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仙》璀然

12、伤忆

　　“鸢古，你在看什么？”
　　声音很低，也很温柔。
　　然而鸢古心中却蓦地一惊，立刻下意识地挥手藏起了手中卷轴，楞楞地转过身来。
　　眼前人，是画中人，却又似乎不完全是画中人。
　　鸢古有些疑惑、又有些尴尬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人，“啊，三哥，是你……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在看什么？”
　　无決定定地看着鸢古，神情平淡，略显疏离。
　　现在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人，分明仍旧是她所熟悉的三哥，可是为什么与二哥画里的三哥那么不一样呢？不知不觉，鸢古心中竟逐渐升起了一股烦躁，那股烦躁伴随着疑惑而生，且越来越明显地开始占据她所有的思绪。
　　“我……”
　　鸢古心中第一次产生了犹疑踟蹰的感觉。她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地产生这种感觉，也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有点不敢抬头面对无決……
　　“你……怎么了？”
　　无決的声音干净清淡，鸢古一向最喜欢听无決说话，她喜欢这种声音，喜欢那种声音的纯粹与清透，可是，此刻，听到这短短的四个字，鸢古心中却又是一悸，心中猛然地涌现出了很多她捉摸不透也不明白的感觉……鸢古终于慢慢抬起头，看向了无決，讷讷地笑道：“三哥，你回来了。”
　　无決点点头，却问道：“鸢古，你刚刚是在看飞鹜的画吗？”
　　“啊……没有……”鸢古有些语无伦次，“哦，不是，我是在看二哥的画。我没想到二哥的画会这么出色。”
　　“飞鹜的新作吗？”无決淡淡地问。
　　鸢古只得答道：“是的，是二哥的新作。三哥想看吗？”
　　“可是，我觉得，你似乎并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啊？不……三哥，不是这样的。”鸢古急道。她暗恨自己为什么刚才会脱口说出那句话，那副画，怎么能让三哥看到呢？三哥是战神，那个画中的人，绝对只是三哥的一面！鸢古在心中不停地对自己道。
　　“那是怎样的？我很好奇飞鹜到底在画里画了什么。”无決却对画更加好奇了，因为他突然很想知道鸢古的不自然到底是因为什么。
　　“画了什么啊？”鸢古的眼神开始左右游离，“他……没画什么。”
　　“可是，你今天也很不一样。”无決看着鸢古，继续道。
　　今天的你，也很反常，鸢古，你不知道吗？你都不敢直面我的眼睛，更不敢看向我。
　　“我……”鸢古在心中暗暗深吸一口气，微笑自唇角慢慢绽开，“我可能是因为很久没有见到三哥了。”
　　“是吗？我这次离开的时间的确有点长。”
　　无決没有再追问下去，鸢古微微松了一口气。可鸢古不知，她这个极其微小的动作，却被无決默默地看在了眼底。
　　“三哥……去了哪里？”
　　“东荒，东来洲。”
　　“哦。”
　　鸢古怔怔地再次出了神。
　　无決若有所失地看着出神的鸢古，慢慢地，脸上突然浮起了一丝微笑，眼中也突然闪过了一抹极亮的光。
　　不知多久过后，鸢古倏然回神，看着无決竟然还站在原地，就在她身前，她惊奇地道：“三哥，一直没有离开吗？”
　　“是啊，我没有离开。”
　　“那……我出神了多久？”鸢古不好意思地问道。不知怎么地，她突然感觉到她们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变了，三哥虽然神情未变，可是语气似乎变得轻快了。
　　“不久，只三刻钟。”
　　“啊？”鸢古大囧，“这么久？三哥，你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一直看着我？”鸢古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语气中竟然带了一丝羞恼和嗔怪。
　　“难得见你这么久的出神。”无決双眼直视着鸢古，微笑道，“你在想什么？”
　　“我没想什么。”鸢古逃避着无決的目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是很奇怪，我不明白。”
　　“那你是什么时候陷入这种‘你觉得不明白’的状态的呢？”
