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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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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阙宇中,暗藏着许多黑暗。
阴蔽的屋子里,只有一扇通气的小窗和一口巨大的罐子。
罐子里注入了许多浓稠的黑色物质,一只瘦小的身影随着液体偶尔的波动浮浮沉沉。
吱呀——
木门被推动的声音在这处地方清晰到刺耳。
来人穿着华贵,即使在幽暗的环境中依然能感觉出他的气势不凡。
“白起,我来看你了。”少年的独特嗓音在空间内回荡。
瘦弱的身影动了动,挣扎着睁开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阿…政。”
少年皱起眉,缓步靠近:“你看起来比上次更不好了。”
白起神色虚弱,似乎都没有力气支撑起笑容,嗓音嘶哑:“没…事”
少年眉毛皱的更深,眼里划过几分心疼:“在坚持几天,我马上就救你出去。”
“没、没有、关系。”白起的神色更加苍白,在微弱的光线衬托下似要随光斑一齐破碎。
其实昨天徐福已经告诉了他,今天应该是他最后一次以这种形态同阿政见面了……
少年的心从踏入这间屋子起就跳的厉害,见到这样的白起更是慌乱的似要蹦出嗓子眼。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白起。
“不…不行”白起沙哑着嗓音叫道。
少年犹豫了几下,终是收回手,抬眸认真的盯着白起:“只要三天,我定能带你出去,之后便可广招天下神医,一定能治好你的。”
白起笑着点头,用力撑起双眼,借着微弱的光仔细描摹少年的身姿容颜。
少年尽量忽略心中的慌乱,维持住神色向白起倾诉着未来的抱负。好似想到什么喜事,说着说着神采也飞扬起来。
“铃铃铃--”少年脖子上的铃铛突然响了起来,白起费力的睁大双眼,已没了说话的气力,只得用眼神示意少年快走。
少年迅速踱步到屋门前,被他强行忽略的慌乱又一次浮现,他的嗓音打着颤,语气里带了点祈求:“白、白起,你可一定要坚持三天啊。”
白起沉默,少年也没有时间去等待白起的答复,迅速离去。
白起目送着他的背影,无神的眼睛没有泪水,却偏透露出莫大地哀伤。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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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全身披着黑衣的男子推开了门,其后,一位腰间别着医药箱的青年也跟了进来。
白起没有力气理会他们,闭上眼兀自休息。
青年见到眼前的场景震惊的睁大双眼,向旁边的黑衣男子询问:“师傅,你这是在培养魔种吗?!”
黑衣男子无所谓的点点头,回应青年:“你是我最信任也是最出色的弟子,只有你能协助我成功完成这次手术。”
青年迟疑的点头,不忍的瞧着罐子里起起伏伏的小身影。
黑衣男子嗓音低沉:“我昨日已把实验器材都转移到另一个更隐蔽的地方,你先去检查下他的状况,看是否适宜进行手术。”
“…好。”
青年从医药箱取出特质的手套,带上后用手轻抚白起的脉搏。
青年皱起眉头:“师傅,他的状况太糟糕了,恐怕不能坚持到手术结束。”
“你又和殿下见面了吧。”黑衣男子语气带着不耐和冷嘲。
青年一愣,后才发现师傅的视线是朝向罐子里的身影。
“不是都告诉你了,完成这次手术你就可以一直陪在殿下身边了么。”黑衣男子语气里的嘲讽加深,“你都要不是人了,怎还有这么多人类的情感。”
青年还是第一次见师傅这般姿态。
只见师傅又望向他:“扁鹊,你随身有带迅速唤醒生机的药材么。”
被唤做扁鹊的青年点头:“带了,但是强行唤回生机是否会对手术后产生影响?”
