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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九、于此望宸銮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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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深为震动。
皇帝的震动有两重意思,一则自己身为帝王是个千秋事业,必须为国虑深远;二则他虽然知道叶孤城有名剑客的名头,终究只是边远草民,竟有如此论调,则东南海商自成气候,已不待言,这对大明天子而言,恐非善事。
皇帝道:“东南海疆,绵延千里,纵使开禁通市,也不能骤然放开许多口岸,一拥而上,不好治理,我觉得可选一地先行尝试。”
皇帝这个见解在意料之中,叶孤城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皇帝却将球儿抛给他:“你熟悉滨海事务,你觉得开放何处合适?”
叶孤城早已想到了明月港。
平心而论,月港在地理位置和商业规模上并不是最优选择,但有月港二十四将的事情在先,他私心倾向于开放月港——至少迫在眉睫的冲突可以暂时消弭。但皇帝多疑,他担心直接说月港,会让皇帝怀疑他有备而来,早有猫腻,反而弄巧成拙。
叶孤城随意道:“云霄城、白梅岭与明月港,都有港口码头,陛下可择优开禁。”
皇帝点了点头,这几处都不是大城市,除了当地人,不可能立刻弄清楚这么精细的沿海地理,皇帝提笔写了这几个地名,留下来考虑。
他抬头看了看还站在那里的叶孤城,忽然觉得他们竟然有些相通。
许多人都有一个侠客梦,以为可以放浪形骸快意恩仇,可这江湖中最顶尖的剑客,思虑竟如此沉重;
人人几乎都有一个帝王梦,以为可以荣华富贵生杀予夺,可这御座之上的自己,活得也如此纠结。
人啊,都在罗网中,何以有羽翼?
皇帝写完了,叶孤城还盯着他。于是他说道:“此事朕已经准了。朝廷颁布新政,总要有一番布置,你难道要看着我现在就写明发上谕不成?”
叶孤城道:“陛下愿意写,最好。”
皇帝振袖道:“天子金口玉言,朕既已答应,便不会空言。否则即便现在写了上谕,我也一样不会下发。没有经过‘明发’,也没什么用。”
皇帝收起笔墨,问道:“九月十五与西门吹雪决战之后,你剑术是否有所精进?”
对战败的一方如此发问,照别的人看来,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皇帝的口气温和自然,叶孤城只能伸手不打笑脸人,点头道:“西门吹雪剑术十分可观,我也略有进益。”
皇帝又问道:“西门吹雪刺伤了你,不知伤势可否痊愈?”
叶孤城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面有病容,皇帝不提屠方出剑伤他的事,他也不提,只道:“尚未痊愈。”
他性情自负,又道:“将来应当无碍。”
皇帝面露喜色:“那太好了。”
他击了两下掌道:“你尚未痊愈,也没有同党,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也不在,这一次我的人应该能够拿下。”
叶孤城立刻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却也神色如常,只调侃道:“陛下不觉得离我太近了么?”
皇帝道:“如你所言,你手中无剑,心中剑却只能伤己。”
叶孤城道:“杀人不一定需要用剑。”
皇帝笑道:“我知道你杀人有些特别的手段,陆小凤追那公孙兰追了几里地不能得手,你用一条缎带也能取她性命。只是现在你根本不会杀我。”
叶孤城道:“陛下这么有把握?”
皇帝笑了,大笑:“你千方百计逼宫,是为了沿海,不是为了杀我。我已经同意开禁,你的目的就已经达到。我知道你不敢动手,若是此时杀了我,你能保证继任的皇帝也会开禁吗?只会禁止更严、杀戮更重罢了!”
叶孤城无言以对。
“我不想杀你,但我必须杀你。不是因为你擅闯宫禁,君前露刃。而是因为我要用你之策。”皇帝徐徐说道,“善政,必须属于朝廷。”
暗处的死士纷纷现身,进入书房,已经合围。
叶孤城叹了一口气,他站立不动,垂手而已。
南海的船主们不能理解他孤身入中原的心。
同谋的南王不知道他别有怀抱。
陆小凤不知道他当初并无弑君的心。
只有皇帝懂,皇帝懂一切,所以皇帝非杀他不可。
皇帝亦叹了一口气,道:“生杀予夺本就在王权之内,我真想要杀你,本也不难。只是身为天子,所求的不是杀人,而是天下英雄入吾彀中。如此说来,朕也没赢。可惜,我不敢冒险。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此亦无可奈何之事。”
西门吹雪发现叶孤城不在宅中的时候并不特别慌乱,他只是照料他,本就不禁止叶孤城的行动。虽然雪地里将人抱回那天给他冲击很大,但叶孤城不是荒唐之人,就算外出,也应该比之前更加谨慎准备了。
朝夕相处,西门吹雪很清楚自己心中生出了什么样的感情,他从来不去回避和扭曲它们,但他也清楚自己之于江湖的道义和家庭的责任,他更知道叶孤城是什么样的人。
陆小凤曾按捺不住对他说,虽然他对两个剑客朋友同样尊敬和担心,但他从未发觉叶孤城有过人类的爱和感情。
西门吹雪不是陆小凤,可叶孤城也对他说过,只需诚于剑,而不必诚于人。只需看叶孤城的剑就知道,诚于剑的格调并不比诚于人更低,只是他如此说,便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人情。
西门吹雪能够感觉到叶孤城比他更决绝,更孤立,他并不想改变他什么,天外飞仙之所以为天外飞仙,如此无情无欲也是常人不可及之处。至于自己,能够与他活着相见,一同论剑,已是之前不曾想过的快意,私心藏秘意,已经足够。
自从上次疗伤,叶孤城占据了他的主人卧室,西门吹雪踱步进入房中,突然撇见了叶孤城放在枕边的剑。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回头看了剑架,自己送给叶孤城的剑也在架上。他早上见过自己的剑也在自己的壁上。
也就是说,叶孤城这次出门,没有拿走一把剑。
西门吹雪完全知道他二人是如何剑不离身之人,而能够自如行动的叶孤城,竟然没有带剑。
放弃剑,意味着放弃生命。
想到那日陆小凤说到魏子云的所在,想到这几日以来叶孤城的静默,一丝和寒冬同样凛冽的寒意浸入西门吹雪的胸膛。
西门吹雪伸手到枕边,用冰冷的指尖拿起剑,他看到了被剑和枕共同压住的信笺。他极快地抽出折叠在一起的信纸,抖开。每一张信纸的质地很厚,用的墨也很厚,西门吹雪顾不上了,他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十余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欣赏你。
那时你还年少,难以忘怀的,除了你的剑,还有你吹的竹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