　　“好像是……因为二哥的画，又好像是……”隐约中，鸢古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明白，她慢慢地迎上无決的目光，摇头道：“我真的不是很清楚。”
　　无決的眼中闪过了一抹黯然，而后依旧平静地道：“那就不要再想了，我也不会再问了。”
　　“谢谢三哥……”
　　看着无決转身离开的背影，鸢古低低地道。
　　可是无決没有回过身，也没有回应鸢古的话。
　　三哥似乎不太高兴，可是刚才她明明感觉到了三哥话里的轻快，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她刚才所说的话？
　　鸢古只觉，自己此刻心中似乎有无数的念头无数的思绪全都纠缠在了一起，而且这些念头和思绪都是被她无意之间从心底放出来的，这些念头和思绪也是她之前从未接触过的，所以，她现在理不清，也弄不明白。可是，打开这些思绪的钥匙到底是什么呢？
　　是刚刚三哥问她时，她心中浮现的那个答案吗？
　　——画中人突然出现在了眼前，因为那一声轻柔的低语，我的心被打开了吗？
　　为什么我的心会被打开呢？
　　难道以前我的心一直是被关着的吗？
　　鸢古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茫然，越想越懵懂。她不自觉地开始唉声叹气。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只手轻轻地拍上了她的肩。于是，鸢古迅速地抓住了她肩膀上的手，准备来一个反击，不料身后的人速度比她更快，轻飘飘地便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鸢古觉得无趣，将藏好的卷轴一个甩身朝后扔去，一边扔一边略显气愤地道：“还给你！你画得根本不像三哥嘛，还害得我刚才看到三哥，总觉得不对劲，我不要了！”
　　来人赫然是四大战神之一的飞鹜。
　　飞鹜远远地站在鸢古身后，神情高昂，兴致极佳，语气也带着一股洒脱的欢快，“哟，无決回来了？我怎么没有见到？”
　　“你说你到底画的是什么吗？画里的那个人是三哥吗？三哥根本不是那个样子，他是战神，怎么可能是那个样子？”鸢古却根本不听飞鹜的话，只自顾自地道：“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飞鹜笑着凑到鸢古身边。
　　“好像……”鸢古也想不出怎么形容飞鹜笔下的无決，那个画中的人，不像她所认识的三哥，也不像作为战神的三哥，画中的人是那样的清冷孤傲，也是那样孤独寂寞，他的脸上似乎带着亘古不变的悲伤，永远侧身望着某个方向，仿佛在一直等待着什么。这完全与她心目中的三哥不同。她的三哥无決虽然沉默寡言，但性情温雅，其质高洁，作为战神，手段凌厉；作为兄长，于她爱护有加……他在她心中几乎是一个完美的人，她甚至觉得天地之间根本没有什么能够与他匹敌；她也觉得天地之间所有美妙的词汇都无法描摹出她心中的三哥。她崇拜她的三哥，她崇拜作为兄长的无決。
　　“……不知道。”起初鸢古的确是不知道该怎么向飞鹜说出她的感觉，但是突然之间，她忽然不想向任何人说出她的感觉了，即便眼前的这个人也是她兄长，而且几乎是与她相处最多最为投契的兄长。
　　“那么，你是看了我的画，所以才不敢面对无決的？”飞鹜仍是一脸的轻松欢快，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鸢古的纠结与迟疑。
　　“我就是觉得……有点不自在。”鸢古不想让飞鹜看出她的异样。
　　“哈哈哈……”飞鹜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就因为我的画与无決不同？可画中人还是无決。那无決看到这副画了吗？”
　　“没有……我没有让三哥看到。”
　　“如果他看到了，那就更好了。”
　　“什么更好了？”鸢古有些不懂飞鹜的话。
　　“就是更好了啊。”飞鹜高兴地道：“他应该也想不到，我会画他吧，还有，他在我的笔下，竟然是这个样子，让你看了，竟然不敢面对他。这些事，想起来，不是很有趣吗？”
　　“有趣吗？”
　　“不有趣吗？”飞鹜反问道。
　　“是吗？”
　　“不是吗？”
　　二人一来一往，竟似玩起了对词似的。
　　而且，这时，飞鹜终于还是察觉到了鸢古的异样，他道：“诶，你今天似乎是有点不一样了。如果是在平时，你肯定早跟我打起来了，今天有点奇怪。”
　　飞鹜一脸好奇地打量着鸢古。
　　鸢古立刻道：“什么奇怪？二哥，把画还我！”
　　“你不是不要了吗？”鸢古越反常，飞鹜越觉得奇怪。
