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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银锣霍叔入季府 ...


  •   他死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地冻天寒,周遭的一切都沉睡在皑皑白雪之中,他也一样。

      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死,也不记得爹娘是谁,只记得自己住不算漫长的一生都是在雪山之下湖心的一座木屋之中度过。

      木屋中的陈设并不算多,几乎称得上简陋,但却遍地都是堆积如山的书卷,而他对整个世间的了解,几乎都来自那些书卷中的只言片语。

      那一生,他似乎没有见过任何人。

      那一生,寂寞且短暂。

      在混沌之中忆起生前,并未让季青临觉得安心,反倒让他更加疑惑:既然自己已经死了,那么身处的这片黑暗又是何处?这样的混沌,何时才是尽头?

      虽有疑问,他却无法做出任何挣扎,只能沉寂在这片黑暗之中,不见日月,不觉晨昏。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情况变得有些不同了。

      他感觉到了温暖,是一种周身被包裹住的温暖。同时,他还感受到了一丝又一丝震动,那震动十分强烈,又十分稳定。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躯体的感知越来越真实,他发现自己的身子蜷缩着,但却已经可以伸手触碰周遭的物体。

      他用力推了推,发现自己被紧紧包裹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而他刚刚推完这一下,就感受到他所处的这个空间蓦地一阵颤抖。

      季青临不知这是何故,只能不断的尝试着这蚍蜉撼树般的举动,试图多使出些力气来,看看自己是否能从此处挣脱。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着,并在感到累时停下来回忆一番自己是否在从前的那些书籍中看见过类似的境地,却依然一无所获。

      终于有一天,他感受到了自己身处的这个空间发生了不同于往日的变化,随着震动的加剧,那些包裹住他的温暖液体一点点流失,他顺着液体的方向被挤进了一个狭小的通道中。

      他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快被挤得散架,才终于发现自己周围已经不再是一片黑暗,朦胧中他看见了少许微光,努力张开眼看了许久,他才意识到这微弱的光亮来自何处。

      这是烛光。

      季青临看清自己身处何处后才顿时恍然,原来一直他身处的那片黑暗是他人的腹中,如今的他,是一个婴儿!

      季青临出生了。

      他十分讶异,但更多的却是好奇,他连忙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就在刚刚偏过脑袋时,便看见了一张苍老的脸。

      季青临愣了一下,这是一张女人的脸,难道这就是将自己带到这世上的母亲?

      很快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老妪喜笑颜开地对着另一个方向的人道贺,而所说出的话也证明了她的身份,这老妪不是他的母亲,而是前世书中看见过的那种,四处帮人接生的稳婆。

      稳婆道贺毕,低头看向季青临,晃了晃他的身子,见他睁着双眼一声不吭,像是十分担心似的皱了皱眉,而后抬起手来像是要打他。

      季青临不明所以,却又苦于没长牙说话含糊,便瞪眼冲她做了个鬼脸,吓得她顿时大惊失色。

      季青临觉得很是好笑,便咬着手指咯咯笑了起来,这一笑,倒让稳婆更加惊恐,匆匆将他洗净裹了,就塞进奶娘怀里,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接下来,季青临终于看到了自己真正的母亲。

      那是一个样貌姣好的中年女子,面色因生产的疼痛而有些苍白,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看上去煞为憔悴。

      那女子将他抱在怀中,低头凝望着他,欣喜地笑着,浅浅梨涡,眸中像是揉进了细碎的星影一般,温柔而恬静。

      他从未被人这样看过,一时间也不知应当如何回应,只好悄悄闭了眼,装作熟睡的模样。

      过了几天,季青临听见有人谈论要给他取名,他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位被周围人称作“老爷”的男子,知道他大概便是自己的父亲了。

      季老爷对着他叫出了一个让他十分没有好感的名字,他还未长牙说话含糊,只好摇了摇头。

      季老爷似乎有些吃惊,随即伸出食指拨弄着他的脸颊,笑问他:“我儿摇头,是否不喜这个名字?”

      季青临赶忙点了点头。

      季老爷稍稍一愣,于是又问他:“那待我儿长大后,自己取一个可好?”

      这当然好,简直不能再好了,季青临满意地眯眼笑了起来。

      三年匆匆而过,在这三年中,季青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热闹,那是前世不曾体会过的,为人间烟火所围绕的气息。

      也是在这三年中,他从别人口中试探得知,原来并不是每一个人出生时都带着前世记忆的,唯有他,竟是如此的不同寻常。

      季青临当然不会告诉别人自己记得前世,他知道即便是说出来也未必能有人信,况且前世那样的枯燥乏味,也实在算不得一段值得回味探寻的过往。

      很快,季青临像寻常孩子一般长出了几颗乳牙,便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于是他便用那含糊不清的吐字告诉父亲,自己取的名字叫做“青临”。

      因季青临说话比别的孩子早上不少,季老爷眉开眼笑地应允道:“好好好,我儿从今日起,就叫季青临罢。”

      这“青临”二字是他在前世的书中所见,虽是记不清书名为何,却对这二字甚为偏爱。

      季青临知道,季老爷给他加上的这个“季”字便是书中所说的“姓”,寻常孩子出生时,名前都会加上这么一个与父亲相同的字来,用以区别门户。

      季青临点头一笑,便坦然接受了这个“季”字,毕竟这对夫妻给了他新生,给了他衣食住所,如今只不过在他的名字前多加一个字,他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季青临一岁时,季老爷从外带回一个年幼的孤儿,做了季青临的贴身丫鬟,那便是银锣。

