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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人间界。

      汉城的九月依旧炎热无比。

      尤其是中午,更热,往马路牙子上敲个蛋,不出两分钟就能吃上外焦里嫩的糖心煎蛋了。

      天凉好个秋什么的,都还在梦里。

      花雀儿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黑眸里先是茫然,旋即便是欢喜。

      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的欢喜。

      她瞪着头顶撑起的靛蓝色蚊帐大口喘|息,汗水顺着脸颊滚落,打在颈下的小麦枕头上……

      过了好一会儿,花雀儿才把视线从蚊帐上收回,慢慢的,投向蚊帐外。

      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脑袋上顶着两根天线的猫牌电视机,接着是印有天安门图的暖水瓶,上白下绿的墙面,以及……面前这双手。

      这是一双少女的手,肤色莹白,手指细长,还没有出现岁月的痕迹……

      往常这个点儿,青砖巷的人也都还在梦里窝着睡午觉,然而今天的青砖巷却有点儿热闹,一群人挤在一个小院门口唧唧喳喳,还有人大声喊道:

      ——哎!我说花老板,这都九十年代了,你怎么还把七出之罪搬出来了呀!再说了,你媳妇不是给你生了一个闺女吗?这不符合你家的“无子论”吧?

      花卫国低着头没回应。也没脸应。

      整个青砖巷的人谁不知道,他这个媳妇当年可是低嫁进门的——饭店老板家的闺女,嫁给了他这个端盘子洗碗的打杂工,不是低嫁又是什么?

      而且也正是靠着媳妇带过来的嫁妆,他一个一贫如洗的打杂工,这才有了做生意的本钱。

      如今他自己也混成个小老板了,却要把媳妇休了……说出去那就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不但没脸,还很没良心。

      花卫国脑袋垂的更低了,都不敢瞄呆坐在地的媳妇徐婉柔。

      花家老太太就没这方面的觉悟了,她哼了一声,手往腰间一叉,不客气道:“怎么就不符合了?无子论说的是儿子,又不是闺女!闺女是给别人家生的,只有儿子才是给自家生的!我这媳妇嫁进我花家都十六年了,就只给我花家生了一个赔钱的丫头片子,不休她休谁?”

      反正花家在别处还有房产,不住这青砖巷,自然也不怕得罪这些邻居们。

      花老太毫无顾忌,又抬手把花卫国拉到跟前,指着他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家卫国今年都三十七了,到现在他媳妇都没能给他生个儿子出来,他再不赶紧换个老婆生儿子,那他就要绝后啦!”

      一听到“绝后”这个词,花卫国抖了一下:对啊!再不生儿子就要绝后啦!怎么能绝后呢!

      不不不,不会绝后的,儿子他已经有了,而且还是俩!一个个头都有他高了,另一个则在娇兰肚子里!

      想到风情万种的柳娇兰,花卫国忍不住一阵心神激荡。

      柳娇兰是他初恋,人长的漂亮,可就是家里没钱,所以当年他才娶了家里有钱的徐婉柔。

      柳娇兰也在他成亲之后飞快嫁人,之后两人便断了联系。

      原本以为两人之间的情分就这么断了,然而半年前,柳娇兰突然找了过来,指着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对他说:“花卫国,这是你儿子。”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柳娇兰当年之所以那么快就嫁人,是因为她怀孕了。

      而且孩子还是他花卫国的。

      突然冒出来这么大一个儿子,要说花卫国不激动不兴奋那是不可能的。再加上柳娇兰又处于离异状态,两人很快就重新滚到了一处。

      然后柳娇兰就又怀孕了,检查的结果还是男孩。

      他已经错过了第一个儿子的出生,第二个儿子的出生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错过了。

      花卫国吐了口气,走到徐婉柔跟前蹲下,道:“婉柔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能让老花家的香火从我这儿断了啊。婉柔,念在咱们十六年的夫妻情分上,你理解一下我好吗?”

      他话音还没落地,花老太便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手指戳着他脑门道:“你这个实心眼的东西,你跟她讲什么夫妻情分哟!她要真顾念夫妻情分还能拖累你这么多年?她心黑着呢!呸!占着鸡窝不下蛋的东西!”

