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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寿春(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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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官差见到成色如此之好的一根金钗,不由得眉开眼笑,破天荒地网开一面,对任璎道:“你要说什么便说吧,只不过,时间可不能太长了!”
任璎点点头,转而对孙策说:“我们到另一边说吧。”
孙策皱起了眉头,这根金钗是他送给任璎的礼物,现在被她贿赂给了官差,自然心里不是十分舒服,而且,他隐隐有一种预感,任璎要跟他说的话,一定不是他喜欢听的话。
任璎拉着他的袖子走到一边的角落,她静静地看着孙策乌黑的眼睛和略微渗出汗珠的额头,从腰侧取出当年孙策送给自己的虎形玉佩,递到孙策面前:“你把它收回去吧。”
孙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阿璎,你是什么意思?”
任璎慢慢地说:“我已经不能再当你未来的妻子了,还是把它送给你将来的妻子吧。”她的神情非常沉静,“若不是现在我实在脱不开身,我一定会亲自回去,向孙伯父自己提出这件事来。”
“现在我已经是罪臣之女,实在是没有资格再去做孙家的媳妇,阿策,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不过,我不能将父母的遭遇当作无事发生。”
“咱们从此,就这样吧。”任璎将没说出的话咽了回去,她不能再去影响孙家的人,现在和他们一刀两断,才是真正对他们好。
孙策又惊又怒,他瞪着任璎半晌,将她的手推了回去:“我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任璎和他僵持了半天,终于还是将玉佩收了回来,她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差,对孙策说:“你还是快点回去吧,我没有想到只是回来看一下,事情就已经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步,为了不牵连到你们,你还是快点走。”
她想了想,又加上几句:“以后也不必管我了,照顾好你家里人就行,”说到这里,她竟然还微微笑了笑,“至于我,你放心吧。”
孙策又是激动又是不甘,他看着任璎,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紧紧咬住了牙关,咬得太紧,以至于两腮都鼓了起来。
从情感上,他自然不愿意就这样让任璎离开,他知道,任璎一旦被带走,等待她的也许只有籍没为奴这一条路,甚至是被问斩。但是从理智上,他又知道,任璎说的是对的。
孙策定定地看着任璎,忽然说了一句:“你一定要活着,我会回来找你的。”
任璎展颜一笑,笑容无邪,像是眼前这家破人亡的一幕从未发生,孙策知道,她向来就是这样一个勇往直前的性子。任璎柔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活着的。”
“无论如何,我都会坚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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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任璎在牢狱中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时,她总是想起当时自己说过的这句话。
她的岁数不大,并不会随着父亲的死一起被处斩,迎接她的可能只是沦为官妓这样的命运。甚至到了最后,她也并没能和父亲多说几句话。
任县丞和任夫人在被委以剿灭黄巾匪的“重任”之时,就已经隐约明白了自己将要遭受的命运,任夫人一直祈祷女儿能逃脱此劫,但他们都知道,这只是妄想。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任璎最后还是见了父亲一面,任县丞脸色苍白,神情却十分宁静:“阿璎,不要责怪自己,这是爹爹种下的因,自然也会收获这样的果。”
任璎穿着囚衣,呆呆地看着父亲,嘴唇翕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但是拼命不让泪水流下。
“别哭,”最后反而是父亲来安慰她,“阿璎,你会活下去的……”他仿佛想说些什么,但却碍于旁边站着的人没有办法说出来,最后只能继续说道,“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阿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坚持活下去。”
任璎含着泪点头,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滴在她脚下的干草上:“爹爹,你放心,我向你发誓,无论如何,我都会坚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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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县丞被问罪处斩之时,任璎瞪大了双眼,看着父亲人头落地,双眼通红,但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围观之人见了她这种样子,都不由得在周围窃窃私语:“你们看,那任家的小娘子果真如同传言一样,美得出奇,但竟然这般心硬,连她亲爹死了都不哭。”
“是啊,听说这小娘子还曾经和江东孙家定了亲呢,出了这种事,这门亲事怕是结不成了。”
“还结什么亲,赶快退亲才是正经!”
