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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涂涩无人行 ...

  •   也晴端了一碗寡淡白粥进屋,展念裹着被子坐起身,“劝走了?”
      “嗯。”
      “怎么劝走的?”
      也晴抿嘴一笑,“左不过学一些福晋和九爷的话,阿玛在前线守城,两位阿哥也该懂事了,陪着福晋是私情,护送百姓去通远堡是大义,既有皇族的姓氏,便该做出皇族的样子来。”
      “还有多少人没走?”
      “还有十几个百姓不肯走,毕竟这里风平浪静,而九爷府上的,就剩佟保、毛太、乌雅图,和那个西洋人穆景远了。”
      胤禟临走前的那番话提醒了展念,叛军既是乌合之众,无后援无补给,自然只能靠劫掠周边为生,西宁地区的百姓均已撤出,物资有限,一旦耗尽,必会选择驻军薄弱的凉州边城入侵。胤禟已离开将近半月,估算时日,无论前方的战事如何,此地都相当危险。
      故而展念选择将城中百姓送走,大部分人对九王深信不疑,当即收拾了家中值钱物件,浩浩荡荡上路,只是他们带着行李,脚程极慢,恐怕来不及送至长城以东,只能先安置在就近的通远堡。
      “地窖整理得如何了?”
      “隔壁穆景远那个,腐坏多年,实难修补,便将福晋的宝贝银子都搬了进去,咱们院里这个,倒还能用,按福晋的吩咐,这几日扩了不少,藏二十人不成问题。”
      展念点头,望了一眼也晴,“你真的不走?”
      “福晋不走的话,奴婢就不走。”也晴微笑摇头,“只是,奴婢不解,福晋明知危险,为何还要留在此地,不随两位小阿哥去通远堡?”
      “正因我是九福晋。”展念叹了口气,“此地尚有百姓,他们不走,我只能拼命护其周全。所谓天下,不是一家一姓的城池而已,大河高岭,若无民人,便不成为江山。”
      “福晋和九爷,越来越像了呢。”
      “是吗?”展念低笑,“毕竟嫁给他这么多年,总归学到一些他的好处。”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阵喧哗,展念披衣出去,正是没有离开的十数个百姓,他们神色惶惶地跪在院中,七嘴八舌向她求救,佟保的神色也有些无措,“一千叛军攻城,福晋,怎么办?”
      西大通堡驻军一百五十人,城防不过极矮的一圈土墙,无火器无战车,对上一千叛军,不可能守得住。大部分百姓皆已启程,但是弘晸与弘暲他们刚走不久,断不能被追上,可是,此地又能拖多久……
      面前的百姓跪着她,如奉神明一般唤着“九王妃”,其实他们并不了解九王妃,只是因为相信九王,所以,才会这样请求她的庇护。
      展念闭眸一瞬,胸口已传来剧烈的心跳,一切按照她最坏的预想发生了,胤禟没有回来,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命令。
      “开地窖。”展念将颤抖的双手藏在袖间,看向穆景远和毛太,“你们也进去,看好里面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一点动静都不准有。”
      院角的草堆被拂开,百姓争相入内,不远处的街巷,已传来震天的杀喊声。
      展念的嗓音有些不稳,她看向也晴,“下去。”
      也晴亦是打颤,却坚决地摇头。
      展念一把将她推下,毛太眼疾手快接住,也晴不可置信地回头,“福晋!”
      “堵住她的嘴!”
      脚步声越来越近,佟保与乌雅图已抽出刀剑,谨慎地等在院中,展念抬脚将地窖的门踩上锁死,重新用乱草盖好。走回房中,将淬了剧毒的簪子握在手上,她必须要拖延足够的时间,而且,不能让对方察觉到那个地窖。
      大概是精神太过紧张的缘故,胃中又是一阵绞痛。
      很快,涌入的蒙古人包围了小院,看见佟保和乌雅图,抄着各式武器,杀气腾腾地便打,寡不敌众,佟保和乌雅图终于还是被制服。
      一个首领打扮的人走入小院,四下环顾,只有两个家仆和一个病恹恹的夫人,凶狠的鹰目眯起,逼近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用生疏的中原话问她:“钱呢?”
