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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转-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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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她不是明月,她怎么可能不是明月?
      一样的眉目一样的脸,一样的欢然喜色,一样的专注目光,看着他的时候,仿佛世界都已经远去。
      林潮生坐在榻边,掌心中握着明月的手,蜷缩在锦被中的女子脸色潮红,呼吸艰涩而急促。
      鞭伤入骨,苍海发了很久的烧,后来医师发现似乎更要命的不是发烧而是头疼,她老是会捧着头在床上打滚,严重时,会用头去撞墙。一开始是小筱负责按着她,可是很快的几次晕迷几次苏醒之后,凭小筱的能力再也按不住她,玲珑有很多正事要做,刺客中或者还有武艺高强的女子,但她们也都是很值钱的人,有自己的正事要做,于是理所当然的,林潮生选择自己按住她。

      每当这时候苍海就会挣扎得更厉害,而渐渐的,潮生也已经习惯了那些冷冰冰的质问:
      你是谁?
      你要对我做什么?
      我不是明月。
      我不认识明月。
      我不知道谁是林潮生。

      这是最痛苦的时刻,于是潮生心想,会好的,等她发完了烧脑子清醒了之后,总是会好的。可是等苍海发完了烧,眼中又一次看到清明的神色之后,原本冰冷的面容变得柔媚。
      “你是谁?”潮生忽然觉得心寒。
      “你说我是谁,我就是谁。”苍海巧笑,可那笑意,达不到眼底。
      “你是明月。”林潮生怒吼。
      苍海忽然变了脸色,有些哀凉的瑟缩,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眼眶里有水汪汪的清意。

      潮生顿时心软,扶着她的肩:“明月,你真得一点都不认得我吗?”
      苍海放软了腰,缓缓的,一点一点的靠过去,侧过脸,耳朵贴在潮生的胸口上,她听到心跳的声音越来越鲜明。
      潮生放下手松松的圈在她背上,小心翼翼的问:“明月?”
      苍海不烦耐:“我都说过了,我不是你的什么明月,我听都没听说过这个人。”
      潮生咬牙,转身摔帘而去。
      苍海站了一会儿,忽而却轻笑起来,笑容柔美却冰冷,好像有什么东西凝住了,流不出来。

      秋深,一树霜枫如血,小筱在院子里摘枫叶,洗净之后洒在石径上,是很美的装饰,这些日子来她一直在潮生的院里帮忙,照顾饮食,打理起居。潮生从屋里出来,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小筱低下头:“姐姐让我一直呆在这儿。”
      “这样啊……”潮生似乎有深意,把尾音拖长。
      小筱不喜欢明月,三年前明月消失的时候她还没有到玲珑跟前,她对明月没情义,她只对潮生有情义,她想不通那个冷冰冰怪样的女人有什么好,让这个笑如暖风的林潮生等了一年一年,到最后,居然还不认他。
      她因此讨厌明月,人,就是这点自私。
      于是她说:“我看那姑娘,是好不了了。”
      “不会的。”潮生凶狠的盯住她的眼睛,固执的重复:“我是说,不会的。”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有些眼花缭乱,潮生大张旗鼓的管理着起苍海的生活,明月喜欢的衣服,她喜欢的香料,她看过的书。他把剑扔到苍海面前然后攻击,一开始她不予理睬,可是剑锋逼着她不得不回击,交锋快得让人喘不过气,他们好像明白对方的每一剑,抬手的习惯,刺击的角度。小筱常常只能听到一连串的金属交击之声,眼睁睁看着火星四溅。
      总是潮生受伤的时候多,因为苍海比他更下得了手。
      有时候小筱不无恶毒的希望苍海会逃走,只要她离开这院子,外面的暗卡就能名正言顺的把她清除掉,生活就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就好像明月在三年前已经死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一样。
      可是她不走,那个女人很阴险,她知道这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有时候林潮生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在执着些什么,他一遍一遍的追问那空白的三年,苍海回答他的时候会有一种怜悯似的冷笑,像是在嘲笑他的悲伤和固执。压力越来越大,暗探那边追着要人,事情已经惊动了上面,玲珑告诉他她快要顶不住了,她用非常郑重的语气告诉他:她,快要顶不住了。
      他想做什么?
      他想要什么?
      林潮生追问着自己,他想要拖垮多少人?

