶漏雨,有些卷宗被雨淋湿,受了潮,字迹模糊难辨,霍权耐着性子把每位御史的奏折都翻了一遍,通篇的遣词造句,翻来覆去地重复,这两天看下来他只觉得眼睛累。
于他学习用处不大。
弹劾类的奏折意在达到目的,目的就是让皇上看了折子有所惩罚,其他官员引此为戒。
几年来,成功的例子好像很好。
更多是官员相斗互相攀咬弹劾快分出胜负时御史站队偏向赢的人,比如他父亲那件事,最先弹劾他父亲的是赵家人,那时先皇还在位,不喜父亲办的几桩事发作了几句,自以为窥得圣心的官员纷纷跳出来落井下石,张御史应该就那个时候弹劾父亲的吧。
谁知先皇后来不追究了,张御史也就不提了。
卷宗室里边靠墙的架子上放着前朝言官的奏折,保存得不算好,胜在都是精髓,霍权边看边誊抄,抄完细细琢磨,不得不说,利害得失分析得头头是道,连他这个局外人看了都咬牙切齿,愤懑不平。
哪怕传言里那位鼎鼎大名靠陷害同僚步步高升的言官写的折子都让人心悦诚服,他把认为好的奏折放在一起比较。
他发现,写奏折是门学问。
无论这些弹劾事情的真假,先论述事实,夸大利害,谁看了都无法坐视不理。他把抄写的奏折收好,决定带回府继续琢磨。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转凉后,街上也冷清很多,倒是拐角鬼鬼祟祟偷看他的脑袋更多些,霍权心中警觉,路上不动声色,进府后立刻让冬荣去查。
别是有人暗中打探他行踪找机会刺杀他怎么办?
冬荣脸色沉沉离去,霍权顺势穿过影壁,却见甬道两侧站满了人,黑黝黝的皮肤,阴沉沉的眼,像山里觅食的狼,饥饿难耐,霍权呼吸一滞,身体僵成了石头。
暮色四合,天光渐渐暗淡,黑压压的人群寂静无声,就在霍权以为自己会因呼吸过缓而死时,面色发黑的冬青欣喜若狂地上前喊道,“大人,你总算回来了。”
昨天回府有心急如焚的老管家,今天回府有如狼似虎的小厮侍卫,霍权觉得自己没被杀死也会被自己吓死。
“怎...怎么了。”他哆嗦出声,仍不敢大口呼吸。
“大人,你放过奴才们吧。”冬青身后,齐齐跪了一地,霍权茫然,冬青说,“他们不想读书。”
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恶汉,竟沦落到酸儒书生手里,打不能打,骂不能骂,哪儿受得了啊,宁肯出门多杀几个人也不愿意在府里听李先生念经。
真他娘的难受。
就为这事?霍权缓缓呼出口浊气,走到冬青身后站定,偷偷看着众人说,“读书是为诸位好。”
“啊...”众人齐齐咆哮,抬手捶地,哑声呐喊,“太难了啊。”
霍权:“......”
院子周围的走廊慢慢亮起灯笼,众人神色渐渐清晰,就在霍权承受不住这份哀嚎时,聂煜从尽头跑来。
“不中用的,人都敢杀,读几本书怕什么?”聂煜穿了身菊花纹的袍子,脸颊红通通的,越过众人,直直走到霍权身侧,视线直直逼视众人,“你杀人对方会还手反抗,你读书书会自己关上不让你读吗?”
“爹爹要对付朝堂那群狡诈之人已够操心的了,你们还给他添乱...”
众人低头。
“还不赶紧退下?”聂煜人虽小,但已有凌厉之势,众人不敢忤逆他,而且细想他的话,好像是这个道理。
聂煜抓住霍权的手,发现是凉的,担忧起来,“爹爹,你是不是着凉了啊,冬青,快请大夫去。”
霍权手凉是给吓的,看众人散去,喊住冬青,“不用去,我没事。”
李先生是花重金请来的,所谓物有所值,可不能由着他们逼宫就把李先生撵走,霍权挺了挺胸膛,沉目道,“用心读书,不听话的人军法伺候!”