      面容苍白的女子瑟瑟发抖,显然是很怕他,说不出话,只是眼睛下意识瞟了一眼院角的水缸。首领立刻命人搬开水缸,果然下面是一个地窖的小门,打开,底下有不少金银财宝。
      女子的表情,变成了一种被发现秘密的恐惧。
      剩下的人翻遍了房间,没发现太多值钱的东西,因为已经找到了地窖的所在,无人想到,杂乱简陋的小院里,其实还有另一处地窖。
      搜刮完毕,首领看着面前的女子,忽然,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是个美人。”
      女子软弱而怯怯地开口:“别、别杀我们……”
      首领强横地将她推入屋中,院内的两个家仆目眦欲裂地大喝:“福晋!”
      他挥手,迅速有人上前塞住二人的嘴,女子像是被吓疯了,对他又推又打,不过那个力道落在他身上,轻飘飘的,首领哈哈大笑,正得意忘形,手臂忽然有些许的刺痛,原来是一支簪子,不知道是不是用尽了全力,终于留下一个微小的伤口。
      首领轻而易举地将那支簪子扔下,把女子按在床上,撕开她的外衫,扯住她的头发,不许她动弹半分。
      “福晋?你就是九王妃?”
      展念看向簪子的位置,落在榻边,如果努力一下的话,应该够得到。她自认演得还算不错,那些百姓或许能逃过一劫,没想到最后一刻,她居然凭借这副老去的皮囊,又拖延了一些时间。
      只是,听到“九王”两个字,她还是忍不住落了眼泪。
      展念的手慢慢靠近簪子的位置,她只有一次机会,必须毫不犹豫,才能给自己留一个善终。
      街巷中,忽然传来急促的铁蹄兵戈之声。
      首领一惊,立刻将她拖出门去,而小院已被四面围住。
      刺目的日光照得展念一缩,明晃晃的景物中,她一眼看见她的夫君。
      刹那之间,眼泪决堤而下。
      胤禟望见她的瞬间,双眸骤然血红,立即引弓搭箭,而与此同时,首领已抽出腰间的短刀,抵在她的颈间。
      无论从人数,还是从那些肃雍整齐的军队来看,首领都意识到了眼下的绝境。
      胤禟的动作狠狠一僵,手上和额前的青筋皆是暴起,眉目森然狠戾,“想活命,放开她。”
      “你们中原人惜命,可我们不怕。”首领轻轻一动,刀刃已在展念的颈间划出一道血痕,“就怕,生前没有功德,死了得不到解脱。”
      胤禟的手死死握住弓弦,已透出青白之色。
      首领的呼吸声却粗重起来,他眯起眼睛,像是忽然有些看不清眼前,分神的一个刹那,羽箭已破空而来,刺入他的手臂,短刀掉落在地。
      展念骤然脱力,晃了晃,立刻被人护在怀中,胤禟一手揽着她,另一手正执着长剑,冷冷的剑锋,已抵在首领的颈间。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兵士上前捆住他,胤禟收回剑,声音恢复了清冷,“我不想吓到她。”
      胤禟脱下身上的狐裘,裹住她凌乱破碎的衣衫,将她打横抱起,踏入房中,在掩门的最后一刻,淡淡地回首吩咐:“动手吧。”
      都统武格见危局得解,端坐马上,微一挥手,肃穆以待的兵士纷纷拔刃拼杀,余下的贼众顿作鸟兽散,一时之间,小院与街巷皆是血肉横飞。
      胤禟恍若无闻,他只是安静地抱着她,像是再也不想放开。
      “阿念。”
      展念狠狠打了他一下,躲在他怀里,哭道:“你还知道回来。”
      胤禟梳理着她散乱的鬓发,“我来迟了。”
      眼泪掉得越来越密,展念抓着他的衣襟,堆积的情绪让她越哭越凶,“走的时候,你还和我生气,胤禟,你不是人。”
      胤禟听到她的控诉,哭笑不得,更加心疼地抱紧她,慢慢拍着她的背,“是我的错。”
      门外,传来武格的声音,“主子,善后已毕。”
      “有劳。”
      “奴才奉皇命,驰援年将军,只是,敌众散落,不得音讯,所以斗胆请教主子,该往何处行军?”