      可是他不想放弃,那双眼睛,那张脸,她怎么可能不是他的明月,他们曾经在一起生长,像枝与叶那样不离不弃。
      潮水连海平,明月共潮生。随波千万里,何处无月明。
      可是现在她不肯认他。
      这种痛苦烧灼着他的内心,让他变得疯狂而不知判断。玲珑终于不能再继续纵容下去,她把他叫回清院质问,一字一字清晰而冰冷:你要底想要什么?她死定了你明白吗?她死定了,你明白吗?

      潮生没有回答她,他只是在想怎么会这样,刚刚他出门的时候苍海叫住他,笑容里有种羞涩的迟疑,目光灼热,她轻轻叫他名字,叫他潮生。
      那一刻他根本不会动。
      可是苍海只是在关心她的同伴,她知道他要去见什么人,她想托他问问妙青的下落,她是否还活着,或者是已经死了。
      “她是你的谁?”潮生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姐妹。”苍海看着他,目光柔和而坚定。
      林潮生夺门而出。
      那样的目光,就是那样的目光,曾经是属于他的,会于千军万马中找到他,在刀光剑影中维护他,那时候他是她的爱人,唯一的那个。
      而现在他什么都不是,她现在有自己的姐妹,她坚定的与别人站到一条线,留给他的只有漆黑冰冷的眼眸。

      “我明白,”林潮生轻声道:“我想我什么都明白,我明白我们都别无选择,我只是,不能放弃。”
      不能够放弃。
      曾经他们都还小,时常在任务中陷入困境,很多人在那个阶段死去,而他们背靠着背闯过去。他还记得有一次明月陷入重围,不停的受伤不停的流血但从不倒下,直到他出现。
      他还记得明月当时的目光,一瞬间的欣喜,火热而安然,她拉着他的衣角:带我回家。
      林潮生杀开血路,带她回来。

      玲珑看着那双眼睛,目光如水,如暗夜深海,瞳孔收缩成一轮漆黑的月,起伏的潮汐在其中涌动,她听到潮声阵阵,汹涌澎湃。
      “你总要做出决定。”玲珑道。
      “我明白。”潮生忽然露齿笑,像是来自远古的叹息,荒凉寒寂。
      玲珑目送他离开,心中刺痛。

      那天回去之后,潮生用一件大氅把自己和苍海包起来,一手遮了她半张脸策马冲了出去,他冲得快,布控的兄弟们赶不及,让他甩得尽光。
      他带着她去了海边,深秋霜尽,他看到海天一色的苍冥。
      后来明月拿了他的剑,他以为她会走,她曾经是那样永不放弃的女子,她流到血尽仍然会拼命活下去。
      他本以为她一定会走。
      可是她没有,她拿剑过去玩了一阵,然后告诉他这很无聊。
      他睁开眼只看到她沉默的背影,如此冰冷,全然陌生,他听到自己心脏破裂的声音,血液像冰泉那样流过全身。

      潮生有些绝望的想,可能,她真的已经不是明月。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凝视远方,黑夜吞噬最后一抹黄昏的色彩,无边无际的海面之上只有黑色寂寥的天幕。
      那一夜的苍海,没有月明。

      合

      我是从什么时候完全想起来的,我也记不清了,只是那天在刑房里,我就知道是他。
      他是谁,叫什么名字,做什么事,那都不重要。
      我只知道他是他!
      这是我做过的所有梦里最真实的一次,我发现他的眼睛比嘴更好看,那么清那么亮,我听到他一声声在我耳边说:明月,明月,我们回家。
      明月是谁?我拼命努力的去想,可是头痛欲裂,然而那无所谓,只要能得到他,我可以做任何人。

      再后来的一些日子过得有些模糊,无数曾经的断片从我的脑海中炸出来,像是往昔岁月里凝固的吉光片羽,一桢桢的在我眼前滑过。
      我记起了潮生,也慢慢记起了明月,我记得过去我们常常站在一起,我记得我曾经告诉他春茶要封在冰里埋到地底才能放得久。我记得他第一次吻我的时候连耳根都烧红,兴奋得跑到院子里练剑,削得茉莉花碎了一地,一地的翡翠白玉。
      我记起了很多很多。
      我想起了明月,仍然记得苍海。
      好像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忽然将生命融合到了一起。
      于是我明白我不可能再活下去。