      银锣来时也只有五岁,虎头虎脑,胖乎乎的脸像个小包子。

      季青临本想给她起名“银铃”,可她却很是嫌弃,说这名字听上去就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还说即便是要以乐器为名,也得是惊天动地的那种,是故,银铃变成了银锣。

      待到了两岁时,季青临已经可以执笔,闲来无事便在纸上随意书写一些句子,有的是在前世书中所见,有的是自己肆意胡诌,读上去也算是朗朗上口。

      这些本算不得佳作,但因出自一个三岁小儿之手,加之季青临从出生时起就有了所谓“神童”的名声在外,每每写出几句来,总会被府中众人争相传阅。

      某次,银锣一手拿着葱油饼,一手拿着一纸诗文摇头叹息道:“唉……可惜啊可惜。”

      季青临疑惑:“何事可惜?”

      银锣咽下口中的饼子,抖了抖手中的纸道:“你说你写出这么些好东西,怎的就一直只能在府中传阅?若是能标个价钱出府卖了,换来真金白银该有多好?”

      季青临前世对金钱并无概念,看着银锣那摇头叹息的模样,随口问道:“真金白银很有用么?”

      银锣底气十足地点头道:“那是自然,有了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了钱,那便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你说有没有用?”

      季青临沉吟片刻,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些句子能换来真金白银?”

      银锣双眼放光,点头如捣蒜。

      季青临想了想,随即坐正提笔,刷刷又写了几篇,一并递给银锣道:“既然如此,你便都拿去卖了吧。”

      银锣眼中放光:“当真?”

      季青临笑道:“反正诗文要多少有多少,你也说留在府中无用,能换好东西为何不换?”

      谁知,银锣的目光忽然又暗了下来,犹豫道:“公子……话虽是这么说,可是这世上的文人啊,大多都是很清高的。就像老爷,他定是宁可穷到喝西北风也不愿用笔墨来牟取钱财,他若知道你把诗文卖了赚钱,大概会羞愤而死。”

      季青临愣愣听着,半晌小心看了一眼窗外,低声道:“羞愤而死,是怎么个死法?”

      “……”银锣的嘴角抽了抽,“这并不重要。”

      季青临道:“那什么重要?”

      银锣道:“重要的是老爷不会允许你把诗文卖了。”

      季青临细细琢磨了片刻,更是不解:“为何要他允许?”

      银锣一时语塞,但片刻便理直气壮道:“他是你爹呀!”

      季青临偏了偏脑袋,他前世不曾与人有过接触,自然是理解不了这所谓的父子纲常,此时只觉得疑惑:诗是他写的,用它来做什么为何还需他人首肯?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这道理很是没有道理,但看银锣好像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便也不再与她争辩,继续问道:“那你就偷偷卖,别让他发现不就成了?”

      银锣眨巴眨巴眼,却是狡猾一笑,意味深长挑眉道:“这样……不太好吧?”

      季青临一看便知,银锣压根就不是当真想要劝阻,她说出这么些貌似规劝的话来,不过是将此中利害说清道明,再借季青临之口拿定主意,这样一来她便算是得了授意,便是做了什么错事,也不算自作主张。

      季青临心中苦笑,在他看来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即便是银锣未经他应允就擅自拿去卖了他也不会计较。

      想着,季青临也不拆穿,拍了拍银锣的肩膀顺水推舟道:“没什么不好的,你莫太张扬,只悄悄售卖,不论是谁买了,你都告诉他,不可说自己是用钱买的,只能说是季公子赋诗赠友,这样不就行了?”

      银锣转了转眼珠,脑中飞快盘算了一番,麻利地扔了剩下的半块葱油饼,在身上抹了抹手,一把抓过那些诗文,起身便大步冲出了门去。

      自此,季家小“神童”的笔墨便时不时“泄露”出去,只是从来无人提及这些诗文花了钱,大家都默契地说,自己与季公子相交甚笃,季公子赋诗赠友。

      季老爷听到这些传闻后很是疑惑,自家这三岁小儿终日被严严看管在府中,连府门都未曾迈出过一步,何来交友一说?

      不过,他到底也未深究,毕竟嘴长在旁人脸上,他要管也管不着,于是,他只美滋滋地享受着京中各处对自己儿子文采的赞誉,别的都一概随它去。

      故此,银锣的这点小生意丝毫没有受到阻碍,安安心心做了好几年,收获颇丰,得的那些个金银连带着下人们一起沾了不少光。

      随着季青临慢慢长大,这“神童”一词对京中众人来说也渐渐变得乏味起来。

      毕竟一件事之所以新鲜就是因为闻所未闻,一旦时间久了,新鲜沦为陈旧,自然也就索然无味了。

      渐渐地,不再有人去争抢季青临的诗文,也不再有人津津乐道于“神童”的趣事,季家小公子带起的风波,终于算是平静了下来。

      眼看着季青临一天天长大,季老爷年轻时想要游遍大江南北的那颗心便又躁动了起来。于是,他干脆带上季夫人说走就走,大手一挥便出京游山玩水去了。

      季老爷这一走,短则一两月,长则一年半载才回一次京城,每次回来总会带回些季青临闻所未闻的物件,这些自各处收集来的奇技淫巧,无一不令季青临眼界大开。

      不过,若光是些物件,提一提也就罢了,可有一年,季老爷竟是从外带回了一个大活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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