      “游牧之人,逐水草而居,你先去冰沟堡,沿湟水往西,顺者招安,逆者剿灭,当于南川附近会师。”
      “是。”
      武格恭敬告退,胤禟重新将目光落在怀中人身上,他仔细地看她,“伤到哪里没有?”
      展念摇头,也去看他,“你呢,有没有受伤?”
      “我很好。”胤禟掏出锦帕,擦去她脸上的泪和血污,轻轻吻住她的额头,“阿念,没事了,我再也不走了。”
      转眼便是十二月,门外的雪已积了厚厚一层,屋内却是火炉围绕,人声喧嚣。
      云敦最后进门,只见一片烟熏火燎中,原本的圆桌不知何时换成了长桌,几个锅子正咕嘟咕嘟沸腾,旁边摆着各色酱料、牛羊肉、豆腐、白菜、豆芽……
      白菜?
      云敦确认了一番,满目愕然,“草原上,怎么会有此类蔬菜瓜果?”
      弘暲抢答道:“因为阿玛很厉害!”
      穆景远哈哈大笑,“那些晋商想要边境贸易很久了,但因为战乱,没有互市,东西很难送出去,价格又高,九皇子让我开铺,同他们说,钱非常低,但是要送蔬菜和瓜果来,反正他们经常来往,附带这些东西容易,比给钱开心,两方欢喜。”
      云敦还是没明白,“我们有何可卖?”
      弘晸一边替弘暲盛酱料,一边解释道:“年将军到了以后,一口气将贼众赶出,凉州内避难的百姓遂各自还家。两位巡抚仍回兰州,城中想来太平,但河州偏远,官府暂时顾不到,阿玛便遣人赴河州,那里的牛羊马匹早被贼众抢走,各家余下草料无数,只能闲置,听说阿玛要买,便纷纷低价卖了,换些银子,待开春好买牛羊,而阿玛则帮着他们勘牧地,修家园,将与晋商交易得来的过冬之物,一一发放下去。”
      云敦按剑在穆景远旁边的位子坐下,“晋商为何要买草料?”
      也晴替他摆上碗碟,笑道:“西宁用兵,战马无数,朝廷还不赶着各处筹措草料?军需相关的买卖,都是极赚钱的,这你也不懂?”
      云敦恍然大悟,几乎五体投地,望向上首的九爷,“朝廷有钱,却不知何处采买,河州一地的草料,想来数量可观,九爷此举,实是有益于社稷!”
      展念噗嗤一笑,摇了摇头道:“不,他是公然薅朝廷的羊毛。”
      胤禟执杯,笑而不答。
      弘暲却忽然有了疑惑,“阿玛为何让穆叔叔找人开铺?”
      胤禟淡淡道:“晋商,记仇。”
      弘暲还在迷茫,弘晸却已笑出声,“晋商若知是和阿玛贸易,心里可能不大好受。”
      穆景远轻捅云敦,“之前,你和九皇子去打仗,发生了什么,九皇子不肯讲,你同我们说说?”