      戳完花卫国脑门,花老太又看向徐婉柔,满脸厌恶道:“婉柔,你也别怨我儿子不要你,要怨就怨你自己没本事,生不了儿子。但我们老花家也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不讲道理的人家。这样吧,只要你同意跟我儿子离婚,我就做主把这个小院子给你们娘俩,另外再给你们娘俩一万块钱!”

      徐婉柔:…………

      一万块钱不多,但交完雀儿的学费后还能剩下不少……

      徐婉柔心中苦笑,但一直无神的双眼,在听到这个离婚条件后,到底还是有了活泛劲儿。

      有了这一万块钱,雀儿上学的费用就有着落了,剩下的钱她还能做个小本生意养家糊口。

      可要是没有这一万块钱,那雀儿就要失学了……

      已经开学一个星期了,雀儿上学的费用却到现在还没交,受同学嘲讽不说,学校都下通知了,再不交钱就退学……

      徐婉柔攥紧了衣角。

      婆婆这是掐住了自己命门啊。

      花老太眼毒,一看表情就知道她动心了,便又趁热打铁道:“如果你坚决不肯离婚的话,我们也不逼你,但往后你们娘俩的生活我们就不管了,这小院也不给你们住了,你跟花雀儿得搬出去自己找房子住。卫国,你有意见吗?”

      徐婉柔猛地抬头望向花卫国。

      十六年的夫妻情啊,他应该不会这么无情吧?

      然而,花卫国却看都不看她一眼,毫不犹豫地摇头道:“我没意见!”

      徐婉柔:…………

      她闭上眼,两颗泪珠悄然而落。

      儿子的顺从让花老太很满意,她乜眼望着暗自垂泪的徐婉柔,不耐烦道:“婉柔你呢?你有意见吗?”

      意见意见!我有意见你们会听吗!我说我不离婚你们同意吗!

      徐婉柔心中嘶吼。

      但对于娘家已经无人的徐婉柔来说,她也就只敢在心底嘶吼发泄一下了。

      她不敢闹,她怕真闹起来自己连那一万块钱都拿不到了。

      那可是雀儿的学费啊!

      徐婉柔攥住拳头,绝望道:“我没意见……”

      “我有意见!”

      一道沙哑的女声猛地响起。

      明明分贝也不是很大,偏就像颗惊雷似得的在花家小院内炸开了,花家母子包括徐婉柔在内,都震惊地朝那声音来源处望去。

      徐婉柔更是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几步跑到扶门而立的少女旁,焦急道:“雀儿,雀儿!你怎么出来了?妈不是跟你说了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的吗!你赶紧回屋,快回屋去!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不要插手!”

      一面说着,一面就把少女往屋内拉。

      花雀儿却没动,而是反手握住徐婉柔胳膊,看着她,表情认真道:“妈,我今年都十五岁了,不是小孩了。”

      徐婉柔:“可是你还病着啊……”

      花雀儿打断她:“感冒发烧算个什么病。妈,我没事,您就别担心了。”

      一面说着,一面还朝徐婉柔笑了笑。

      然而这笑并没有安慰到徐婉柔,只让她觉得更加心酸了,眼泪啪啪直落。

      花雀儿亦是鼻头发酸。

      真好啊,自己真的还阳重生了。

      一九九七年,这一年她十五岁。

      九月八号,这一天爸妈离婚。

      根据前世的记忆,她跟妈妈的贫苦日子,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所以她现在不能哭,她得留着力气帮妈妈。

      妈妈的性子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婉柔婉柔,温婉又温柔,哪里是皮厚心黑的花家人对手!

      那边,花老太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瞪着花雀儿呵斥道:“去去去!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天生的扫把星相,瞧着你我就来气!”

      这话徐婉柔就不爱听了,埋汰她可以,埋汰她家雀儿就不行,说她家雀儿是扫把星更不能忍。

      徐婉柔急的也不哭了,张嘴正要辩驳,花雀儿忽然扑哧笑了。

      少女的笑声并不清脆,带着病中的沙哑,再配上她苍白的面容,于是这笑声听起来就有点像老鸦悲鸣。

      花老太听的满心不悦,朝花雀儿扬起拳头:“笑什么笑!你还敢笑!再笑我捶死你!”

      花雀儿不笑了,一本正经道:“奶奶,老话说了,儿子随母亲,女儿随父亲,我长成这样那也是我爸的功劳。您得怪我爸,是他把扫把星基因遗传给我的。”

      忽又想到什么,纠正道:“哦,不对不对,儿子随母亲,所以我爸随您;女儿随父亲,所以我随我爸。所以奶奶,我长成这样不能怨我,也不能怨我爸,得怨您,因为我跟我爸的扫把星基因都是打您那儿得来的呀!”

