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归》舟槐

2、第二章

　　天边如同被人泼了红墨，迅速地染红了一片。

　　层层叠云像是在追逐着落日余晖，所过之处，还在空中留下了一串串脚印般的浅云。

　　夕阳落于海面，明明远在天边，却像是近在眼前，给周围的事物都镀上了金光。

　　这是茕桦在天界看不到的风景，可她现在却没有细细欣赏的闲情雅致。

　　天帝和天后一直都是严父慈母的组合，可若是天帝要对茕桦态度强硬，天后也不一定能阻止得了。

　　茕桦盘腿坐在磐缨上，小心翼翼地伸手触摸她刚刚撞上的东西，才发现这是一个结界。手指轻轻一点，还会像水面一般澜起阵阵水纹。

　　茕桦让磐缨向上飞，这次却不敢让磐缨飞得太快。当触碰到头顶的边界时，茕桦认命地发现，自己是被困在了这里，而且一个人都没有……

　　茕桦知道天帝对自己向来心狠，却从未想过会这般的狠。

　　茕桦双手捂脸，内心默默流泪，这次她是真的慌了。

　　就连想蓄力在结界上狠狠砸一拳，茕桦都无奈的发现，自己好像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没有了半点仙力。

　　茕桦还在这里伤感，水里忽然有条长长的东西“哗”的一下出来，直朝茕桦袭去。

　　事发太突然，茕桦堪堪躲过这个袭击，茕桦看向那个方向，水波涌起，海面上逐渐露出了一个黑色的巨头。

　　随着哗啦啦的水声，那东西越来越多地露出水面，它刚刚用来袭击茕桦的触角在不断地拍打海水，茕桦在脑海中飞速搜索，终于想起她曾在南海见过这种叫章鱼的东西。

　　她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章鱼，仿佛张口就能吞下好几个茕桦。

　　这次它用两只并排朝茕桦打去，这次茕桦早有防备，几番躲闪，几个起落之后，她已经离那只巨大的章鱼数百里远了。

　　挥空了的章鱼忽然沉入海里，茕桦以为它已经走了，一口气才吐到一半，就被底下冒出来的一只触手狠狠地挥入了海里。

　　茕桦还未从这一变故中缓过神来，又被它用触手抡了起来，抛至半空中。

　　茕桦在半空中看着章鱼的触手在海面上有节奏地拍打着，似乎愉悦极了，若是它能发出声音，可能就在那里“咯咯咯”地笑了。茕桦见此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它当球玩了。

　　茕桦长到现在也没有这般憋屈过，踩着磐缨稳住了身形，抬手就想教训一下这只章鱼，才想起自己现在连一点的仙力都没有了。

　　认清了这个事实，茕桦也没心情再和它纠缠，踩着磐缨就以最快的速度往回飞，也无心转头去看它有没有追上来——反正它也不可能追着她上陆地。

　　茕桦的算盘大的啪啪响，章鱼也确实不能追着她上陆地。

　　然而当茕桦回到她醒来时所在的那座城的时候，才是傻眼的开始。

　　茕桦还在上空，看着白天还是破烂得很的地方，现在却是一派繁华盛景，灯火游龙，人潮川流不息。

　　茕桦落地往人流的方向走去，她必须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沿路的小摊卖着一堆茕桦没见过的物品，茕桦在拥挤的人流中行走，她看到路过的人们都在对自己笑。

　　茕桦走了一段路，看到了一群女子在街上跳舞，女子们扭着水蛇腰，身形娇艳诱人，像极了茕桦曾在盘蛇洞看到过的，那群修仙的蛇精。

　　一个带着面具的女子走过来，对着茕桦说：“欢迎帝姬来到百徐城。”

　　“百徐城？”这是一个茕桦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地方，又想起对方是叫自己帝姬，“你认识我？”

　　女子掩嘴笑了几声，遥指了上空，说道：“几乎没有百徐城不知道的事。”

