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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薄情女 ...
*
花草易逝,山水长存。
赵闻凝对这些万古留存的事物有些说不出来的嫉羡,说是寄情山水,实则饱含赏玩似的微妙恨意,又不得不仰望这浩瀚的天地自然,提笔写下的也没法不说是对自身渺小的窥视。皇权使这山水也能为人所拥有,京都北面鲜有人烟,崇山峻岭居多,被圈做围猎场。
有一处极为罕见的峰岩,即为观音岩。一次冬猎,落雪时节,赵闻凝隔开狩猎的众人,披着深色大氅,独辟幽径。
他踏着满地碎琼乱玉而上,约去数十里,就见着有一座小亭翼然临溪。那一峰观音岩,横亘于水天,闻名于世,稳稳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仿佛哪儿也不会去,也永远不会向你走来。
赵帝生性桀骜,独占欲又炽热,难得爱这处偶然发现的峰岩,建了观赏小亭后不许任何人来这儿游玩,也不许人远望。几个误入的擅闯者没一个不是剥皮抽筋,极尽酷刑的下场。
每一次赵闻凝的目光攀越过观音岩,离她咫尺之间,却总是被那开张峭削的岩势所惑,神迷目眩,不由得迷失其中。那是寺庙也建不上,人间烟火半点挨不着的地方,溪流飞溅而下,纵使依依不舍,也无处可着落,只能和着融化的残雪一齐坠落山脚下,化成泥一般的俗物。
文月宁此时观战,只想起这处自己曾偷偷涉足峰岩。女道长也如此峰此岩一般,瑰丽异常,世间难寻。
故而他才从心而发,说郦道长……不是观音。
此观音又非彼观音。
她不是观音像,而是观音岩。
剑气一抖,剑势起,带着妖道惧恨的清正自然之气,如寒水泼面,刺破天光。若是赵帝见了她,不知是厌还是喜,不知是否也会觉得这观音岩与郦道长是一胎所生,只不过……文月宁想起赵帝现在那副无法见人的可怖模样,微微皱眉,这皇帝,神智虽还清醒,可模样…怕是要污了女道长清白又漂亮的眼睛的。
*
文月宁自然没有把心中一番思索比较述之于口。他方才不理会冰竹,是知道这人是一个必死之人。更知道方才一番话对这辖制他的探子来说不过对牛弹琴,便什么也没有说。
这一炷香的思索功夫里,屋内郦晴抖开剑光,姿势轻快,一连碾碎了梳妆台上的大镜小镜。
霎时间,噼里啪啦声响作一片。
镜水蛇的本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游梭在各种可以反射出景象的镜面之中。好几次,这妖蛇闪电般滑出去,蛇尾尖一粒油似的,在郦晴眼尾一擦从她清凌凌的眼瞳中逃脱了剑光。如此反复几次,郦晴剑势落了空,心中轻轻一叹,随后她闭上眼,往一旁翩身。手中剑削下一段床纱帘,轻轻系在眼前免得中招。
这妖蛇的弱点太少,郦晴思索一番,很快想出一个能速战速决法子:先蒙起眼哄骗这蛇,使它无法进入人眼和镜面之间游曳。
中间缠斗一番,再寻一个契机,陡然掀开眼做陷阱,只要这蛇入了人眼,入了瓮,便即刻闭眼用道气封住镜水蛇的退路。此时再将人眼割烂,必能重伤这妖的肉身,虽然法子残忍,还有两败俱伤之嫌,不过却是行之有效的。毕竟她剑势之快高于常人几十倍,再者也不惧伤痛,其他人用这法子恐怕还没拔剑就被冲破了眼珠子。
不过,杀这妖之前,郦晴免不了要弄清楚一件事。
镜水蛇本是虚幻的妖物,脱胎于民俗传说里于水面下窜出来咬人的水蛇。
传闻愈是令人恐惧,镜水蛇就在口舌相传中越发厉害起来,习性和本领经人想象润色,到了最后脱胎换骨、妖性也越发拔高,成了澎湖一带真正诡谲凶恶的大妖。
不知怎么的,和剧本相异的是,这蛇还染上了别的坏毛病,突然捯饬自身的容貌起来。不仅拔去上身绿鳞,还凶性大发,将南洲有名美男子猎杀得七零八落,摘瓜取缔般割下他们身上丰艳之处,妆点于蛇身之上,才出落得这样惊心动魄。
这会儿郦晴看见镜水蛇身上的性征,再加之它进来时说的第一句话,已经猜到文月宁不是个小姐,而是个有什么隐衷才欺瞒身份的公子了。
这蛇也凶狠,问了一句后也不需要人回话,又毒又恨的展开了攻势。
发了恨,疾风似的,骤雨击打蕉叶似的冷酷,杀气四处飞溅。好几下都剐过绸做的道衣,“霹”地抽裂几道狼狈的口子。
还没过半晌的时间,这状况也不算糟糕,只是郦晴手上系着的小玉葫芦·系统和寄放在空间里的小猫·从斑,一个满头雾水,满是疑惑地说“这蛇好像不是这时候出来送死的”,另一个嘀嘀咕咕,似乎正谋划着什么出其不意、狠狠挠花癞皮蛇、让女道长见识我花斑小猫咪的威风之类的计划。郦晴分了三分心,心音传声,顺便给两个人非人类一起顺毛:“……不用担心,待会儿挖出那药蛇胆时,你不要看。”
于系统而言,则是让它不必纠结乱序的妖物和剧情,只要这时候赵帝还病着没死就好。
而从斑紧盯着浑身白滑滑、臭熏熏的人造美男蛇,正一下一下地磨爪,心想:难看死了!
