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袅》六出轻吕

5、眉间印

　　漆黑夜幕吞没了最后一缕余晖，被梅花点缀的枝干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你若不习惯和羽族睡在一起，便在这儿住下吧。”逛遍昭昭阁一楼，齐袅对问柳说，“自己需要什么，只管以我的名义去拿就是。”

　　问柳惊骇不已，声音都结巴了：“奴、奴婢不敢！”

　　在重峦城时，她听说过不少下人仗着主子的宠爱，背着主子贪婪敛财，甚至做出爬位高权重者卧榻的叛主之事。

　　问柳晓得自己现下胆怯又怕事，可她更清楚人心易变，她不保证自己日后会不会也成为这样的人。

　　“这么快就忘记应过我什么了？嗯？”齐袅笑着走到她面前，捏了捏她由于紧张而涨红的脸，“安心去拿吧。”

　　问柳欲哭无泪，张口想要解释，又怕主子笑自己杞人忧天，纠结良久，终究敌不过齐袅真诚而自信的目光，只得咬着唇用力点头。

　　齐袅对她弯了弯眼睛，“时辰不早了，我要去天净池，你不必跟。”

　　虽然昭昭阁内也有供她洗浴的房间，但天净池的水中灵力丰富，多泡泡有助于修炼。

　　跨出昭昭阁的大门，齐袅独自向天净池走去。

　　她记性向来好，即便是陌生的路，走过一遍就能记住。

　　齐袅以为自己去得够早，谁知今晚汤池却被人先占了。

　　偌大的殿十分安静，并无一位羽族侍女，只有淡淡的静息花香四散。

　　也许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汤池内的女妖微微直起身体：“是孤的君后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齐袅竟从她的语气里觉察到一丝喜悦。

　　她不得不停下步子，在屏风外向妖君行礼：“君上夜安。”

　　被点名的瞬间，她就晓得自己没法轻易转身出去了。

　　“君后来得正巧。”扶瑶道，“现下天净池水温正好，静息花也才撒下。”

　　齐袅眸光微变。

　　静息花不能久泡，否则药效会严重流失，她并不太相信妖君所说的“才撒下”，只觉得这是对方希望自己立刻入汤池相陪的借口。

　　但比起命令，妖君似乎更像是客气而委婉地邀请她。

　　齐袅没有接话，而是直接绕过屏风，走到天净池边。

　　妖君如瀑雪发披散，松垮垮披着绯色里衣，她倚靠池中光滑的卵石浸没于水，歪坐在一池静息花瓣里。

　　不像君主，反而像个容貌倾城的祸国妖妃。

　　木灵力附着在齐袅的青色外袍上，以相当快的速度将之除尽，只余单薄素白的里衣。

　　她俯身脱去鞋袜，整齐摆在岸上，伴着袅袅白雾踏入池水，信手捞了几瓣花，习惯地观察起来。

　　出乎她的意料，静息花瓣当真才入水不久，且在药效最好的时候。

　　齐袅并不觉得是自己来巧了，想来昭昭阁附近有妖君的眼线，她出门时，那些羽妖便禀告了妖君，只要起居官和侍女们不掉链子，就能轻易造就这般“巧合”。

　　只不过，她实在猜不到妖君为何要花心思安排这种巧合，只觉得若这种巧合再多些，传闻中的“暴君”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怕是要变成被美色所诱、本末倒置的“昏君”了。

　　“听鸾笙说，你对昭昭阁很满意？”扶瑶忽问。

　　齐袅回过神，想起那只灵鸟伴读，面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嗯，有劳君上费心，臣很喜欢昭昭阁。”

　　“君后既然高兴，可否奖励孤一二？”扶瑶语气慵懒，似是漫不经心随口一提。

　　笑容在齐袅脸上凝固一秒。

　　好家伙，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您是一国之君，唯有您能赐予臣奖励，臣哪有奖励您的资格？”齐袅反问。

　　“怎会没有？”扶瑶笑道，“君后是最特殊的。”

　　齐袅眨了眨眼，心生一计：“既然臣这么特殊，是不是给您什么奖励，您都会欣然接受？”

　　“自然。”扶瑶颔首。

　　于是齐袅挪到她身边，伸手捞起沾水的雪发，俯下脸，轻轻吻过发丝。

　　“感谢您赐我昭昭阁。”她放柔声音，抬眸呢喃。

　　这句倒是真心话，昭昭阁清静雅致，靠近百草殿，又有漂亮黏人的灵鸟相伴，是她梦寐以求的好地方。

　　见妖君神情错愕，齐袅抿唇一笑，松开雪发，提醒道：“君上可要说话算话呀！”

　　她晓得自己此举敷衍，但谁让妖君先允诺了她？

　　面前的女妖很快就回过神，微微眯起眼睛。

　　“孤欣然接受。”扶瑶沉声，“但并不满意。”

　　“可是臣真不会别的。”齐袅试图逃避话题。

　　“孤教你。”