      弘晸和弘暲立即热烈附和,云敦看向胤禟,展念敲敲桌子,“看他做什么,我才是你正经主子,哦不,暂时正经的主子,今日你不说,不准吃肉。”
      云敦连忙夹了几片肉涮入锅中,这才正襟危坐地开口:“话说那日,月黑风高,大雪纷飞……”
      “周边诸堡皆破,眼见贼人便要入城,百姓都惶然地立在街上,九爷率我等一骑绝尘,因为只有二十几人,就连守军见了也是疑惑,捧过甲胄让我们换,九爷却不换,反而把士卒都撤回,登上城楼,命我们坐下。”
      房中诸人异口同声:“坐下?”
      云敦早已料到,得意一笑,“是啊,我们当时的反应,差不多便是如此。结果九爷下一句,更教我们摸不着头脑,他说,‘我给诸位吹支曲子罢’,的确,九爷的箫声确然是极好……”
      “于是我们依言坐在城楼上,九爷果真取箫吹奏,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那个罗卜……罗卜藏丹津,带了乌压压一片人,望都望不到头,杀气腾腾便奔城门来了,他探听到我们大军未集,就想杀个措手不及,结果,”云敦讲到精彩处,重重一拍桌子,“只见城楼全无灯火,只有数十人端坐其上,站着的那个甚至连战甲都没穿!疏星,大雪,锦衣狐裘的公子,立在城楼上吹箫,数万人兵临城下,容色不变,箫声不乱。”
      云敦歇了一歇,从锅子里捞出肉片,大快朵颐。
      弘晸拍桌喝彩,“空城计!”
      云敦咽下最后一片肉,“就这样,僵持了许久,那五万大军居然真的退了。我们走下城楼的时候,百姓全都涌上前,拜在雪地里,唤九爷为‘九王爷’,九爷听到以后,反而长身作揖,‘边境不宁,朝廷失职,惊扰诸位,在此告罪’,说完便纵身上马,星夜出城,赶往南堡。”
      展念满目崇拜地望向胤禟,胤禟只将涮好的蔬菜递给她,“凉了伤胃。”
      也晴笑道:“不过,这里的人,倒喜欢‘九王妃’更多些,如今福晋出门买东西,大家竟都不好意思要钱。”
      弘晸也笑起来,“我前几日上街,见姨娘正和一个老人家理论,老人家说‘要不了这么多钱’,姨娘说‘买得起,您放心开口’,老人家说‘不值钱的东西,九王妃只管拿去’,弄得姨娘哭笑不得。”
      弘暲继续追问云敦:“阿玛为什么去南堡?”
      云敦便接着道:“九爷料事如神,罗卜藏丹津引军稍退,立即就近围住了南堡,南堡的地形,最适合架设火炮,正因我们好歹拖住了一时片刻,驻军得以提前备战,五十门子母炮,一万发弹药,列阵调度都极为严整,战了数日,几乎是大获全胜,罗卜藏丹津只好回撤,谁知正巧遇到年羹尧大人和岳钟琪大人的精锐之师,那叫一个惨,啧啧啧……”
      弘暲问:“岳钟琪大人是谁?”
      弘晸答:“他是四川提督,被皇上任命为征西副将军,也是名将岳飞的后人,惯出奇兵制胜,是个了不得的将军。”
      “后来,武格大人带了回京的三支兵马驰援,不过那时兰州已安然无恙,他便留了部分驻守,余下精锐,皆随九爷回来,然后奉旨一路西进,正赶上贼众攻打南川。那时,年大人困于镇海堡,忽然望见王旗,当即大开城门,前后围攻,这你们也都知道了。”
      云敦说完,众人都很满意,穆景远敲着碗碟,唱起中原古旧的歌谣,“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弘暲偷偷问弘晸:“哥哥,你说他知道这首诗的意思吗?”
      穆景远瞪了两个孩子一眼,三人笑成一团。
      展念轻轻倚在胤禟肩头,“不愧是九皇子。”
      胤禟揽住她的腰,他的声音很淡,只有展念听清了。
      “从今往后,我只想做你的夫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涂涩无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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