陡然听到声嘱咐。
……哦,这是怕我物伤其类呢。可是蛇和猫有什么关系,死一千条一万条蛇也跟它没关系!
其实这小猫心里嫉妒得很,爪子痒得想抓烂水溜溜的蛇皮。
它虽然不知以两脚站立的人的审美来看,丰姿美仪的男子该长成什么样,不过它也偷偷化过几次大差不差的人形。想象中那浓眉黑眼、宽背蜂腰一个不占。圆溜溜的碧眼照旧是碧眼,腰肌、背肌也是薄的,虽说看起来很有嚼劲,到底没什么十分唬人、利于求偶的好模样。
再看那蛇——女道长蒙上了眼,还能偶尔闻到那无耻的小偷蛇身上的杜衡熏香!
蛇妖尾长。且有着劲瘦、有狂暴的蛮力,与郦晴斗法之时,所过之处,一一扫碎炸裂,搅得房中诸多物件摆设天旋地转,破碎不堪,失了原本价值千金的好颜色。在密林沼泽中存活数十年的野蛇可不会把这工匠之物当回事儿,只见他打累了,汗光如珠点点滴流,黑柔的鬓发又湿、又净到了极点,另有一番微绿的光彩。叫人不期然想起十几年前意外殒命,祖籍南洲澎湖有名的美公子张凇——
这人擅做买卖,颜色好,八面玲珑。尤为出众的就是他天生的柔密黑亮的头发。
曾有人暑日中见此人费心买办,出了一头的密汗也不见半分丑态,不禁赞了张凇一句前人的诗,形容人美姿仪的“发乱绿松松”。
随着他愈发繁茂的家业,便传出一两句“澎湖张绿松”的流言笑语,这年轻隽秀的富商对此付之一笑,也不甚在意。谁知正在恰好年华时暴毙,运货途中死于非命,被找到的无头尸身也极为惨烈。
一瞬的停滞,被这小猫以为是为美色所惑,实则郦晴在心中忍不住又叹息一下。
……不知这蛇,额外杀了多少人。
有些本该是剧本里次要的人物,恐怕也遭了镜水蛇的毒手。……比如那本该接手买卖,买下薄情女道长一盆君子兰的皇商张凇。
方才郦晴的叹气也跟这条难缠的镜水蛇无关,全为这个死得很意外的张凇。
出门时,龙气异化引发的妖变早已绵延数里,家中那光华生辉的垂笑君子兰,明明是高雅肃穆的花中君子,可风一吹拂过去,擦过郦晴手指的枝叶染着一丝淡绿,竟有些羞敛腼腆地轻摆起来。后来这盆君子兰有了妖魂,为薄情女挡了无数灾祸,割烂了枝叶,剖血般挤压出胶汁只为报答一点灌溉之恩。直至利用价值消耗殆尽后,便充作稀花奇草,被卖给了张凇。这盆君子兰也算是剧本里唯一虽惨但还留了一条命的妖物。
如今张凇死了,西边家中的君子兰也快化形,马上要满心温诚地出门报恩了……张凇这个角色,还有的救吗?
魂是可以离体的,假若魄散了,魂活着还能找具肉身使人复生。
郦晴思忖着,用剑轻挑镜水蛇垂下的青丝,动作极轻,分辨这蛇身上的蚕食留下的魂魄还有没有一丝张凇的。
一人一蛇皆是人间难有的模样,纠缠打斗起来竟有些像暧昧冰凉的调情。
打了一会儿,这蛇噙着毒液似的涎水,忽然睁大了些黄澄澄的眼——这怕是他唯一自己的器官了——有些迟疑地开口:“……你,你是个女道士,”他水墨丹青似的一张艳面上,嵌着两颗蒙了尘土般浑浊的黄玛瑙,“你叫什么,姓什么?”
