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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洛阳(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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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璎和蔡琰面面相觑,对王允打量的眼神都感到非常奇怪,任璎更是浑身不自在,心想,这位侍御史是怎么回事?这么大年纪了,还盯着我这么个小孩不放?就算我哪里做的不对,说出来不就是了?
事实上,王允此时也算不上多大年纪,不过在任璎的眼中,四十多岁已经在本朝是好大的岁数了。
刘辩也察觉出了王允的神态有些不对,他当然想不到,王允竟然已经揣度起了任璎的战略意义与价值,只是以为王允对任璎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当下脸色就变了,侧过身子挡在了任璎和蔡琰前面,对王允冷淡道:“侍御史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情,这便可以退下了。”
王允一怔,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又得罪了这位皇子,看他神情冷淡,只好应了一声,自己讪讪地退下了,走之前,又忍不住再看了任璎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他这幅样子,让任璎以为自己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一样,她拉着蔡琰的袖子,低声道:“琰姐姐,那位大人……他干嘛这么看着我?”
蔡琰也不明所以,正待安慰任璎两句,刘辩已经开了口:“没什么事,别放在心上,我们还是去看看别的东西吧。”他虽然想转移话题,但说话的功力实在是欠缺,任璎听了之后更加疑惑,但难得乖巧地没有发问,她毕竟还是懂得察言观色的。
三人正待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任夫人忽然走了过来,脸上仍旧带着微笑,在其他人看来,似乎是非常正常,不过任璎毕竟是她的女儿,一眼就能看出,她脸上的微笑极为勉强和生硬,似乎是专为了给别人看的一样,生生贴在脸上。
任夫人对刘辩行了礼,拉住蔡琰和任璎,对两个小姐妹低声道:“好了,我们回去吧。”任璎正想开口问些什么,一只柔软的手掌已经按在了她的嘴上,是蔡琰的手。任璎侧着脸看过去,只见蔡琰仿佛猜到了些什么似的,神色担忧,对着她摇了摇头。
任璎也乖乖地闭上了嘴,跟着母亲回了家。
不过,她预想中的回家就可以得到解释并未发生,相反,一回到家里,任夫人就急匆匆地把蔡琰送回了自己家,并将一封信交给了她,嘱托她一定要给她父亲蔡邕,蔡琰郑重地点了点头。
而任璎,被她的奶娘严密地看管了起来,任夫人什么都没有跟她说,就把她扔回了自己的房间,任璎一头雾水,可是奶娘已经得到了指令,不管任璎怎么问,她都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事实上她的确也不知道,只是任太史丞和夫人如临大敌,上上下下也是一片紧张气氛,各种车马在门外来来往往,一种大事将近的气氛笼罩在整个任府之上。
任璎就算被瞒得密不透风,也从仆从们的神情中得知,家里正在有什么大事发生,她甚至还有一种模糊的预感,这件事是由她而起的。
她变得寡言而沉默,与年龄不符的沉郁逐渐出现在了她的神情中,她不敢去问父母,因为她生怕得到那个回答——家里的一切变故,都是因为她不知轻重的放肆而引起的。
直到有一天,奶娘得到了任夫人的命令,带着任璎去她父亲的书房里。这里以前任璎只来过几次,尽管在家中非常得宠,可父亲的书房仍然是家中禁地,未经许可不得擅入。
这一次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任璎在心中暗暗地揣度着,尽管从宫中回来也没有很长时间,但这一段时间的紧张气氛,已经足够任璎的性格发生变化了。
她沉默地走进了书房,奶娘留在了外面,书房里,母亲抱着弟弟,很少见到的哥哥站在父亲身边,除了弟弟年幼不知世事以外,其他所有人都是一副忧心忡忡地样子。
“阿璎,这些日子,你一定有不少疑问,是不是?”父亲开口了,任璎点了点头,她的确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任太史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孩子,不是爹娘一定要瞒着你,实在是有些事,你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到了这时候,也总得让你知道了。”任太史丞沉郁地看着任璎,“孩子……”
“爹,是不是因为我?”任璎忽然打断了任太史丞的话。任太史丞惊讶地看着女儿,发现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她竟然像是突然长成了一个大人。
“此话怎讲?”