“没时间了,必须尽快进行,有影响也管不了了。”他的嗓音里充斥着烦闷。
扁鹊对这方面了解的很少,一切都遵循着他师傅的吩咐。
黑衣男子走到屋子的边缘,摸索着找到了一处机关,摁下后,一条冗长的密道显现出来。
“带上他,跟我来。”
扁鹊从药箱里找出一瓶药剂,洒进池子里,浓稠的液体很快被溶解,白起身上残留的毒液也跟着脱落。
在师傅的催促中,扁鹊匆忙捞起白起,进了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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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道通入的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室,各种奇诡的器具密密麻麻。
扁鹊把白起放到手术台上,从药箱里取了一枚药丸,拿起器皿捣碎后喂进白起嘴里。
正处于混沌状态的白起甫一瞬间被注入强大的生机,脸庞因气血突然充溢而变得通红,一会儿后后才缓和下来。
扁鹊心底其实并不愿做这等事,即使他对所有他所不了解的研究都很感兴趣。
白起的意识逐渐清晰,骤然充盈的气血使他很想发泄一番。
可清晰的意识与良知告诉他,不能这样做。
扁鹊笑的很温柔:“清醒了?手术马上要开始了。”
白起呆呆的点头:这还是除了阿政以外第一个向他释放善意的人。
黑衣男子也就是徐福,看到这一幕,眼中光芒晦涩不明。
身体改造的痛苦是极强烈的,四肢被肢解,在用坚硬的机械套上。
刚被唤醒的意识在痛苦中逐渐涣散,无神的双眼滚落两行血泪。
徐福嘲笑道:“这点痛都忍不了,你还怎么配待在殿下身边。”
白起是不爱哭的,即使第一次全身被灌满毒药时他也只因疼痛滑出几滴生理性泪水。
但这次他不是因为痛苦而流的泪,他只是在意识涣散前想到,自己要变成个怪物跟在阿政身边,就控制不住心中的悲戚。
他的七窍里不断涌现血液,直至颜色加深,转换成墨色,倒是与这实验室颇为般配。
徐福拿了一根银针扎入白起残存的皮肤,声音里压抑着狂热:“快点,他的意识快要散了。”
……
王宫中。
芈月对嬴政说:“儿,你父王估计活不过三天了,三天后,母后会送你一样大礼。”
嬴政心里极不踏实,满心念着白起:“母后,您答应过我,三天后就可以放白起出来。”
芈月满脸笑容,容颜还同二十多岁的好女一般:“等你登上王位,这天下还有谁敢不听你的。”
嬴政思绪万千,又不敢一直同芈月提及白起的事。只好忍着心急,同芈月表演着母慈子孝。
……
徐福的手术很快接近尾声,白起全身被一层泛着蓝光的金属所覆盖,模样…奇形怪状,倒是一点也看不出人类的模样。
实验室里面的惨状让扁鹊不忍目睹,可瞧见白起充满力量的躯壳,还是忍不住为这超凡的技艺心动。
白起已经失去了意识,昏迷在这暗沉的手术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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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这三天里忙的根本没有时间去见白起,十三岁的少年已经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这几日每晚都会去父王房前为他守夜,他本来就对父王没多大感情,睡在偏殿时心里甚至期望父王快点仙去。
王宫里忙忙碌碌,两天眨眼即过。
武王在大部分人的预料中离世了。
徐福在朝堂上提议:“如今武王仙去,国事繁杂,未免民心慌乱,理应尽快准备继位一事。”
他的亲信在旁边附和:“可殿下年幼,望王后继续垂帘听政辅导殿下”
芈月假意推辞一番:“还是要遵循殿下的意见”
嬴政站在一旁,内心鄙夷,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儿自然希望母亲相助。”
在嬴政和芈月的联合催促下,第二天就成功定为了黄道吉日,登基大典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冠冕龙袍早就暗地里准备完毕,登基大典在第二天清晨便开始了。
封禅(祭天)时,嬴政仰望着辽阔的天空,心中顿生豪情万丈:
他日,我定要四方诸国,皆匍匐于我足下。
复又想到白起:还要带白起去多外面走走。
登基大典很长,还要许多国家都未来得及赶上时辰,本不应该这么早举行,可在芈月和徐福的监管下无人敢提出反对。
……
另一边。
昏迷中的白起睁开眼睛,随便发出的音节带有深厚的金属腔环绕。
恢复过来的一点意识很快便散去,勉勉强强拼凑起的记忆也如梦似幻随时可破。
扁鹊给他嘴里灌了一剂药:“这原来是给人吃的,我改良了一下,也不知道对你有没有效果。”
效果还是有的,堪堪维持住了他的意识,可他的记忆却越来越模糊。
密室的通道被打开,徐福和芈月走了进来。
“娘娘,这便是我的成果。”徐福指向白起。
芈月一进来就看见了白起,实在是被改造过后的身体太有威慑力。
真是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芈月笑道:“逝去武王的儿子被你改造成这副模样,正好可以为他守护这秦国的安危呢,哈哈哈。”
猖狂的笑意萦绕在此,扁鹊不由感觉身上一阵恶寒。
“扁鹊,带着白起出来。”徐福说道。
扁鹊拉上白起,冰凉的机械手,正如这人心一样冷漠。
他们穿过密道走到了屋外。
这是白起记事以来第一次走出来。
常年待在黑暗里的眼睛不适的眯起,却又贪婪的想睁开瞧瞧这从未见过的光明。
变故就在一瞬。
“来人,扁鹊下毒杀害武王,并且四处躲藏进行魔道实验,还不把他抓起来。 ”徐福的声音淡淡的响起。
周围骤然出现许多人,在扁鹊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已经被束缚了。
扁鹊满眼的不敢置信:“师、师傅,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教出你这样的徒弟,我有愧于天下。”徐福一脸愤恨与惭愧。
扁鹊还在大声喊叫,充满了迷茫与震惊。
白起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讷讷的张口。
就在这时,嬴政找了过来。
“母后,我要见白起。”少年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
白起机械的移过眼睛,呆呆的盯着少年。
少年被这强烈的视线注视所感,抬起头。
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见到这么一个蓝色的怪物,嘴巴却不受控制的唤道:“白起。”
蓝怪物似条件反射一样,立马就应:“在。”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愣,嬴政看向母后,声音颤抖:“母、母后,白、白起呢?这是怎么回事?!”