聂凿在军营待过,手段狠戾,这些人应该都见识过。
果不其然,听闻这话,所有人都乖顺恭敬起来,“是。”
声音震破天际,霍权身体颤了下,很快被他按耐住,牢牢牵起聂煜,在众人的注视中往里去,聂煜昂起头,神情肃穆,竟是比新皇登基还隆重,霍权不禁好笑,他不禁想,其实只要他不胆怯,应该没人会怀疑自己吧。
今天晚上,注定聂府不平静,推崇武力的汉子们被李先生文邹邹的语调折磨了一天,梦里都在背书,但嘴巴像被针线缝住似的张不开,李先生气急,挥着戒尺要揍他们,他们哪儿受过这种窝囊气,立刻挥起拳头反击。
身体绷了下,睁开眼发现竟是在做梦。
真他娘的憋屈。
很多人都做了类似的梦,以致于往日鼾声如雷的他们怎么都没睡意,他们不懂,为什么大人讨厌读书人却又要他们读书。
坠崖把大人脑子磕坏了?
不可能。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翻个身逼自己继续睡,还没睡着呢,恍惚中听到熟悉的慢调由远及近,“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李先生来了。
赶紧抓过被子罩在头上,李先生的声音像能辨方向似的,只往耳朵里灌,比阎王还惊悚,冬青都捂住了耳朵。
李先生似乎是冲着他来的,声音就在院子里,李先生的语速非常慢,“名门望族,举手投足皆显礼仪,冬青你是管事,言行当做表率。”
冬青叫苦不迭,掀开被子,“李先生,这就来。”
冬青起了,其他人不敢再睡,赶紧起床穿好衣服,拉开房门就看李先生站在院子里,他们木讷着脸向李先生问安。
李先生双手负于背后,循循善诱出声,“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聂大人重金聘请老夫教诸位读书,诸位该珍惜,莫让聂大人的苦心白费,来,起来,我们读书吧。”
“是。”众人眉头紧锁地点头,旁边忽有个人两眼上掀,脑袋扭向旁边,吐舌道,“先生,我晕过去了,什么都听不到。”
李先生以及众人:“......”
还能这么做?
哗哗哗,连续又晕了好几个。
霍权醒来就听冬盛说好几个人熬夜读书染了风寒,冬青也在其中,霍权欣慰不已,李先生名不虚传,有他耐心教导,全府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指日可待也。
冬盛平时负责管账,很少在聂凿身边伺候,这不是冬青‘生病’了吗?他临时替了他。
霍权额头和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不仔细看看不出红痕,他吩咐冬盛,“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瞧瞧,让他们用最好的药!”
府里最不差的就是钱。
“是。”
霍权又说,“多请几个。”免得耽误了病情。
冬盛瞬间精神了,“是。”
在聂府传出哀嚎的第二天,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被请进了聂府,不可谓不惊悚,人们不由得猜测聂府是不是关押了什么人,聂凿酷刑拷打后不满意,请大夫救活继续折磨。
这种猜测随着医馆有名药材像流水似的流进聂府日嚣尘上。
在霍权带着人抬着四口棺材达到顶峰。
四口棺材是为了装箱子特意打造的,棺材铺最好的木材,由府兵推着走在最末。
天灰蒙蒙的亮着,四周稀稀落落的人,老远就伸长了脖子望,等马车到了近前又低下头去。
整条街安安静静,车轮辗过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经过热闹的集市街也是如此,不由得让霍权困惑,这个时辰是集市最热闹的时候,是不是安静过头了,他撩起车帘,周围的人呆滞错愕惊恐地看着他,眨都不敢眨。
霍权:“......”
旁边凑过来个小脑袋,含着点心的腮帮子胀鼓鼓的,“爹爹看什么?”
“没什么。”霍权关上帘子,嘀咕,“是不是太显眼了?”
这么多人看入了神,会不会盗墓?早知道天黑再出门的。
街上仍是诡异的安静。
聂煜用他胖嘟嘟的手撩起车帘,探出脑袋望了眼灰白的天,缩回身子煞有介事的说,“天刚亮不显眼,杀人还来得及。”
“爹爹,咱们是去杀人的吗?”聂煜再次仰头看天,“那得抓紧了。”
霍权:“......”