      花老太:…………什么意思??

      花老太有些蒙圈。

      直到院门外响起一片哄笑声,她这才反应过来,立时大怒,脚一抬就脱鞋。

      花卫国也瞪眼道:“你个死丫头!怎么跟你奶奶说话的!还不赶紧认错!”

      花老太鞋子已经脱下来了,举起来就往花雀儿脑门上拍,吓得徐婉柔忙把花雀儿拉到身后护住,急道:“妈!妈您别生气,雀儿她还病着呢,她烧糊涂了……啊!”

      话没说完一声叫,她自己脑门上先挨了一鞋底。

      脑门上顿时红肿一片。

      花雀儿怒了,在花老太手里的鞋底第二次落下来之前一把架住她胳膊,夺过鞋子,用力一扔,扔出院外,又把人往后一推。

      要不是花卫国及时扶住,花老太就要摔倒在地了。

      这下别说花老太了,连花卫国都开始跳起来揍人了。

      他不脱鞋,他直接大耳刮子伺候。

      男人的大巴掌力道重着呢!

      徐婉柔急的眼睛都红了,难得地大声吼道:“花卫国!你今天要是敢动雀儿一根手指头,我明天就敢吊死在你厂门口!”

      上吊……还是吊死在自己厂门口……

      花卫国巴掌举在半空中,扇不下去了。

      徐婉柔要是真吊死在他厂门口,那他那厂子以后也崩想再开了。

      就连花老太也不敢闹腾了。

      俗话说了,不怕老实人老实,就怕老实人发狠,老实人发起狠来鬼都怕!

      瞅了瞅眼神一个比一个凶狠的母女二人,花老太心里有点犯怵了。

      儿媳和孙女都是水做的性子,尤其是孙女,平日里话不敢大声说,走路也是靠着墙根走,让她朝东走她都不敢往西去。

      今天却是见鬼了,竟然敢推自己,还敢说有意见……对了,意见!差点把正事忘了!

      花老太又骂了几句,赶紧把思绪拉回正轨。

      她瞪着一双眼袋快要吊到鼻梁根上的眼睛问花雀儿:“你刚才说你有意见,你有什么意见?不同意你爸妈离婚是不是?那行,不离婚也成,你跟你妈今天就从我老花家搬出去,也别指望我老花家再给你们一分钱,你们娘俩以后爱咋咋地,是生是死也都跟我老花家无关了!”

      一面说着,一面就把徐婉柔晾在晒衣绳上的衣服往下扯。

      好不容易强势了一回的徐婉柔见状,立马跟只破了洞的皮球,气力全泄,扑过去抱住花老太胳膊哭道:“妈!妈您别这样啊……就按照您刚才说的办,我同意离婚,我没意见……求求您了,求求您别撵我跟雀儿走……雀儿也是您孙女啊!”

      花老太冷笑:“孙女动手打奶奶?哼!我可不敢要这样的孙女!”

      花雀儿也冷笑:“放心,您老马上就要失去当奶奶的资格了。”

      这话花老太听着不舒服,但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却让她舒服,她毫不掩饰眼中的兴奋,求证道:“这么说你同意你爸妈离婚了?”

      花雀儿点头:“嗯,我同意。一百个同意。恨不能举双手双脚赞同的那种同意。像我妈这么好的女人,不该插在一坨牛粪上。”

      一旁的花卫国一听就要原地爆炸,花老太抬手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呵斥道:“干嘛呢干嘛呢?多大个人了,还学毛头小伙子跳脚!”

      花卫国委屈道:“妈!这死丫头说我是牛粪!”

      花老太瞪眼道:“牛粪怎么了?牛粪壮!牛粪养儿!你还想不想要儿子了?”

      一提到儿子这个问题,花卫国立马冷静了,但还是不甘心的朝花雀儿扬了扬拳头。

      装腔作势的样子真是幼稚。

      幼稚的都没眼看了。

      花雀儿嗤笑,不再看这个爹,望向花老太,道:“我同意他们离婚,但我不同意你刚才给的补偿方案。”

      方案这个词花老太听不懂,但也能从话里猜出是个什么意思来——这是想临走之前再讹他老花家一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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