　　茕桦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竟然看到了尚在天界的自己，走马灯花般地看完了自己两千年的岁月里都干过什么，之后又看到天帝正在和罗宇仙君下棋，天后拿着四方镜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是百徐城特有的。”女子见茕桦眼中的疑惑，解释道：“每个人都可以看到自己生前的经历，和自己所念之人的现状。”

　　茕桦惊讶地望向女子，每个转世之人上了奈何桥都可以看到自己前世的事，却不能在世之人的现状。

　　这个叫百徐城的地方，还真是特别。

　　茕桦在心中感叹，又细细地回想了一下女子方才说的话，感觉有点不对：“生前？我这是……死了？”

　　“亲爱的帝姬，”女子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直视茕桦的眼睛，倒映着灯火的眼中的光一亮一灭的闪烁，“已死之人，是看不到白日的百徐城的，而你，却看得到。”

　　茕桦看到了对方的脸，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了，这张脸茕桦其实见过很多次了，自她从记事起，天后天天抱着尚小的她，面对着碧宇的画像，对她叙述着碧宇的英雄事迹。除了父君母后，叔父罗宇仙君，最先知道的人。

　　她的姑姑，碧宇。

　　万年以前，一场仙魔大战爆发，碧宇是主力，冲杀于前线，被魔尊一记诛仙箭刺中，消香玉损，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的人，连转世都不能，永远消失在六界。如今却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茕桦哪能不惊讶？

　　“姑……姑姑？”茕桦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还是不敢相信。

　　“帝姬认得我？”碧宇一脸惊喜。

　　“能不记得吗，我就活了两千年，母后在我耳边念叨了一千年。”茕桦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表示那里都已经起茧子了。

　　嗑叨到现在，茕桦已经慢慢地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了，这人凭着一张脸就来和她认亲，茕桦心生警觉。

　　当看到对方的手朝自己的脸伸过来的时候，茕桦迅速地侧头躲开了，并往后推了一步，两人之间隔开了一个人可以无阻通行的距离。

　　“茕桦……”碧宇见茕桦退后，赶紧上前想要凑近，茕桦见此继续往后退，感觉到了她的慌张，在她还在往后退的时候，已经停下来脚步，隔着人流看着她。

　　“百徐城内的人共称百徐，他们魂飞魄散，凭着六界之人对他们的挂念残存在此，只有前世，再无来生。”碧宇看着茕桦笑容泛苦，“我也是其中一位。”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假的，却又都是真的。”

　　不过是活着的人还念着他们。

　　“无法转世？”茕桦半信半疑，但其实在心里已经偏信了大半，暗暗的掐着手指，忍着身体因恐惧而无法控制的颤抖，之前说她还活着，可被关在了这种地方，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碧宇看出了她的害怕，想要上前抱住她，又怕她再次躲开，站在原地进退维谷。

　　“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父君扔我来的吗？”想到这个可能茕桦就觉得难过。擅自对天帝大打出手，她是犯了打错，可是这样一吭不响地就把她扔在了这个地方，这是亲爹吗？

　　“他原本只是想让你在玄华山磨练，可是你怎么来到了这里，谁也不知道。”碧宇摇头。

　　一吭不响地送她去什么玄华山也很过分呀，茕桦撇嘴。

　　茕桦内心郁闷，她觉得自己很委屈，委屈的同时又有点气愤。

　　“那有办法回去吗？”茕桦想回去当面问问天帝。

　　“百徐城有一条巷子，他们都叫那里为深中巷，里面有一扇门，听说那里是出城的路，可是进去的人，从来没有回来过。”碧宇望向茕桦，一脸严肃：“我不允许你走这条路。”

　　“为什么？那是最有可能出去的方法。”茕桦不服，她觉得可以去试一试。

　　“我们不知道那道门背后有什么，我不允许你这般冒险，我们慢慢找出去的方法。”