      我不知道顾相是否是故意,但其实也可能不是,相府最大的敌人只有天道的暗探,自□□开朝以来,天道就暗中为皇室效力,制约大臣和外戚。我杀过很多暗探,当然有些也不全是我杀的,但现在也没有别人可以为我证明了。
      如果我是明月我当然要死,残杀同门是死罪。
      如果我是苍海我还是要死,肖万要为自己的手下报仇。
      我要如何告诉别人其实我忘记了,我忘记了自己是谁,用陌生的身份又活了三年,现在我记起来了。
      没有人会相信,相信了也不会被原谅。其实我既是明月又是苍海,她们两个身上的罪,我一个都逃不了。

      我开始害怕,因为潮生。我死了一了百了,他还活着,还有百年。
      我想他是一定不会让明月去死的,他的明月,怎么可能。
      那么苍海呢?
      我必须得试试。
      可是那小子又傻又固执,他怎么可以认为长着同一副皮囊的人就是同一个呢?
      灵魂,我的魂换了,不再是你的明月了。
      我总记得我还在昏迷时他握着我的手,左手温和而柔软,右手坚硬而安定,他总这样握着,无论我刺伤他多少次。我总是无法挽回的输给他,因为他的固执、坚定与真诚,为了他,我可以死去千万次。

      那天他牵了两匹马出来,对我说:“我们出去走走。”
      我本想讽刺他说,你真无聊,可是我开不了口,我好像没有办法对着那双眼睛说不,他对我说一不二,当他看着我,我只能跟随。
      那时秋色已深,来自北方的风坚硬湿冷把我的鼻尖冻得通红,他用手罩在我的鼻子上,热力扩散开来,好像会融化。在马身的颠簸中我伸出舌尖轻舔他的手心,我想他不知道,他应该不知道。
      他带了我去海边,看天色玄黄,海色沉苍。
      海边的风带着湿漉漉的腥气,沾衣欲湿,透骨生寒。他将我揽在怀里,一声声的叫:明月,明月,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可好?
      我觉得意乱,心慌如麻,纷纷碎碎。

      我转身抽了他腰上的剑,在那一瞬间我看到剑光照出他的脸,苍白冰冷,哀伤如斯,我没有细看,我不敢。
      海边的沙地并不适合跳跃,可是当明月的记忆回来,明月的功夫也回来了,我仍然舞得流畅。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我不知道他是否在看我的动作,我在用剑尖在虚空里划字,无论明月还是苍海,总是伴着潮生,我是你的,这一瞬,一千年。
      激烈的动作让我的血液加速,我出了一些汗,渐渐清醒,可是当我终于做好准备回头去看他的时候,我看到潮生仰面倒在海滩上。

      我看到他闭着眼,睫毛飞快的颤动,像黑蝶的羽翼。
      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他想死,无论是我现在杀了他逃走,还是我逃走他回去自杀谢罪那都一样,他想死,用他的命,换我走。
      我站在他身前,握着剑,剑柄上的刻纹清晰的印在我的掌心里,我知道那是两个字:潮生。
      我曾经有过一柄叫明月的剑,可是我弄丢了,在那一场大败中连着我的未来和记忆一起弄丢了,被人抛下大海。现在我的记忆回来了,可是我的未来和我的剑,一去不复返。

      浪花飞溅出的水沫打湿了他的深衣,暖白色的细麻贴在皮肤上,显出肌理的色泽。我听到自己的呼吸深长,我想要他,我想吻他,肌肤相贴,耳鬓厮磨,我还记得他喘息的声音,细麻深衣下强健火热的身体。
      我想告诉他我真的很怕,我想拉着他的衣角哀求他:潮生,带我走。
      他是我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力量,所有坚定的源泉。
      我想融化在他的骨血里。
      我又往前走了一步,然后站定,我不能去碰他,假如我将他抓到手里,我将永世都不再放手,我会求他带着我一起走,我们会天涯海角的逃亡。我已经死过一次,现在一无所有,我无所谓,可他不是。

