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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洛阳(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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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允独自坐在狱中铺满稻草的地上,身形孤傲,显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倨傲高洁之态。任璎是专门请了假,前来探望这位对自己颇有恩情的长辈。
王允应该是听到了动静,但他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就像是死了一样,任璎心中酸楚,轻轻地扣了扣铁栏杆,王允还是没有理睬,任璎没有办法,只能轻轻地叫了几声:“先生!先生!我是任璎!”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王允终于有了动作,他转过头来,见到任璎的面容,急忙站起身来,跨了一大步,扑到门边,紧紧握住门上的铁栏,低声叫道:“阿璎!”
任璎看到他身上的斑斑血迹和伤痕,眼中不由得一热:“先生,你受苦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得罪张让的?”
说到此事,王允不由得也咬牙切齿:“陛下遣我去剿灭黄巾贼,却教我发现了张让这贼子与黄巾贼私通的证据,我将此上报陛下,张让却反诬是我诬蔑于他!”他越说越激愤,“这一个月之内,我两次下狱,致我于死地之心再明显不过!”
任璎叹道:“这些人跋扈如此,先生,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为何不先退让一下,忍一忍呢?好歹……好歹还没有像我爹爹那样,直接下来一道处斩的指令……”
王允长叹一声:“像你爹爹一样刚硬耿直的正人君子,当今朝廷中也实在不多了,王允实在不才,不能如同你父亲那样上书痛斥那些阉人!”
任璎大惊失色,赶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四处看了看,悄声道:“先生噤声!说不定隔墙有耳呢!”
王允冷笑一声:“王某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他反倒提高了声音,“我是天子下臣,若是君王赐罪于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现在被权宦构陷,我绝不服气!”
任璎见他如此坚韧,就算被陷害下狱,也没有一丝投降屈服的意愿,不由得感佩至极,她想了一想:“先生,我想若是你一直不如张让所愿,向他赔罪认错,张让一定会再想出其他办法,坐实先生的罪名。”
王允见任璎对自己果然是真心关怀,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由衷的感动,这少女身具一种常人少有的古侠客之风,有恩必报,有仇必寻,是难得的侠肝义胆的女子,他长叹一声:“不必为我担心,我在朝中这么多年,朋友还是有几个的,何况我所谓的‘罪行’,也全无依据,并未留下什么把柄,他想要弄死我,倒也没有那么容易。”
任璎本来十分担心,但见王允如此自信,心里也略微放了一点心,她将自己带给王允的一些点心从铁栏间给他递了进去,王允没有推辞,他接过了点心,深深地看向任璎:“阿璎,我可能很快就要离开洛阳,你要多加小心,所幸大皇子和二皇子待你很好,不过切记,谨言慎行。”
任璎重重地点了点头,将王允的嘱托记在心间,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她忐忑地回到永乐宫,虽然兢兢业业地工作,但心神每时每刻都牵系在王允身上,她敏锐地感觉到,大汉的天下正在搅动一场风潮,阴云正渐渐笼罩在整个皇城之中。
这一天,难得来到永乐宫的刘辩来找任璎,因为董太后一见到这个孙子就没好脸色,所以他很少出现在这里讨嫌,任璎心里可怜他,但也只能私下和他来往,否则董太后本来就看她不顺眼,再扯上刘辩,自己就更没有好果子吃了。
她跟着刘辩来到永乐宫的一个角落,看着他略显阴沉的神色,有点不安:“……大皇子,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刘辩将视线移到任璎的脸上,低声道:“……王允要离开洛阳了。”
任璎瞪大眼睛,不过她对此事早有预料,虽然离开,但到底保住了一条命,也算是放心了。
刘辩继续道:“王先生一直不愿向张让赔罪认错,张让也对他不肯放过,若不是大将军等人不断上书,恐怕连命也没了。”
“阉党之祸,一至于此……”刘辩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愤恨神色,任璎赶忙左右看看,伸出手捂住了刘辩的嘴,“慎言!殿下,别在这里说这种话!”