　　百徐城属六界以外，碧宇仙逝前完全没有听过这种地方，在这呆了快两千年她也没弄清楚这里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所有灰飞魄散的人，最后留着一缕残念的归处，有人惊喜，有人陷入更深的绝望，可是所有人，都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他们想要再入轮回或者是永远消亡，而不是待在这里看着自己的往生，念着所念之人，却始终无能为力。

　　可是即使有这么一道门的存在，也没有多少人敢去尝试，他们不知道门的背后等着他们的是什么，那些渴望再入轮回的人，都怕进去之后，就是永远的消亡。

　　“这座城以外的三千公里，都有结界，来到这里一点仙力都没有了，根本攻不破它。”茕桦觉得自己的情绪要面临崩溃了，从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里的时候，她心里就憋着一口气。

　　今日在海面之上，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是茕桦最无助的一次，以前她也在南海之上游玩过，可那时的她知道，玩累了下有罗宇仙君的地宫，上有她的家。

　　茕桦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第一次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你听姑姑的话，你是百徐城唯一还活着的人，我们慢慢找，一定可以找到最安全的方法出去。”碧宇感觉到了茕桦的情绪崩溃，连忙拉住她，试图安慰。

　　此时的茕桦哪听得进劝？快速往前走了几步，抬手就朝碧宇袭去，想要先发制人。

　　碧宇抬手一挡，再轻轻一推，茕桦就被迫往后退了好几步，撞上了其他人，被撞的人一脸怒意地用力推了一下茕桦。

　　茕桦堪堪站稳，也没细想刚刚碧宇的那一招是怎么回事，又朝她冲了过去。

　　可刚踏出脚，就感觉有东西缠住了她的脚，低头一看却什么都没有，却是完全抬不起脚了。

　　碧宇这会儿脸上才泛起了怒意，这才是她不愿意让茕桦去闯那道门，像她这般大脑一热，硬拼硬闯的样子，若不能好好磨练一番性子，她怎么会放心让茕桦去走不知生死的路。

　　碧宇呵斥道：“长这么大了，平日不学无术，体内一点属于自己的仙力都没有，你要去闯哪里？你连深中巷都进不去。”

　　“怎么……”会这样？

　　茕桦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茕桦本以为来了百徐城就是会没有仙力，可现在锁住她的，就是她以为这里不会有的东西。

　　“进入百徐城，所有不属于你的东西都会被削掉，你身上的那些仙力，是那朵祥云给的，可以没做到将它们融会贯通，祥云是属于你，可神力不属于你。”说到这里，碧宇却笑了。

　　碧宇本来以为，茕桦天生得了仙力，会慢慢地吸收体内的仙力真正为己所用。结果她来一趟百徐城，证明了她体内的仙力，没有一丝是属于她的。

　　借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天界自诩天才，本是骄傲的孔雀，现在却是一只落魄的鸡仔，茕桦的修炼之路，才刚刚开始。

　　碧宇走到茕桦的面前，抬手摸着她的头安慰她：“帝姬，你必须变得强大。”

　　碧宇开口的时候，正好一声巨响传来，感觉地面都震了几震，茕桦只见碧宇的嘴在动，却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茕桦朝刚刚传来巨响的方向望去，看到很多人都往那边聚了过去，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眼睛花了，她感觉人在慢慢地消失。

　　茕桦转头看向碧宇所在的地方，却发现后者已经不在了，脚也可以活动了。

　　当即还顾四周，发现街上的人确实在渐渐地减少，直到后来，街上的人群完全消失，茕桦只能隐约地看到方才巨响的方向，出现了一个人影。

　　日出的第一缕阳光从天边传来，这座城一改夜里的辉煌，变回了茕桦初见是的破塌土屋。

　　一个全身的衣服都被烧的破破烂烂的少年，在一步一步地朝茕桦走来。

　　今天一日只能发生的事情，比茕桦以往的两千年经历的还要精彩和奇异，待茕桦缓过神来的时候，那个少年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你是谁？”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