      这里有他的生活他的朋友,对他恩重的人,对他赏识备加的人,这是他的整个世界,如果失去了这些,背叛了这些,他是谁?
      还是不是林潮生?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会因此痛苦一生。
      我已经一无所有,我知道那样的滋味是如何,我不能让他再尝一遍。
      我看到我的灵魂劈裂开来,呼啸着从我的身体里冲出去,我看到金色的雾和红色的火,然后闭上眼睛,把剑扔到他身上,我说:太无聊了,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我转身走,过了很久,他跟上来,不再与我骑一匹马,这样很好。

      我想我得加把劲,不能再等下去了,于是我告诉小筱,我要见玲珑。她来得很急,我站在门边等她,看到她的时候低身福了一福,我叫她玲珑姐。
      她的脸色变了变,叫我明月。
      我从她身边走过,她没拦我,我听到小筱在我身后跺脚,被她拦住了。她还是那样聪明,她叫玲珑,心似比干还多一窍。
      那日,天空飘着薄雪,很神奇,六出冰花开在我的指尖上,呵一口气,又化了。
      我又记起了很多事,当然也包括暗探的刑房,肖万不在,管事的是一个不认识的中年人,我不在的那些日子里,物换星移,也变了很多事。他开始很惊慌,可是当他发现我身后没有跟着人的时候就放心了一些,然后开始咒骂,深有恨意。我能理解,他对我没情份,他对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有情份,所以他恨我,天公地道。
      不过,我没听清楚他在喊什么,因为我累了。

      我抢了一把剑向他刺过去,他退得很快,把身边趁手的东西都砸过来。三年,我荒废了三年,属于明月的凛利攻势只剩下了三成,可是这三成也足够了,我不必杀光他们逃走,我只要他们能杀了我。
      一时间有无数的刀光无数的剑影向我扑过来,我挑剔的选择着,这把刀太丑,那柄剑太慢,我想那都不配刺进我的胸膛,我知道我在渴望什么,然而那不可能,可是很快的我听到有人在叫我,他叫了一声明月,又叫了一声苍海。
      来不及了,我忽然有点怨恨玲珑,那么聪明的女人,她怎么会拦不住潮生?
      我闭上眼,挑了最近的一簇寒光,撞上去。

      都休止了,刀的影,剑的光,我发现我的身体很轻,灵魂飘起来,我看到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眼睛真好看,有如晨星。
      一些温柔而柔软的东西落在我的脸上,原来是吻,对啊,只有亲吻才会如花瓣,那样甜蜜那样芬芳,而眼泪,是苦涩的。
      我努力的张开眼,我看到青的山绿的水,我看到春风又绿了江南岸。
      潮生,带我回家吧。

      尾声

      来年三月,院子里的桃花一支一支的绽开,年景似乎不好,桃花开得像杏花那般颜色淡薄。
      顾盟呆在清园的暖阁里,坐立难安。
      “他不会杀了我吧。”顾盟道。
      “你打不过他么?”玲珑的气也有点浮。
      “话不是这么说,我真失手,那时候皇令忽然下来调我去漠北,我急着走,还以为你们是一家的,没想到会这样。”顾盟懊恼。
      “你就见过明月一次,能认出她也算不容易,背后的事,也不能怪你。”
      潮生缓缓分帘走进来,眼神平寂。

      “来喝茶。”玲珑在几边坐下:“当年的新茶,我也就现时能赢你一局。”
      “你把新茶包好封在冰窖里就不会走味了。”潮生陪过去坐下:“我现在不喝茶了。”
      玲珑停了手,半晌,转头看着潮生的眼睛:“有件事我总想告诉你,她,其实是为你好,她是有担当的女子,即使她想不起你是谁,她也不想连累你。”
      “我知道。”潮生点了点头,目色深深的沉下去。
      可是我宁愿她连累我,也不要她这样对我好。
      那一刻,他只看到明月的胸口一支夺目的红莲惊心动魄的绽开,一层层一瓣瓣,章华绚烂,灿若烟云,花瓣一层追着一层疯狂的舒展,心血成灰。

      “呵,春天了!”顾盟听到檐下燕子低呢,长身而起,站到窗边。
      “是啊。”潮生收回思绪,目光穿过窗宇,穿过园墙。
      不远处,有青的山绿的水,光阴过隙,春风又绿了江南岸。
      而明月,何时照我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转-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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