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崽解忧》歪脖铁树

2、第 2 章

　　第2章

　　雨下得更大了，黄狗蛋攥紧拳头，慢慢往院子角落那个逼仄的小屋子走。

　　小屋一股一股的青烟冒出来，绕在小院上空盘旋。

　　另外一间屋里住着的全都是男知青，这会子外面没有活干，也都窝在屋里干活，也就是把一些干净的苞米叶整理好，发霉的、干硬的、发青的都不要，只要贴近苞米的那几层柔软的苞米叶。

　　这种苞米叶能编席子、墩子、帘子、蓑衣等东西，是绝对不能浪费的，只是这些知青都不会，只能整理了苞米叶，回头给上坡村的村民送去，由他们编东西。

　　周建树整理好一麻袋苞米叶，探头往外面看了眼，眼瞅着青烟绕着小院打转，既不消散也不往上飞，心里顿时就咯噔一下。

　　“该不会是晏回情不行了吧，我得过去看看。”周建树说着问盘腿坐在炕上的程天远和孙飞扬，“你们俩去不？”

　　“不去。”程天远翻了个白眼。

　　孙飞扬低着头没说话，不过抓了把苞米粒给了周建树。

　　秋收早就结束了，他们这些男知青干活多，工分也多，每个人分下来的口粮除了红薯还有不少苞米粒，只不过晏回情情况特殊，根本没能分到粮食。

　　“成。”周建树攥着玉米粒，快速打开门窜了出去。

　　晏回情的小屋里里外外都阴沉沉的，黄狗蛋正把刚刚煮好的红薯片和红薯叶子粥端下来，简易灶台里面还冒着火星，端一碗雨水泼上去，顿时滋滋啦啦的冒着白烟，又有一股子草木灰的味道散开。

　　刚好白烟扑出去，一点没少的扑到周建树身上。

　　“咳咳咳。”周建树惊天动地的咳嗽，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了，“黄狗蛋，给你一把苞米，碾碎了煮粥比那霉地瓜好多了。”说着，周建树伸长了脖子往屋里面看，差点被屋里的腥臭味给轰出来，他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晏回情？醒着吗？”

　　嘴上这么说，周建树心里头却咯噔一下，他总觉得晏回情应该是不行了，那股子臭味莫不是尸体臭了？

　　“他好得很，不过是睡着了。”黄狗蛋淡淡道。

　　话音刚落，床上的人就无意识的咳嗽。

　　“那就好，那就好。”周建树还想看看晏回情到底怎么样了，可也不知道怎么地，明明是没有窗户也不通风的小屋子，里面的霉味、臭味却非得接连扑出来，弄得周建树差点给熏晕了。

　　恰巧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周建树身上淋透了，再顾不上说什么，赶忙转身走了。

　　黄狗蛋冷哼，他本就是熊崽子，再微小的声音也能听的一清二楚，就算如今变了一番模样，本事却没有落下，周建树在屋里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

　　明明是程天远给的苞米粒，周建树巴巴过来做好人偏偏不说，这是想让自己感激他，却不知道他那副嘴脸在自己眼中是多么的毫无遮拦。

　　黄狗蛋觉得周建树这种拿别人东西做人情的，比起没露面的孙飞扬更让人讨厌，毕竟孙飞扬那种人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就行，周建树这种人一定会跟你掺和 ，指不定哪天就会被他给耍了。

　　只有一小把苞米粒，黄狗蛋抓起来放到一边，重新端起用玉米饼熬的粥来到床前。

　　晏回情还是没醒，不过脸上总算是有了些血色，也不发热的。黄狗蛋深吸一口气，在此把手放到晏回情身上。

　　他现在的能力很有限，也只能跟挤海边似的攒一点挤一点帮晏回情续命。

　　“咳咳。”一直躺着一动不动的人忽然惊天动地的咳嗽，脸色殷红，看着更像是活人了。

　　晏回情很难受，心里头火烧火燎的，恨不得刨开把心肝肺都挖出来，偏偏四肢又没有多少力气，头重脚轻，脑子里头满是混沌，有很多画面闪过，画面叠着画面，一遍一遍的在脑海播放，晏回情快要疯了。

　　过了许久晏回情才确定这些画面都是自己的过去。

　　他年纪不大的时候也过过好日子，只不过后来因为成分问题，家里出了不少事，所有人都一个一个以不同的凄惨姿态没了，最后就剩下他一个，还是有好心人暗中帮了忙，这才让他免于被拉到大街上……，以知青的身份来到上坡村。

　　只不过眼睁睁看着家里人一个个惨死，就连尸体都没能得到善待，他哪怕是苟活下来，也还是一日一日的做噩梦，身体一天比一天弱，整天被院里的其他知青说自己是大少爷做派，很是看不上他。

