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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你怕不怕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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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有亲眼目睹凶手出狱,也不知道是因为表现良好亦或是其他才提前出来,老实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只有那位退休的老警察对我说,如果凶手出来,可能会报复我,要我小心。
所以,我推断凶手提前出狱,推断他表现良好。
不然呢?还能因为什么提前出狱呢?
虽然嘴上说得掷地有声,心里却不是很确信,以至于甘玲从我这里得出了答案离去,我甚至想要捉住她,强调一遍,我不知道,不要猜。
她从何处猜想凶手提前出狱,以至于要向我验证呢?她为何认定我会知道呢?四周有没有流言?流言指向我还是凶手?那件事情在能县诸多八卦事件中,在七年的时光中被稀释,谁会记得细节?
我对甘玲一无所知。
我打定了主意,下次见到甘玲,就闭着眼徐徐躺下,这样总不能暴露出什么信息来。
重新撕了一张面膜贴上,然而无论空调温度压到多冷,后背都源源不断地有汗流出来。
我已经进步了,不再为甘玲而惶恐一夜,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面膜干在脸上好像银面具,硬挺挺地凸显出我脸的形状,醒来后我把面具揉了揉扔进垃圾桶,甘玲在我大脑皮层上短暂地冲了个浪,迅速沉底。
过了会儿,她又翻江倒海地被我想起来。
沙发,美工刀,面汤,黑卫衣,电动车,甘玲是个无处不在的幽灵,我看着镜子总觉得在某一刻我身后甘玲会倏然出现幽幽看我。喉咙里咕噜了几声,我呸呸地把这个念头呸了一池子,牙膏沫飞溅在镜子上,被我狠狠地揩掉了。
阴魂不散。
我把毛巾摔在洗手池上,啪叽一声,过了会儿,我看着耷拉下来湿淋淋的兔子耳朵,又拽了起来,有点儿焦虑地揉来揉去。
李勇全和女朋友开始在停车棚外聊天,我故意把车停得远了些。
后来就听说了李勇全和女朋友分手了,情绪不好。
下午在礼堂看见小孩们衣着各异地站在舞台上唱唱跳跳,李勇全把背心下摆撩起来擦汗,又举目望向小孩,很是和善地对着一个小男孩挥舞了下拳头:“你要再掀小女孩裙子,我就揍死你。”
刚威胁完小孩,李勇全看见我抱着箱子走过,有点儿不好意思,又主动解释:“逗着玩呢,没动真格,我不打小孩。”
我点点头说挺好,继续走。没想到李勇全忽然就走到了我身后:“姐,姐,我给你搬吧,正好我没什么事。”
李勇全脸上完全没什么“情绪不好”,我看他是人逢失恋精神爽,面色红润喜气洋洋的,我争抢不过,他抱着箱子跟在我旁边,一口一个姐,我也心平气和了,应了两声,就像个姐姐一样打听他的感情生活,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烦人。
“我听说你跟你女朋友分手了,之前就愁容满面的,现在是不是觉得解脱了?”
“真的,我女朋友吧,什么都好,就是管得太严,跟我妈似的,我都不想回家,我要么去台球厅,要么就在园里蹲着,我都怕了。”李勇全抱怨起来嘟嘟囔囔,声音也没多大,诶呦一声把箱子搁下了,我开始一件件往外搬。
“你一直跟女朋友住啊。”我随口问了句。
我不关心别人的私事,至今都不知道朱二婷的男朋友是何方神圣什么面容,也不知道园长的丈夫长什么样,我不问,别人也不说,礼貌性地来回几句,别人就看得出我的虚情假意。
但是李勇全涉世未深,才二十岁,以为我真的很关心,立即掰着指头给我说起了他和历任女友的爱情故事,我再怎么冷漠地以“哦”应对也没堵住他的嘴。
之后还是一个吓尿了裤子的小孩给我解围,她一唱歌就紧张,尿裤子的时候哭得很大声,我冲上台把小孩抱走,小孩知道尿裤子就要找小姜老师,立即不哭了,趴在我肩头,身上一股奶粉味儿,像个大号的婴儿。
小孩不哭了,就跟我说话,小姜老师我一唱歌就紧张,我控制不住小便。
我说你上台前举手,我就带你去厕所,上台再紧张也不会尿裤子了。
我是个和颜悦色从不发脾气的小姜老师,不会教大家知识,出现的时候要么是给大家削铅笔,要么是送贴纸,带着礼物和笑容给快乐锦上添花,或者难堪的时候我飞跑出场,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解决。
我喜欢听见小孩勃勃生机地生长的声音,小孩不知道避着人脱裤子,我就用毯子把她遮起来,隔着毛毯,我听见小孩的骨节正在生长,细胞肌理都在活跃,肚子里面的器官敏感地产生各种生物反应,所以才会尿裤子,控制不住鼻涕眼泪,管不住嗓门,生命蓬勃地钻来钻去,小孩的皮囊一点点地撑开,长成,变成大人。
在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经常看到一副挂画,上面是一群小羊和一个少年,我妈说那是年轻的大卫王,还是个放羊的少年时就可以用投石打败巨人歌利亚,面对着巨大的敌人毫不怯场,大家都鼓励小孩成为大卫王。后来我知道了小孩就是小孩,再成熟的小孩面对巨人都会张皇失措失去阵脚,而大人也不一定就有办法。
郑宁宁死的时候,一群小孩像受惊的小羊一样散乱在身边,最理智的小孩知道往我身后跑,最不理智的小孩站在两米高的滑梯顶部一跃而下,我冲上前接住小孩的一瞬间听见咔嚓的声响,最致命的一刀,也是第二刀嵌入了郑宁宁的脖子里,凶手站在原地,手上沾满了血。
我回过头,离我三米远,血溅在我脚前,郑宁宁望着我,我抱着另一个哭喊的小孩,世界却静止了。
从此之后,我就听得见小孩生长的声音,然后咔嚓断掉。
我同情小孩,他们没有力量,不知道如何抵抗这个世界的坏人。大人也不知道。
大人吓得快要尿裤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到了郑宁宁面前,郑宁宁只来得及喊了一句“小姜老师”,大人就无助地摔倒了,一把拽住了凶手的裤腿,凶手垂着头,和大人面目相对。
凶手缓缓举起滴血的刀指向我。
我终于想起来我要制服他,我狠狠地扯住了裤脚,凶手跪在地上,毫无挣扎,溅满了血的脸忽然裂出一个醉醺醺的微笑。
“你怕不怕?你怕不怕我?”凶手的牙缝里有血,笑容是一道道猩红的栅格。
我怕极了。
大人也会害怕。
大人记住了那张充满微笑的脸。
光是想起来,就让人浑身发冷。
我毫不怀疑,若是甘玲在大海中捞到了那根带血的针摆在我面前,我一定会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