　　“谁说我不要了，我只是……我只是不小心丢出去了，你现在还我！”鸢古不依不饶地道，一副就势准备去抢画的样子。
　　飞鹜轻巧躲开，鸢古索性直接去追。二人追打着，渐渐就变成了二人间的切磋。
　　“如果你能抢到，那我就还给你。无论你用什么方法。”飞鹜大声道。
　　“二哥，这可是你说的！咱们之间，过招不下数百次了吧，我就不信，今天我不能将画从你手中抢回来！而且那画你本来就送给我了。”
　　“那你就来抢呗！”
　　“哼，我当然会抢回我的画！”鸢古不服输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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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弟，四妹，你们在干什么？”
　　不期然间，夙天的声音从二人身后响起。
　　飞鹜与鸢古各自打量了对方一眼，立刻极有眼色地整了整衣服，俱都微笑地转过身来，面对夙天，一起高兴地说道：“大哥，你回来了！”
　　“是啊，你们……刚刚在抢什么？”夙天同样一脸笑意，然而话中却显然别有深意。
　　“没啊，没抢什么。”
　　“真的没抢什么？”夙天故意道：“可是我看到了哦。”
　　鸢古心中突然多了一丝紧张，轻声地问道：“大哥，你看到了什么了？”
　　夙天温柔地对鸢古笑笑，“没什么，好像就是……看到了一副画。”
　　“画？什么画？”飞鹜却只当不知。
　　夙天故意提高声调道：“当然是你的画！我很好奇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画，你们俩抢得乐此不疲！”
　　“不是我的画，大哥！”飞鹜立刻一本正经地反驳。
　　然而，很快就被鸢古出卖。
　　“大哥，就是他的画！”
　　“那这副画现在在哪里？”夙天自然早就明白飞鹜与鸢古在逗着玩，这样的场景，他早已司空见惯。果不其然，鸢古的话也没让他失望。
　　“在二哥手上。”鸢古道。
　　夙天叫了飞鹜一声，直接地伸出了手，其意不言而喻。
　　飞鹜偷偷斜睨了鸢古一眼，不情不愿地拿出了画。鸢古心中一喜，正准备偷偷劫住画时，不料夙天却更早地出手了。鸢古尴尬地笑了笑，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画落入了夙天手中。
　　夙天打开了卷轴。
　　飞鹜侧过身，低声地对鸢古道：“看吧，现在画到了大哥的手中！”
　　“你是在幸灾乐祸吗？”鸢古也低声回道。
　　“不是。”
　　“可是我怎么听着都像啊？”
　　“你听错了。”
　　“哼！”
　　直到此时，鸢古觉得，她似乎有点明白她心中那种缠绕不清的感觉了。大哥手上的那副画并不是让她产生那些感觉的原因，而是起因；搅动她心湖涟漪的也不是那副画，而是画里的那个人。
　　“飞鹜，鸢古，原来你们在抢的是无決啊！”
　　“是啊。”
　　“是……啊。”与飞鹜相比，鸢古的回答明显迟了一些。
　　“我觉得神韵兼备，非常出色，不如你们就让给大哥吧。”夙天似乎根本没听到他们之间刚才的低语，也没有察觉到鸢古迟疑的回答。
　　飞鹜与鸢古对视一眼，鸢古急道：“当然好，那就送给大哥了。反正二哥早就送给我了，刚才我们就是闹着玩了。”
　　“是吗？”夙天心情愉悦地大笑道：“好，谢谢四妹。”随即一转眼，对飞鹜道：“当然，也得谢谢二弟。”
　　“可是，大哥，三哥……真的是那样的人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三哥露出那样的神情。那是不是三哥从不显露的一面？”
　　原来这才是你最在意的吗？
　　飞鹜看着鸢古，同夙天一样，也沉默了下来。无決，的确是他们四人之中，最不一样的人。鸢古终于也发现了吗？
　　“是，也不是。”夙天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无決是不会向我们隐藏什么的，我们四人，承浑沌之神之力而生，是四大战神，也是天地之间最亲的人。他不会向我们隐藏他，所以，飞鹜才能画出那样的他。飞鹜很了解无決。我相信，你也会慢慢地了解他的。四妹，不用急，我们不会分开。”
　　“谢谢大哥，我明白了。”鸢古欣然道。
　　那时，鸢古当然不可能想得那么远。她相信了夙天的话，因为夙天是她最亲爱的大哥，所以，她愿意相信夙天所有的话，她也愿意相信他们四人会永远不分开。可是，他们终究也敌不过天地的变幻，自然的遽变。
　　“大哥……”
　　鸢古，真的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