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贰》云汜

10、古阴·变故

　　金光交缠紫雾倒映在罗刹女眼底，犹如一把巨大的火焰吞噬夜色，归如眉惊恐地睁大了眼：“轩辕老儿竟把这个留下来……”

　　肆虐的金焰瞬间吞没手臂，饶是再多煞气阴气也于事无补，归如眉调头离开，宋宋要追，周涣在身后喊住她：“穷寇莫追，她跑不远。”

　　他扫视过战斗的地方，那里已经没有罗刹鸟的尸骨，取而代之是一片焦黑土地与一两片尚未成灰烬的乌羽。

　　贾府内，灵觋就地伏法，身上缠满锁灵链，崔珏依旧左手丹书铁券右手判官笔，灰黑的衣袍上，素来板正严肃的面孔流露两分对肇事者的鄙夷。院外传来声响，大黄夹道欢迎，午时的阳光正烈，雨师妾率先归来。

　　“君上和道长处理完了？”崔珏问。

　　“他在处理后续。”雨师妾嗯了一声，扫过灵觋和周遭尸鬼。

　　崔珏答：“这便是刘庭遇到的灵觋。”

　　灵觋虽被铁链缚住，但并不服输，怨恨地看着她缓缓走近。分明是阳气最盛的午时，却能感受这个女人身上传来的渗骨寒意，他打了个寒颤。

　　“你是谁？”灵觋咬牙。

　　雨师妾微微偏头，没有回答，那只寒意凛凛的手摸上太阳穴，然后用力一撕——

　　“啊！！！”

　　怪不得会有鬼抬棺。雨师妾看着那层带血的假脸皮，起身扔掉，和悬丝傀儡与操纵架子一起烧得干干净净。

　　毕生追求消失殆尽，灵觋破口咒骂：“你不得好死！”

　　她眄了他一眼，冷笑道：“死？我便是阎王，你让谁判我死？”

　　掌风袭来，灵觋垂下头。雨师妾理了理袖子，面无表情地交代：“按律判刑。”崔珏作揖领旨。雨师妾掐了个点兵召将的诀，黑暗里浮出几个魂将，两三下捆住灵觋把他带下去。

　　宋宋惊魂未定地拍胸脯，崇拜道：“想不到崔大人只身就把那灵觋摆平了，可真厉害，亏我还认为崔大人只会喊悲夫崔珏和抱文书给雨师姐姐批改呢。”

　　崔珏刚救了她，没想到小丫头片子心里这么看待自己，就要吹胡子瞪眼，雨师妾出声解释道：“崔珏是首席判官，虽不比武将，但功夫焉能小看，只是白日受阳气桎梏身手有限，若是午夜时分，你根本不必来找我二人。”

　　听到上司的夸奖，崔珏面上立马转阴为晴，可他时刻铭记为官为臣之道，不容自己松懈，立马收起吝啬的喜色，拘谨道：“爱民者必忠，害民者必奸。情鉴忠奸，无误也。崔某为人臣民，不过是为民做事、为君做事罢了。”

　　崔珏带着魂将离开，宋宋因在逃跑途中膝盖受了伤，先回去上药，其他人离开后，雨师妾施法打扫院子，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刚要出门，周涣进来，手里握着两片罗刹鸟羽递给她，道：“守坟人已经送去医馆了，还有霞抹，有问题可以问她。”

　　大黄蹭他的腿，周涣掏袖子道：”你还真是狗鼻子，怎么知道我顺道去了肉铺。”大黄摇了摇尾巴，示意方才它也出了力，需要犒劳一下。周涣从善如流地掏出肉骨头奖励它，一边撸狗耳朵一边看着它嚼咽。

　　“周涣。”雨师妾突然喊他的名字。

　　周涣不解地看她，阳光下她拿着鸟羽定定地看着自己，他张了张口，旋即笑道：“怎么了？”

　　“你很好。”

　　冷不丁地夸奖。周涣一时没反应过来，紧张道：“什、什么？”

　　“谢谢你，刚才救我。”

　　他明白过来，脸有些发烫，不好意思地别过脸道：“这算什么救，就算没有我，罗刹鸟也不可能伤你一根毫毛，怎么突然一本正经地道谢。”

　　雨师妾低头望着日影，道：“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周涣一滞。是啊，为什么要保护她？

　　他似乎一直想保护她，是曾几何时升起这样的欲望？或许是被困疾雪山的那几夜，或许是婆桫中她舍雨师屏翳而救他，又或许更早……

　　“……大概因为总是你舍命救我，而我躲在身后……我想，你保护了我那么多回，我也想保护你一次……”

　　这话说得真笨，他吞吐地说着，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继续看着影子，不敢看她的神情。

　　雨师妾些微一滞，眉睫微柔，浅笑道：“原来如此。”

　　但我清楚这种愿望的不可能性。心里头话锋一转，他自言自语道。她再弱也是九重天的神女，是阴天子，是和师父旗鼓相当的对手，他拿什么超过她，又拿什么扬言保护她？

　　“你在想什么？”雨师妾问。

　　阳光明晃晃地打下来，是那么明亮，映入水青色的眼底，再阴暗的心情在这情景下都能一扫而光，周涣眨了眨眼示意没事，将那些矫情的沉思打包了扔掉，心道：罢了，前路还长着呢，我岂能这就盖棺定论，杀自己威风。