芈月依然是满面笑容:“儿啊,这就是母后送你的礼物,他就是白起,将来,一定可以成为你手中最好的剑。”
心中不好的预感被证实,嬴政握紧拳头,努力压制上去给她一拳的冲动,可脸上的愤怒怎么也掩饰不住:“为什么白起会变成这样!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嬴政愤怒的盯向徐福:“来人,给我把他关起来!”
刚刚还没散去的人犹犹豫豫,不敢上前,嬴政见状,脸色更加阴沉。
芈月的表情不再是那么笑意盈盈的了:“王上,哀家这都是为了你好,你还年幼,还要多多学习才是。”
站在一旁的蓝怪物白起有点不知所措,脑海里每出现一点记忆又很快消散。
依稀能抓住的片段里只清晰的记着这个人。
可他好像很不开心,是因为我吗?
白起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戳了戳嬴政的腰,闷闷的用金属音唤了声:“阿政。”
嬴政的怒气诡异的平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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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当一件事情无法改变时,那便只能顺从。
嬴政坐在房间里处理着政务,他的身旁坐着一个巨大的红色怪物。
是的,红色。
这几年里发生的事情很多。
徐福被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抓走了,再没见到过,扁鹊在被处极刑前跑了,白起果真如芈月所说成了他最锋利的剑。
他带着白起征战各国,战果累累。
朝堂上的政权他也全部掌握,芈月再不能掌控他。
但他并不高兴。
他发现白起必须要血液才能存活,且在战争中很容易陷入狂化状态。
而这几年白起同他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还经常忘记自己是谁。
万幸后来找到了扁鹊。
那时他已是有名的怪医,浑身散发着邪性。
嬴政并不想把他请进宫,这让他想到了当年的徐福。
但为了白起,他仍然给予了他最好的待遇。
扁鹊经常独自对着白起聊天,例如,
“我这几年不想学医了,与其怀着恶意去行医,不如做个逍遥的毒侠。”
“白起啊,你我都是苦命人,说起来,你比我更苦一点。”
有一次他对白起说:“我可以助你压制自身的邪念,让你如常人般生存,可代价,是提前透支你未来的生命。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
就这样,白起进行了第二次手术。
从那以后,白起的躯壳从蓝变红,变得更加……妖冶了。
白起手术完后倒是清醒了一阵,被问及颜色的变化,他对扁鹊说:“反正已沾染了数不尽的血液,变成红色,好让我记住我的报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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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政当然察觉到他们的交易。
赢政最讨厌无法挽回的事,但却不忍心教训白起。
如今,白起如正常人一般饮食睡觉,还经常会帮他做许多琐事。
例如端茶倒水,磨墨捏背。
这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每天看着白起的金属壳一天比一天锈迹斑斑。
即使白起为了不让他看见偷偷用颜料掩盖,也仍旧能明显的察觉出他身躯的衰败。
既然事情无法挽回,那便只能顺从。
嬴政真是讨厌极了这句话。
可,却又毫无办法。
偷偷听芈月提及,徐福曾经向芈月奉上长生不老药的秘方。
不过芈月那蠢货因为太过相信徐福都没有验证秘方是真是假。
不管世上到底有没有长生不老药,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会努力去寻找。
也不知道长生不老药的秘方对白起有没有用?
哎,想那么多又有何用,药的影子还没见着。
嬴政看着坐在他旁边安静磨墨的大块头:
白起,如果哪天,你的躯壳全部坏死。
那,我也同你一齐离开这肮脏的世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