声音清润美妙,很是悦人。
这蛇收起下身怒斥的硬鳞,拢了拢身前的墨黑长发,满腹疑虑、又有些近乡情怯的模样。
蛇信嘶嘶地询问,很快他眼神一变,狠毒的攻势却越发狠了,有些心烦意乱的意味。
郦晴蒙着眼,剑还未停。就要入睡的鹤鹭似的,身体看起来自然松弛,实则灌注精神,分辨着妖蛇方位,闪躲过这镜水蛇痴缠又阴毒的攻势。
这会儿她已经是上风,身上不过碎了几块布料。而剑尖,早已甩出去了几洼血。
闻言她虽然没有停下攻势,却也温和平稳地作了答话:“我姓郦。”
她今天着实是很美的,美得通俗、且出尘。寻常小姐的妆头打扮轻扑了这观音一身香腻的脂粉,兵器快速的对击,偶尔震得几只松垮的珠钗往下掉。这打斗间小小的意趣也十分可爱。那蛇妖浑身白海棠花色,兽性未消,男色勾人,用得是两截格外纤长柔软的骨鞭,红得暗沉黏腻,跟它那游曳的蛇尾一样软而有力,郦晴因为要闭眼躲过这镜水蛇的可怕招数,脸上唯有唇微张,轻轻呼吸,辨别方向,骨鞭一次次呼啸劈过之时,都衬得她唇如一片沾了露的梅瓣。脸上颜色,也不似镜水蛇极尽人间美色的莹莹白皙,只是如岩上飞白、浪花静绽的颜色,随着缠斗,凝出一星半点汗珠。
郦晴眼前一片无边的黑,但她并不慌。她听得见外面文小姐和她的小厮站在外头。
两个人的心跳,都清晰可闻。
每当这妖将鞭狠厉劈将过来,冰竹的呼吸和心跳都急促。文小姐的心跳,则状似不经意,轻轻悬停一刻,随即很快恢复正常。
系统正在腕上的小葫芦里,气得直骂:“要不是得了那该死的红鹤指点,也不过一条杂毛蛇!”
这会儿系统已经查清剧情发生分歧的缘由了,全怪那只不乖的鹤。
澎湖中落立渔舟的红鹤,身长九尺,能引降暴雨、口吐人言,甚至窥视天命的传闻早已经传遍了四处,分明是这小鹤知道自己会死在郦晴手上,想要找到斩杀己身的人,先下手为强,才顺道引来这些麻烦。否则原先剧本里的镜水蛇哪有这副蓝颜祸水的容貌,诡谲异常的本领?!
郦晴感应到手腕小玉葫芦轻轻振动,以为是从斑搞怪,便轻声密语了一句:“你别怕,我是不会这样杀你的。”
她本想勾出几缕张凇的魂魄,要知道剧本唯一没有死的君子兰,是靠和身有异才的张凇互通魂魄,互利共养才活下来的,最后妖魂才无痛消散归于天地。该死的一定要死,本不会死的,出了纰漏,总要努力试图拨乱反正一番,若实在不行,便要重新考虑那君子兰的去处了……杀妖无数的女道长一招一式,在旁人眼里烨然若神人,没有翻车的可能,实则想的很入神,没发觉一道出自己姓“郦”后,这很快就要剧情杀的镜水蛇越贴越近……直到看清楚了郦晴眼睛、鼻子,兽瞳渐渐竖起……
……
“谁怕了,谁怕死了,怕死就不是吃的着人魂的厉害猫!”从斑气得腰背豹般拱起,胡须直颤。
它当然知道“不会这样杀你”不是饶它一命,而是“不会这么凶地杀你,会轻轻温柔地杀你”的意思,可这女道长胆敢这么小瞧他!
从斑这会儿看不见外边发生了什么,先前偶尔跳出去溜回来,身似飞箭,快如流星,外头的小姐下仆也没法肉眼瞧见它矫健的身姿,只是多看几眼那“美男蛇”,它眼睛便气鼓鼓地瞪,也没个道长来哄它,只好眼不见心不烦。
一下子,天降嘱咐,水滴油锅。
从斑心气不顺,心痒难耐,只想虎跳出去,一展雄姿!先扑将利爪,把那怪蛇湿漉鲜腥的纤长后尾戳挖几个血洞出来,再叫这女道长万分温柔崇敬地夸自己一夸,亲一亲自己出力的肉垫。
如果她不说从斑是她见过最厉害的妖猫,它绝不善罢甘休——
想到这,它身上猫骨头更沸痒起来,浑身从胡须到胃里,仿佛吸满了美味粘稠的恶人魂灵似的,极想出去打滚造作一番,又忽然转念一想:女道长要是打不过丑蛇不是正好?无恶不作的郦道长终究落得尸骨无存的坏下场,遵循妖道、自由快乐的噬魂猫继续出去兴风作浪。只是没人要杀自己了,好像也怪没意思的……正纠结着,玉葫芦外忽然一静,连针声都没有。不禁在妖生有且仅有一次的“拨乱反正”中,悄悄一愣,不知不觉往玉质小葫芦外一望。
不知不觉,这外面的状况好像…变了?
迫不及待想写赵帝的惨状了,非常符合我xp的那种惨状,在写了在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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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薄情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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