“是啊是啊……”
那些唧唧喳喳的声音和话语,任璎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弟弟,现在爹爹娘亲和哥哥,都因为这件事获罪,只有自己和弟弟是任家最后的血脉,弟弟现在如何,她并不知道,可她知道她一定得保住弟弟,现在只有他们俩相依为命了。
至于旁人言论,任璎完全不放在心上。
在父亲行刑之后,任璎又被关回了自己的牢房内,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此刻伴随着她的,只是无尽的寒冷与黑暗。
直到铁牢的门当啷一响,狱卒喝道:“起来,有人要来见你!”
任璎怔怔地抬起头,用脏污的脸和木然无神的双眼看向门口,一个男人从黑暗中浮现出身影,这是她完全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王……”任璎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官职,不敢随便称呼。
那个人正是任璎曾经在洛阳皇宫见过的王允。
他仍是那一副儒雅随和的模样,见到了任璎甚这一副凄惨的样子,脸上只是微微露出震惊之色:“任小姐,你……”
“多谢先生还来看我。”任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只好折中叫了个“先生”。
王允看起来也没有纠正她的意思,他给了狱卒一些金银,那狱卒便眉开眼笑地将王允放了进来。
任璎见他进来,自己衣衫破烂,仪容不整,不免有些不好意思,王允却浑然不在意,他审视了任璎一番,点了点头:“任小姐果然是貌美卓绝,即使这般情形,也丝毫不损容颜。”
任璎自小被人称赞容貌称赞得多了,对王允的称赞也不觉得怎样,只是觉得奇怪,难不成王允费了这么大周折到这里,就是为了称赞自己长得好看?
王允见任璎没什么反应,便继续道:“任小姐,令弟我已经救了出来,改名换姓,重新生活了。”
其他的话都不能令任璎为之动容,只有这条弟弟的消息,才让任璎脸上的神色为之一变,她扑上前去,紧紧抓住王允的衣襟,语无伦次地叫道:“真……真的?”
见到王允肯定的点头,还拿出了一封弟弟写的书信,看到上面弟弟歪歪扭扭的字迹,任璎这才觉得自己的心口暖了过来,她喜色盈面,泪盈于睫,手中不断摩挲着那封弟弟的书信,忽然“噗通”一下子跪倒在地,重重向王允叩下头去:“多谢先生!多谢先生!先生的大恩大德,任璎定会报答!”
王允赶忙躲开了去,不愿受她此等大礼,摇了摇头:“你也不用这么感激我,这都是在你父亲生前,他托付给我的。我与你父亲虽然交情不深,但当时的情形,他能够托付的,却是唯我一人而已,我自然要保住他的血脉。”
任璎却坚定地说:“先生施恩于我家,却不居功,这正是君子所为,不管是不是我父亲的托付,在如今的情况下,先生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无上的恩德了!”
她看到王允欲言又止,想是有什么难以出口之事,任璎聪慧异常,她早已看出,王允这样做虽然出于她父亲的嘱托,但很明显,也想来拜托任璎帮他什么忙,但无论是帮什么,任璎都心甘情愿,于是她直接开口问道:“先生这样情形,可是有什么需要任璎做的?若是任璎能够帮到忙,不惜为先生效死。”
王允被她这激烈的言辞有点吓了一跳,摆手道:“任小姐何出此言?哪里又有这样的事?难不成我想救出你们姐弟,却是要你们再去送死不成?”他沉吟了片刻:“只是我如今确有一桩难明之事,也不知将来会如何,所以踌躇万分。”
任璎再三恳求,他才终于说出来:“任小姐,之后你将会被没入官妓之籍,不知道你可知否?”
任璎脸色微微一暗,半晌方道:“是,我早已知道。”她苦笑一声,“我这等罪臣之女,还希望能有什么好的出路不成?”
王允却似有不赞同的神色,他摇了摇头:“以任小姐这般的容貌,如此糟蹋实在可惜……”他看起来想说任璎应该在其他地方更有用,却最终没有说出口,顿了片刻,他才郑重道:“任小姐,我可以让你免于官妓之路,但籍没为奴,却是难以避免。”
“……但是,我可将你送入宫中,成为宫奴,籍为官婢,不知道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