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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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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荡!”
米娅已经暴躁了一上午了。
自从歌剧家在门口引吭高歌,对面的日本料理老板就请来了日本艺伎。那位满脸雪白,身着厚重和服,拿着小扇扑流莺的艺伎每日杵在门口,念着婉约悲切的小调,吸引了来往路人的目光。
“啊——亿——啊——额——”
日本女人尖细的歌声中,米娅的越南米粉店的风头全失。
米娅哗啦哗啦地扇着账本,脸色铁青:“卡桑德,你那唱歌剧的朋友呢?能不能请他过来帮忙?”
西岱遗憾道:“他和阿基琉斯的剧院签约了,每天都在排练呢。”
米娅僵硬地点点头,坐回桌前,留下一个愤愤的背影。
西岱换上工作服,蹑手蹑脚地走回后厨。
几个服务生们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讨论:
“中午客流量都小了很多。”
“这个月谁能想办法把对面PK掉,谁就是最佳员工了吧?”
“看把米娅老板气的。”
“可惜我没什么才艺,不然早上去了。”
西岱步伐一顿。
米娅的越南米粉店有每月评选最佳员工的习俗。最佳员工可以在原工资基础上,再多拿200欧奖金。西岱自然希望拿到,但店里每个员工都手脚勤快,经验丰富,她本来都快放弃了。
偏偏这时候,店里只有她会才艺。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西岱思忖两秒,当即折回米娅面前,道:“老板,我会跳舞,让我去试试吧。”
“你?”
米娅大跌眼镜。
她打量了良久,着实没把眼前的胖女人和什么厉害的舞者联系在一起。
西岱定定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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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6日,宜出行,宜突破。
第一波客人到来前,西岱和米娅搬了一个蓝牙音箱出去。今天西岱戴着鸭舌帽,宽大的灰色运动裤,以及佐伊借她的短T恤。只不过,她的码子比佐伊大了不少,上衣显出一种不伦不类的紧身效果——寸寸肥肉清晰可见。
“感觉怎么样?还好么?”老板娘舔舔干裂的嘴,搓了搓手。
西岱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
于是,当艺伎推开门迈着小碎步走出来时,就听见对面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她倏地抬头,就见有个胖女人在她眼前舞动起来。
周边的路人纷纷停下脚步。
那戴着鸭舌帽的女人随着节奏扭动身体。她明明很胖,律动却很到位,莫名地攥住了人们的注意力,甚至有人忍不住和她一起呼应、扭动。一首舞曲结束,她以一个酷炫的姿势结束,当即听到了周围的欢呼。
女人指指头顶的蓝色招牌,用蹩脚的法语道:“米粉!”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老板娘满脸堆笑地冒出来,“来看看新鲜的越南米线吧!只要6.5欧就能尝到午市套餐哦!”
“愣着干嘛?”身后,留着两撇骨子的日本老板推开一条门缝,“你也跳啊。”
艺伎一愣,立刻点点头,拿起小扇,凄婉地唱起小调。
“啊——亿——啊——”
“卡桑德,快,继续!”米娅推推西岱,“把他们比下去,你就是本月的最佳员工!”
200欧大钞的魅力无限。
西岱浑身一震,闷了口水,将音箱音量调到最大。一时间,舞曲的咚咚声、艺伎凄婉的小曲儿、以及路人们的叫好声混在一处。
群魔乱舞的阵仗前,行人纷纷掏出手机,录下这奇特的一幕。
当时西岱满脑子只有那200欧元,她想象自己还在舞台上,愣是将艺伎跳回了料理店。第二天,佐伊将对决现场的视频给她看时,西岱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18层地狱。
这满身肥肉、眉眼狰狞的女人,真是她魏西岱?
“你红了!”
佐伊拍拍她的肩膀,调侃道。她昨天将视频发上自己的Instagram,好几个朋友都留言了,说这胖子跳得不错,非常有范儿。
佐伊撞撞她的肩膀,打趣:“你有没有账号?我分享给我朋友?这样也是个小红人了。”
西岱下意识地摆手:
“算了吧,我连手机都没有呢。”
下午,对面的艺伎没再出来。米线店的客流量恢复正常。米娅老板乐开了花,当下决定将当月的小红花赐给西岱。
“雇了你真是我最正确的决定。”米娅搓搓手,豪气地将两张100欧元的大钞塞进她手里,“妈妈爱你。”
米娅给钱居然如此痛快。
揣着突如其来的奖金,西岱心花怒放,下班就直奔数码商城买手机。
她想买手机已经很久了。
她在一楼逛了圈儿,发现最便宜的手机都要两百欧,内存更是小得可怜,没多久就得更换。她又奔向隔壁的运营商,发现里面的定制机虽然要价便宜,使用长期套餐却不划算。最后,她回到了数码商城,挑中一只250欧的手机。这款虽然只有56G内存,但是品牌机,性能有保障的。
捧着崭新的手机,西岱去烤肉店解决了午饭,顺便蹭WIFI刷新闻。不知为何,佐伊中午的话又在她脑中浮现。
“卡桑德,你跳得很好诶,真不考虑发上网?”