马车驶过闹市,霍权抱起聂煜坐在自己腿上,认真道,“杀人偿命,不能杀人。”
街角站着个牵孩子的妇人,马车经过时,她抬手捂住孩子的脸,另外一只手按住孩子脑袋低下去,聂煜点头,“我懂。”
他拿起盘子里花形糕点,咬了小口,重重哎了声,“京城就这点不好,杀个人还得找没人的时候。”
霍权:“......”
“杀人偿命...”霍权正要纠正聂煜的观点,只看聂煜神神秘秘的放下车帘,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隔墙有耳,爹爹别说话,什么事放心里就行,煜儿明白的。”
说完,小脸贴到车壁上,小心观察着外面情形,霍权欲说点什么,他再次嘘了声,“天子脚下,耳目众多,爹爹小心让人抓住了把柄。”
霍权:“......”
之后每每霍权要说话,都被聂煜噤声阻止,急了直接上手捂他的嘴,霍权没法子,拿出抄来的奏折看。
四口棺材,到城门口引起不小的轰动,引来巡城的韩风,他骑马上前,在车窗边停下,聂煜趴在窗户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片刻,冲霍权挤眼睛。
眼神无不在问霍权要不要杀他。
“不是。”霍权拉过他,向他介绍,“这是韩御史。”
聂煜眨着眼,脸上尽是茫色,霍权不好多做解释,看向来人,微微颔首,“韩御史...”
韩风一脸漠然,回头看了眼府兵围着的棺材,四口棺材,用了四辆马车,随行的府兵更有二十人之多,他扬起缰绳,冷淡道,“聂大人刚升职,行事还是低调得些好。”
“韩御史说的是。”韩风是驸马,霍权得罪不得。
有守城官兵过来给韩风行礼,韩风连个眼神都没给,骑着马掉头就走了,背影冷漠,聂煜不禁探出头看,语气无比笃定,“爹爹想杀的人就是他吧。”
上一个在爹爹面前这般态度的人坟前都已长满杂草了吧。
想起什么,他仰起头,又偏着脑袋张望,随后凝重地说,“爹爹,你别冲动,天已经亮了,杀人会被发现的。”
城门人来人往,不知多少人听到这话,霍权心力交瘁,“爹爹不杀人,爹爹看折子呢。”
聂煜老气横秋地松了口气,“爹爹看折子,煜儿不打扰爹爹。”
天光渐亮,亮得有些不寻常,风刮得更是凶猛,官道两侧的树木枯枝摇摇欲坠,行驶片刻,马车拐进蜿蜒的小路,小路盘曲而上,阴森森的。
霍权心里毛毛的,“煜儿害不害怕?”
叠好手里的折子,抱得聂煜紧了些。
“煜儿不害怕,爹爹是不是冷?”聂煜往霍权怀里靠了靠。
坟墓在半山坡,四周树木掩映,杂草丛生,瞧着就是荒凉之地,霍权抱着聂煜,站去树下,看着府兵们抬棺材。
每口棺材堆满了东西,十几个人合力才抬得动,聂煜眼睛瞪圆了,“棺材里有人?”
声音顿时清脆无比,“真好。”
霍权尽量不去猜测他话里的意思,棺材里装的什么霍权并没和聂煜说过,早上他出门,聂煜突然跑来也要去,想着藏宝不是埋尸,没什么好避讳的,因此就把他带上了。
府兵们训练有素,顺着方位把棺材放进坟里,然后挖泥填上,最后在周围堆砌差不多人高的石块,方圆两米都是石块,即使有人盗墓,挖到的都是石头。
都是体力活,府兵们满头大汗,汗味在空气里蔓延,聂煜揉了揉鼻子,“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人杀就杀了,还兴师动众地埋他们作甚,就该丢掉山里喂狼,就是不知山里有没有人,尸体被发现就不好了,这么来看,埋尸是对的。
他环住霍权脖子,“爹爹真聪明。”
霍权快被冻僵了,委实笑不出来,说话喉咙都是凉的,“煜儿记住这个地方,将来遇到麻烦了可以来这把东西挖出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都是他们的后路。
“东西?不是人吗?”聂煜眼神闪烁,蹬着腿就要下地,霍权抱紧他,“不是人,是爹爹藏的宝物,走投无路时能用得上。”
聂煜思考片刻,“爹爹会遇到麻烦吗?”
聂凿尚且遇到了何况是他,霍权点头。
聂煜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煜儿帮爹爹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