任璎的大眼睛中忽然涌上了泪水,脸也涨得通红,她愧疚无已地对父亲、母亲和兄弟说:“若不是……不是我救了大皇子,掺和到了皇家的争斗里,是不是……咱们家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事情?”她从小就十分聪慧,自然早已从家人的神色中猜出,一定是父亲在朝中出现了什么问题,以至于影响到了家里。
任太史丞一怔,和夫人儿子对视一眼,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任璎的发顶,任璎的头发生得又多又好,早早就挽成了两个发髻,乌鸦鸦地堆在头上:“不是……不全是,阿璎,既然你已经猜到,爹爹也跟你说实话。”
“爹爹这官是做不得了,咱们家在洛阳也待不下去了。”任太史丞慢慢地说,“但这也不是你的错,阿璎,爹是因为直言对陛下宠爱十常侍进谏,得罪了这些阉人,才招来今日的祸患。”
“你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引子,引发了董太后和何皇后的矛盾与不满,十常侍才会拿这个来做文章,”任太史丞将这些都说了出来,神情倒是轻松了不少,甚至还笑了一笑,洒脱地说,“现在,爹爹要带着你们,回乡下做个芝麻小官啦!”
任璎心里愧疚,低下头说不出话来,她心想,做不做官倒无关紧要,只是爹爹这么多年努力的成果,就被自己这个女儿给毁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都是一个罪人了。想着这些,她愈发地抬不起头来。
忽然父亲的手掌温柔地抚着她的头,任太史丞轻声对任璎道:“阿璎,不要多想,爹娘今日把你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样一句话,你救大皇子,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大皇子是我们的大汉的国祚所在,更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你救了他,不要后悔。”任太史丞道,“阿璎,你要时刻记住,只要是你觉得正确的事,那就坚持做下去,不要后悔,同样,对于它的后果,也要勇敢地承担责任。”
任璎重重地点了点头,这句话像是金石镂刻一样,镌刻在了她的心上。以后不论过了多少年,无论她做什么事情,她都会想起父亲的这句话。
哥哥平常很少和任璎说话,在任璎的印象中,他是个严肃的人,不过此刻,他也对着任璎微笑了一下。
任璎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她小声问父亲:“那我们是要马上离开洛阳吗?”
任太史丞点了点头:“十常侍和董太后都向陛下进了言,大皇子倒是说了两句帮忙的话,也就是为这个,陛下没有立刻将我处死,”他笑了一笑,“能从十常侍手下逃生,也算是阿璎你帮了父亲的忙。”
“只是从此之后,咱们家就只能在乡野间生活,日子比现在难过不少。”他蹲下,双眼看向任璎的眼睛,“阿璎,你怕不怕?”
任璎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怕!”
“好孩子!”任太史丞笑了,“咱们早些走吧,若是再晚走片刻,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变化来。”
他和夫人对视了一眼,还有些话在任璎面前没法说,只能藏在心里。如今他们家一朝落魄,而任璎未来的夫婿家却是蒸蒸日上,这门亲事……不知道会不会有些什么变数?这些忧虑藏在父母的心里,却无法对女儿说明。
任璎打起精神,开始帮父母收拾东西,家里的佣人大半遣散,只留下弟弟的奶娘,任璎的奶娘尽管非常舍不得任璎,但也不得不哭着离开了任家。
临走之前,她把自己给任璎做的几件衣裳和一个香囊都塞给了任璎,流着泪道:“阿璎,千万别忘了奶娘啊。”一直以来,任璎总是嫌弃她管得多,天天唠叨自己,可是真到了分别的时刻,她也禁不住流了眼泪,抱住奶娘不肯让她走。
见自己带大的孩子这般形态,奶娘更是肝肠寸断,但是实在没有办法,她的家中也需要银钱度日,只能将任璎紧紧抱住,对她说:“奶娘的家,你是去过的,若是再回到洛阳乡下,一定来找奶娘啊!”
虽然她也知道,当今世道不好,任家又得远远离开洛阳,迁往徐州琅琊,再见之日遥遥无期,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还是想再见到这个小丫头。
任璎送别了奶娘,直到她们全家离开洛阳的那一天,她趴在车中的窗边,望着洛阳城高大的城墙,心中暗暗地想:总有一天,我还是会回到这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