鬼使神差地,西岱去下载了几个常用的社交平台。她犹豫几秒,选了段米娅拍的舞发上去。
十分钟过去,这段视频石沉大海。二十分钟过去,浏览量涨到了50多,涨了一个点赞,一小时过去,视频堪堪攒齐了5个赞。
非常凉。
西岱笑笑,没放心上。
她目前只想做米粉店的最佳员工,没真想做博主。她琢磨着,可以隔三差五地放个视频上去,看看人们的反应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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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1日一早,空气中溢满了辞旧迎新的喜悦。
一大早,西岱就将随身物品搬去了15区的新家。
新家位于4楼,里面有个典型的法式雕花电梯。房子是宽敞的四房一厅,铺着漂亮的木地板,沿街有两扇宽大敞亮的窗户,阳光落在沙发上,暖洋洋的。
除了西岱,房里还住着位短期交换的墨西哥姑娘和一位旅居巴黎的美国作家。房主怀特夫妇睡在剩下那间卧室里,他们的儿女睡在客厅沙发上。大家共用一间厨房和两个厕所。
女主人瑞秋是典型的巴黎女人。岁月在她的眼角留下不少痕迹,粗糙的金发浅得发白,手臂修长而干瘪,好像落光叶子的树枝。
瑞秋还算热情地介绍了一圈家里和社区的设施,并将钥匙给她。忽地,伴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妈妈”,对话戛然而止。
一个穿着蓝色卫衣的小炮仗冲过来,黏在了瑞秋的腿上。动作就位后,这个棕发蓝眼的小男孩儿开始歇斯里地地重复:
“我要玩具!我要玩具!我要玩具!我要玩具!我要玩具!我要玩具!我要玩具!我要玩具!......”
瑞秋尴尬地笑了声:“皮埃尔!你上周已经买过一个乐高了,你答应妈妈会好好的,不再大喊大叫了对不对?”
男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满地打滚:“不,我就要那个乐高,这是不一样的款!妈妈,给我买吧!”
瑞秋冲她尴尬地笑笑,牵着皮埃尔匆匆地出了们。
这就是中介口中可爱活泼的孩子?
西岱站在原地,背心涌起一阵凉意。
......
她回到协和广场,等待流浪汉生涯中的最后一天过去。法棍屁颠屁颠地从老流浪汉那儿跑过来,哼哼唧唧地窝在她的怀里。
夜色逐渐降临。
成群结队、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涌向香榭丽舍大街,等候午夜时分凯旋门的灯光秀与烟火。小贩们兜售着荧光的手棒与头箍,在人流中吆喝、穿梭。
由于离凯旋门不远,今夜的协和广场也热闹非凡,挤满了游客与家人。西岱看着一如既往乞讨的流浪汉,道:
“你们就能不想离开这儿么?”
“走什么,我在这里住了10年了,早回不去了!”老流浪汉灌了一口酒,“再说,我为什么要离开?我妻儿早就不在巴黎了,我干嘛努力?”
西岱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事,问:“他们在哪儿?”
“呵呵。”老流浪汉摆摆手,灌了口酒,“不提也罢。”
他的手在不断摩挲胸前的一个老旧怀表。西岱之前瞄见过,里面有张全家福。
说笑间,熟悉的紫色大巴挤开人群,定定停在流浪汉据点前,恍如回到穿越的第一天。黑发黑眼的高大男人带着志愿者走下来。
老流浪汉冷哼了声。
狄伦今晚穿着一条黑色大衣,系着驼色围巾,倒透着些英伦范儿。尽管如此,新年的喜气儿没能沾染他的眉梢半分。他如自身呼出的雾气般,清冷又疏离。
很久没见,他比印象中更高大、俊朗。
狄伦最近似乎很忙,连50欧都是通过银行网银转账的。
他们向每个流浪汉都分发了热气腾腾的盒饭与厚实的毯子,并附上一句‘新年快乐’。见他往这儿走,西岱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就在这时,一个轻盈的身影突然在她的身旁坐下,嘴里还叼着根万宝路的烟。
“阿娜?”
她还穿着那条豹纹的短裙,只不过上身多了一条皮夹克。这是西岱和她分道扬镳后,两人首次对话。
“我要走了。”
她的灰色眼眸淡淡地望过来。
“去哪儿?”
“明天里昂火车站最早的一班,去尼斯。”
西岱想起了两个月前的那番对话,笑道:“旅途愉快。”
阿娜嗯了声,嘬了口烟,吐出一堆雾气。
“提醒一下。”少女透过迷蒙的浓雾,淡淡道,“别太信任狄伦。他是头披着羊皮的狼。”
“......什么?”
西岱还未回神,少女已经双臂一挥,将滑落的皮夹克套回身上。她叼着烟,慢慢走向远方的香榭丽舍大街,混入庆祝新年的窜动人群中。
那是西岱最后一次见到阿娜。
海明威曾经写道,巴黎是一场的流动的盛宴。
西岱对此有另一番解读。
这座城市由千万个离别与重聚构成。无数怀揣梦想的年轻人来到这里,上演几番悲欢离合。有些人留下,又有人离开。它像一条巨大的河流,雨水落下又蒸发。在这里最需要习惯的,是无数次的告别。
西岱回过神来,狄伦和他的志愿者已经不见了踪影。身边只余一条厚实的格纹毯子与一碗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