　　这三字说得毫不犹豫，似是在心中早已排练过千百遍。

　　齐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揽着捞入怀抱，随后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她只觉眉间一热，滚烫的柔软烙印下来，久久没有离去。

　　惊得她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整个人僵住，唯独心跳如同擂鼓，“嘭嘭”用力响个不停。

　　即便她在那些梦里见识颇广，平日里也看过不少画册和话本，可亲身经历又是另一回事。

　　偏偏那惑人的温软在这时居高临下地问：“学会了么？”

　　齐袅：“……”

　　怕妖君再给自己示范一次，她做了个深呼吸，答：“臣尽力一试。”

　　妖君比她高一个头，加上她们又在水中，齐袅只得踏着池底站起，才得以让视线高于对方的额头。

　　垂眸瞧着那张满含期待的脸，齐袅低头落了个不轻不重的印，不至于让妖君觉得自己敷衍或娴熟。

　　其实妖君的颜能戳中她，哪怕是在那些梦里，齐袅也没见过似妖君这么好看的。

　　但她在宫中见过太多腌臜事，最清楚君主多薄情，而深陷这方泥潭者，唯有不交付真心，不尽心投入，方可自由快乐一辈子。

　　她自由散漫那么多年，不希望自己为了一轮高高在上的孤月患得患失。

　　明明只是浅浅一吻，妖君却像被取悦了似的，绯色眸含笑，面上也浮现出淡淡笑意。

　　她忽然又将人揽回怀里，用灵力卷起齐袅的墨发，迅速烘干发上水。

　　齐袅不知她又要做什么，没拒绝，也没问询，只扮作乖孩子，一动不动地由着她弄自己的头发。

　　转眼间，妖君就为她盘了一个凌云髻。

　　看清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齐袅摸了摸蓬松却毫不散乱的发髻，十分惊讶。

　　没想到一国之君还有这种手艺。

　　只不过她们马上要回寝殿，这凌云髻不便就寝，待她看过，妖君便迅速将它拆了，梳回齐袅先前随手挽的简易发型。

　　奇的是，不管梳哪种，她都相当熟练。

　　“时辰差不多了。”扶瑶道。

　　齐袅下意识想到该出浴了，从入水那刻起，自己便在默默记着静息花的最佳药效剩余时间。

　　念头刚落，她眼前一闪，整个人被妖君打横抱着瞬移到了岸上，水淋淋的衣服与发丝也随之干燥。

　　没感觉妖君的胳膊卸去力道，齐袅没下地，甚至主动环上妖君的脖子，窝在她怀里，任她抱着自己走出门。

　　有人愿意惯着她，不趁机享受才是傻瓜。

　　潮气扑鼻，夜风微凉，春季的空濛城晚间时常起雾。

　　妖君披散在身后的雪发被风轻轻托起，宛如灵鸟的尾羽。

　　回到寝殿时，齐袅只觉自己眼睫上也蒙了一层薄雾。

　　她正想去擦，周围烛火齐齐亮起，是昨晚那种耀眼的红色。

　　寝殿仍然一派喜庆，不管是囍字还是红帐，甚至连桌上的两瓣葫芦都没撤去。

　　齐袅不禁想起人族的习俗——婚后一个月，方可撤去婚房布置，否则将影响夫妻双方的运道，也就是所谓的“喜气会跑”。

　　没想到妖君不仅信司命神，还信这个。

　　身体忽然一轻，齐袅回过神，只见妖君将自己放在了榻上。

　　妖君的外袍已经在泡天净池时除去了，因而今晚并没有“为孤宽衣”的环节。

　　齐袅识趣地挪到里侧，等妖君上来，她才掀开喜被躺进去。

　　妖君却仍坐着，垂眸看着她问：“君后想去百草殿？”

　　想必是鸾笙汇报时提及，齐袅也不打算隐瞒，坦白道：“臣想。”

　　但不仅仅是去参观，她想用那里的器具和药，更想看羽族关于医药的典籍。

　　她对自己熟悉和未知的领域皆充满着孩童般的好奇和渴求。

　　“想要就自己争取。”扶瑶说完，见她露出困惑之色，又补充道，“若孤高兴，你便可自由出入百草殿，做什么都无人阻拦。”

　　齐袅一听就明白“争取”是什么意思。

　　妖君分明是在提醒她，寄人篱下，她能得到多少，全靠上位者对自己有多久的兴致和宠爱。

　　明白归明白，齐袅着实不想在这方面花心思。

　　一来她不愿侍寝，二来她不想对君主交付真心，三来“高兴”定义标准无法由她掌控，就像刚才她钻文字漏洞吻了妖君的发，妖君仍说“不满意”一样。

　　思来想去，她故作为难道：“臣与您相处时间甚短，尚不知您的喜好，更不知该向何处争取。万一惹了您不快……”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觉察到妖君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变，心中一紧，悄悄抬眸。

　　却见对方眼中暗藏着……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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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扶瑶瑶：她甚至不愿惹我【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