此话一出,刘辩也知道是自己莽撞了,只觉得任璎按着他的手柔软无比,不由得脸上一红,任璎看到他的神色,也不由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将手拿开,低声道:“永乐宫中还不知道有没有他们的耳目,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再这样说了。”
刘辩点了点头,也警惕地四处看了看,才继续道:“……过些日子,王先生就要离开了,你若是想去送送他,我可以帮你。”
任璎感激地对他点了点头:“当然,到时候我弟弟也会跟着王先生走,我得对他多叮嘱几句。”对于刘辩如此细心,任璎心里十分感佩,她悄悄地对刘辩道,“麻烦大殿下为我安排一下,到时候调我去服侍殿下一天。”
刘辩应道:“放心。”
他虽然为人软懦,但办事还是十分靠谱的,任璎略放下心来,此时宫中的另一名宫女轻声呼唤了任璎的名字,任璎赶忙应了一声,急急地对刘辩说:“我不能多待了,一切就劳烦大殿下了。”说完立刻便跑走了,只留下刘辩在背后,看着任璎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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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天气晴朗,王允离开洛阳的日子,竟然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这一天,任璎早早请了假,等在了洛阳城外王允必经的道路上,她已经和王允约好,在路边为他送别。
她来的时间刚刚好,没过一会儿,王允的车驾便辘辘而来,一个小孩的声音在车中响了起来:“阿姐!阿姐!”
这声音,任璎一下子就听出来,是弟弟的声音,她叫道:“阿弟!”一只小男孩的手从车窗里伸了出来,车帘被掀起来,弟弟的脸出现在了任璎面前。
任璎扑了过去,仔细打量着弟弟的脸,见他胖了不少,看得出来弟弟被王允照顾得不错,心也稍稍放下了不少:“阿玘,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任玘胖乎乎的脑袋点着头:“嗯嗯,阿姐,我很好,你怎么样?你看你都瘦了……”
任璎看弟弟虽然离开自己了一段时间,但长大了不少,说话也变得有条理了许多,可见王允也并没有忽视弟弟的学业,任璎摸着弟弟的脑袋:“阿姐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了,之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咱们姐弟俩,总有一天会再见的。”
任玘虽然小,但是也知道自己即将跟着王家叔父出远门,说不定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姐姐了,小嘴一扁,就哭了起来:“呜呜呜……我要和姐姐一起……”
任璎眼中酸楚,但不能当着弟弟的面哭出来,只能含泪安慰他:“姐姐不能和你一起去,你要乖一点,听叔父的话……”
弟弟虽然心中不情愿,但也点了点头,任璎和弟弟依依惜别半晌,才觉察到王允在车边含笑看着两人,任璎脸上一红,向王允行礼:“先生见笑了,不知道先生打算前往何处?”
王允叹道:“虽然现在逃得一命,但张让等人绝不会放过我,我打算隐姓埋名,先离开洛阳,到陈留居住一段时间。”
陈留……任璎想了想,应该不是很乱,稍微放了一点心,王允却将任璎拉到一边,低声对她说:“你和孙家的那位大公子,还有来往吗?”
说到这个,任璎的神色一黯,自从她和孙策的婚约不再作数之后,他们俩就再也没有什么联系了,她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此时王允问到,她忍不住心中一痛,摇了摇头。
王允见她如此,也觉得可惜,从袖中取出一封书简,递给任璎:“孙家托人给我带来的,说是孙策给你的,你……自己看看吧。”
任璎看着那封书简,迟迟没有接过,想了一想,才伸手慢慢接过,孙策的脸在她面前浮现出来,她拆开书简,孙策熟悉的笔迹展现在眼前。
王允以前是知道,他们两人曾有婚姻之约,任璎也曾在孙家居住避难,但他并不知道两人的感情究竟如何,此刻见任璎嘴唇翕动,脸上的神色显得又悲又喜,眼圈微微发红,心中不禁为他们二人一声长叹,只觉得是真正的有缘无分了。
任璎读完那封书简,孙策在信中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殷殷嘱咐,让她多加保重身体,他已经知道她如今的情况了,日后两人定然有重聚之日……想到这里,任璎不禁苦笑一声,还哪里来什么重聚之日呢?自从当年在洛阳城郊救起刘辩之时,从父亲上书得罪张让等人之时……自己一家的命运就早已注定了。
她收起这些心思,想到孙策一番好意,也不禁感动,将书简放入怀中,牵着弟弟的手,将他再次郑重托付给王允,又是一番密密嘱托,这才遥望着他们离去的车辙,半晌,只觉得风寒侵体,才慢慢地回到了永乐宫。
……永乐宫里,还有一番新的暴风骤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