　　该下地干活的时候不干活，身子又弱，什么活都干不了，整天浑浑噩噩的，有口吃的送到眼前就吃，没有就饿着，简直就是一心求死。

　　晏回情觉得自个儿有些奇怪，他心中也很难过，却又觉得跟那些记忆似乎是隔着什么，一心求死实在是太无能，就算是家里人全都没了，自己不还是活着吗？

　　天大地大，人还能让环境给磋磨死了？未免太可笑。

　　“咳。”晏回情用力咳嗽，像是要把那种颓废等死的憋屈感都咳出来，一下一下的，身上果真是慢慢变得轻松了。

　　眼皮不再那么沉重，晏回情终于能睁开眼睛，果真是看到了记忆中熟悉的，逼仄无比的小屋，屋里只有一张破床，没多少被褥，冬天冷的刺骨，夏天又闷又热，能热死人。

　　刷刷刷，雨水拍打屋顶的声音，外面应当是下着雨。

　　“醒了？喝点粥。”黄狗蛋凑过来，见着晏回情已经睁开眼，眼神清明，便微微松了口气。

　　晏回情转身，借着屋里不算明亮的光亮，看到了站在床前的小孩儿，他下意识就皱眉，忽然又觉得自己不应该，看屋里的情形粥应该是这个小孩儿熬的，同样住在这里的知青都对他避之不及，肯定不会过来帮他。

　　“你……”晏回情使劲想，怎么也想不起来眼前的小孩为什么跑来照顾他。

　　这个小孩叫黄狗蛋，一直在村里混日子，东一家西一家的吃口饭活过来。

　　就是觉得‘黄狗蛋’三个字很熟很熟，像是跟这个名字日日夜夜相处数年从未分开似的，这样让感觉让晏回情觉得有些理所当然，理智又让他觉得这样很奇怪。

　　“前些日子我掉到河里，是你救了我。”黄狗蛋眼神闪了闪，试探性地问，“你不记得了？”

　　“恩。”晏回情点头，“不记得是怎么去的河边，又怎么救了你的。别的事情倒是都还记得，你是黄狗蛋我知道。”喝了几口粥，嗓子没那么疼了，晏回情说话越来越顺畅。

　　“你快回去吧，我身边就是是非之地，平白的连累你。别跟我说救命之恩什么的，你已经照顾了我，咱们就算是两清了。”

　　说着话，晏回情又看到屋里的瓦罐和简易灶台，知道是黄狗蛋自己搭建的，就觉得这个小孩儿很不容易，又知恩图报，只是他这样的身份实在是不适合跟这个小孩儿亲近，还是把他打发走比较好。

　　“把那些瓦罐都拿走，你能用得上，我有法子过活。”晏回情最后说。

　　“先把粥喝完。”黄狗蛋低着头，没让晏回情看自己的眼睛。

　　他不傻，而且已经醒来好些日子，每日里都能琢磨一些吃的，顺便也有了原来小孩儿的记忆，知道晏回情一直浑浑噩噩的，见了谁都不说话，平日里也不干活，很多小孩私底下都觉得他疯了。

　　可现在晏回情醒了，说了这么些话，尾音总是带着一种十分软糯的上扬，跟原来小孩儿的记忆不一样。

　　而这种微妙无比的差别黄狗蛋却十分熟悉，旁人听不出来，他这个从小听到大的熊孩子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他确定晏回情就是他阿爹，只是阿爹失忆了，不记得自己了，以为自己就是下乡知青晏回情。

　　晏回情一口一口的喝了粥，催促黄狗蛋快走，又说：“你这么懂事的小孩子往后不愁出路，以后就在村里吧，没事不要到处惹事，也不要再去河边了，很危险。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快去吧。”

　　“好。”黄狗蛋想起以前的自己，他总是不肯听阿爹的话，阿爹说往东，他偏偏要往西。

　　现在他乖乖地听话，把瓦罐都收拾好，要抱出去洗刷。

　　用带着霉味的红薯片和老叶子熬的粥，他端起来两三口喝了，味道很不好，可肚子总算是没那么饿了。

　　“我走了。”黄狗蛋走到门口，背对着屋里，低声道。

　　“去吧、去吧，不用担心我。我以前浑浑噩噩的，一心求死，那是想不通。上坡村好人很多的，要不然我也不能活到这会子，现在我是想开了，再不会那样浑浑噩噩了。”晏回情像是说给黄狗蛋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跟你个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你快去吧，没事不要来找我，对你不好。”

　　不一样的话，语气却是一模一样的，以前晏回情也曾经这般殷殷教诲。

　　只是那时候黄狗蛋想从家里出去，而现在他却不得不从这个逼仄的小屋子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