　　周涣摇了摇头，语气轻松：“没什么，只是想起一句话叫滴水之恩应涌泉相报，你对我早已不是滴水之恩那么简单，可这么多债务，我这辈子要是还不完怎么办？”

　　雨师妾难得被逗乐了，道：“不是还有下辈子？”

　　“哇，下辈子你也要拿？”

　　“不是你先开的话头，说要报恩？”她反问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非要反悔？”

　　“好好好，下辈子就下辈子。”周涣跟着笑。

　　中途崔大人回来，把从灵觋嘴里套出真的贾管家的下落告诉周涣，周涣又将事情告诉给贾老夫妇，这才把人带了回来。守坟人和霞抹正在医馆接受治疗，坐诊的依旧是昨夜的老医师，他们去时人已经醒来。

　　“叶郎呢？我的叶郎呢？”这是霞抹醒来的第一句话。

　　醒来第一件事不是关心自己身体而是那个劳什子叶郎，老医师气不打一处来，眼见教育小辈的毛病又犯，周涣救场道：“施主说的叶郎可是街上那位书生？”

　　“道长认识他？”霞抹激动道，“我恨他玩物丧志，打算用割袍断义之计逼他一逼，孰知他一气之下竟真跑了，我去他以前住的地方找了，都没找着人。”

　　周涣道：“施主不必着急，人贫道定能帮你找回来，但贫道有些问题：谁同你讲的要去后山找妖怪要人？”

　　霞抹放下手，想了想：“余公子。”

　　问完问题，周涣跨过门槛走出来，医馆里雪萘花开得正浓，这种花不比其他娇弱的春花，太阳越烈开得越艳，虽是白色，却有与春花争奇斗艳的姿胆。

　　宋宋上前道：“师父，我刚才去城隍庙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庙鬼，庙鬼跑了。”

　　周涣早料到会这样，既没责怪也没埋怨，宋宋啊了一声问道：“你和雨师姐姐不是还有问题问它吗，就这么放任它跑掉？”

　　“不需要了，徒弟，你先回答师父一个问题：古来穷书生多住在哪里？”

　　宋宋埋头苦想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雨师妾提醒道：“庙里。”

　　一个书生穷得要靠青楼姑娘接济读书，多半穷得家徒四壁，连灯油都买不起，只能住在庙里，借那些供给神明的长明灯完成学业。周涣认同这个答案。

　　宋宋恍然大悟：“我知道我知道，姓叶的被霞抹包养前就住在城隍庙里，庙鬼也是庙里！——不对呀，庙鬼打的是崔大人，跟叶书生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崔大人人高马大，与贾公子、叶书生他们体型有些相似罢了，庙鬼为找回眼珠，千里迢迢从城隍庙赶来贾府躲着，一时紧张。我是道士，它能看出我携带了众多法宝，自然不敢攻击，于是误伤了崔大人。”周涣解释道。

　　周涣因为体质特殊，易受魑魅魍魉滋扰，从小配戴不少玉佩刚卯等辟邪物什，雨师妾可以对辟邪之物视若无物，寻常鬼类却不行，稍有不慎便会灰飞烟灭，除了个别狗胆包天的，其他的可不敢朝他下手。

　　“哦……”宋宋张开嘴食指画了个圈，“没懂。”

　　周涣噎了噎，蓦然想起小时候上早课，不论师父师伯讲了多长一段经典，底下都会有弟子说没懂，油然生起对他们的敬佩。

　　周涣叮嘱宋宋留下照看二人，和雨师妾去追归如眉。

　　数千年前轩辕乘金龙升天封神，将打败了蚩尤的轩辕弓留给山海师澜沧，由她平定九州，弘扬神威。虽然沧海桑田过去，繁弱弓中还是有不少轩辕神力，不可小觑，归如眉再厉害不过是由阴气凝结而成的妖怪，比不上魔主蚩尤，自然也敌不过繁弱一箭。

　　她的整条手臂都废了，肩膀断面不断泄露紫黑气雾，再多的灵丹妙药都无济于事。角落的青年书生瑟瑟发抖，惊恐地看着她的断臂。若按平时，归如眉早让罗刹鸟吞人，可现在没那个闲情逸致，只是将头变成罗刹鸟原形，那书生尖叫了一下，晕死过去。

　　“归如眉，在我的地盘上还是得明白一下主客之道。”羽衣人道，悠哉悠哉喝酒。

　　“我若是不明白，早将那凡人的眼珠子抠下来吃了补给元气，哪里会是只吓他一下这么简单。”归如眉冷笑道。

　　“想不到两个凡人就把你打成这样，女皇要是知道会怎么想你？”羽衣人继续喝茶，奚落道。

　　归如眉目光闪过狠意：“一个是纯阳血，一个是婆桫半神，旁边还杵着阴天子，你觉得窝囊大可自己出马，而不是在这喝酒喝茶养小倌儿。羽衣人，你要我做的我已经做到了，现在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

　　依旧是卡文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