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歪经》洛斯南

4、无心插柳柳成荫

　　作为无极阁阁主萧霰的唯一嫡女，萧敛安无疑是幸运的。即使出生后没多久母亲就过世了，但比起早就外出游学的兄长与多年后才被认回来的妹妹，成长在无极阁的萧二小姐，获得了长辈们所有的宠爱。而那时的她却还不知道，在今后的岁月里，她将要为她早年的、甚至称不上令人眼红的微末幸运付出惨重的代价。
　　萧敛安命运轨迹的拐点在顾挽情被萧霰带回无极阁之后。自从顾挽情来到了无极阁，萧敛安就仿佛遇到了克星，从不可一世的大小姐沦落为了衬托女主光环的悲惨女配。求学时顾挽情开罪了云天府，萧霰却因为想得到她身上神魂的缘故，推出萧敛安做替罪羊，差一点就把她嫁给了又老又丑又好色的王令止；后来随着萧敛平身死，顾挽情出走，萧敛安又被萧霰作为联姻工具卖给了云天府。甚至当她以为自己即将转运的时候，随着顾挽情的归来，母亲去世的秘密被大白于天下，不知道是否曾爱过她和她母亲的父亲也死去了，临死之前还为她和陈锦下了同心咒，试图把他们的未来绑在一起。
　　天知道她真的一点都不喜欢陈锦啊。在萧敛安看来，陈锦不过是一个仗着自己收到云天府主青睐而洋洋得意的贱民罢了，根本不配称为世家公子。有哪个世家公子专门玩弄女人的感情，同时又和男人不清不楚的？
　　但是萧霰不在意这些。就像萧霰的父母给萧霰和韦慈定下婚事一样，在长辈们看来，结婚对象背后的家族势力才是第一位的，而人品什么的自然要往后排。毕竟在这些大家族的联姻中，总有那么一两条不成文的规矩，即使夫妻两人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但只要这段婚姻能为两个家族带来利益，双方能够各取所需，就有存在的必要。
　　萧敛安不知道萧霰知道不知道陈锦与云帆之间的那点传闻，但她想恐怕即使萧霰知道，也不会改变他的决定。在许多人看来，身为云天府翘楚的陈锦是不可多得的理想的联姻对象，逐渐式微的无极阁能够通过陈锦建立与上界仙首的紧密联系，应该烧高香才对。
　　外人只看到了无极阁借着云天府势力更上一层楼的花团锦簇，却无人知晓其中的烈火烹油。这天，萧敛安正坐在房间里看闲书，有丫鬟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外，探头探脑不敢进去。
　　“还不滚进来？”萧敛安注意到门外的动静，“啪”地一声放下书，没好气道，“说吧，他又怎么了？”
　　“姑爷他……又带来人回来，着奴婢通禀小姐一声，好给新人安排住处……”
　　萧敛安冷笑道：“天天带人回来，还叫我给安排住处，陈锦他好大的脸！”说着她怒气冲冲地走出房门，来到陈锦的院落里，冲她的丈夫和她丈夫新纳的小妾道：“既然有新人来了，怎么不去前院拜会我这个当家主母？”
　　“翠儿她怕生，我便做主免了她的规矩。”陈锦淡淡道。那名唤翠儿的女子看见萧敛安走进来，先是含羞带怯地看了陈锦一眼，随即惶恐地垂下了头。
　　陈锦察觉到翠儿紧张的心情，不由温言安慰道：“翠儿莫怕，我必会为你做主。”说完，他又抬头看向他的妻子，语气中没有丝毫波澜：“现在人你也见过了，就去给她安排住处吧，这里不需要你。”
　　萧敛安的手紧攥成拳，须臾又慢慢松开。深吸一口气之后，她努力维持住自己声音的平稳，道：“如你所愿。”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陈锦的院落，同时再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贱。
　　翠儿等萧敛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才问道：“陈郎，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陈锦把玩着她的一缕秀发，漫不经心道，“云天府给了我同心咒的解药，而萧敛安却没有。她若是不想守活寡，就只能求着我临幸她。”
　　他看着翠儿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要记住，在这里，谁才是你真正的主人。”
　　翠儿被她眼中的阴郁吓了一跳，忙不迭点了点头。

　　萧敛安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关上门，想继续看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她固然不喜欢陈锦，但是在被父亲用同心咒将她和陈锦绑在一起的时候，萧敛安的心中还是有点小庆幸的。首先陈锦外貌不差，武功也高，最关键的一点是由于同心咒的作用，他只能忠于自己，只能爱自己。
　　所以即使自己并不爱他，但有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只为自己着想的人在身旁天天陪伴着你，又有多少怀春少女能够拒绝呢？
　　——更何况陈锦在除了人品的各个方面都挺优秀的。
　　萧敛安本来以为她和陈锦会上演一出先婚后爱的温情戏码，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不小心和一个家境贫寒却英俊温柔的书生绑到一起，然后双方都发现了对方令人心疼或者令人敬佩的另一面，从此互通心意，白头到老，羡煞旁人。
　　而事实却是，陈锦得到了来自云天府的同心咒抑制药，完全不顾她这个正房妻子的感受，新人一房一房地往回带。偏偏萧敛安还不能阻止他，也无法改嫁旁人，由于同心咒的作用，如果她不忠于陈锦，她就会死。
　　她本以为这样无休止地和陈锦纠缠下去会成为她的后半生，但命运似乎不打算放过她。昔日的天真烂漫一去不复返，就在萧敛安即将从一个可爱中带着点骄横的少女被生活磨平成一个庸俗无趣的妇人时，她人生中的第二个拐点已经悄然降临。

　　秋天的时候，萧敛安的哥哥萧敛平，终于大发慈悲地想起了自己还有个远在无极阁受尽磋磨的同父异母妹妹。
　　事情的起因是顾仁得知了陈锦入赘无极阁，作为陈锦的老仇人，顾仁虽然也想过就此放下他们之间的恩怨，但怎奈陈锦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听说了萧敛安并不如意的遭遇之后，顾仁联系了同样恨陈锦入骨的夜飘雪，同连爵研制的同心咒解药彻底版一起，由连易送到了无极阁。
　　连爵派出连易的唯一目的就是把这朵烂桃花赶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其实若是连易没有对他生出别样的心思，连爵是很欣赏连易的，而连易也注定会成为连爵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若是当时连易没有唐突地向连爵表明心意，连爵也就不会遇上顾仁，而按照早些的计划，说不定这会儿他们已经成功干趴了云天府和白沙苑，入主上界了。
　　——所以云天府和白沙苑应该感谢连易的鲁莽，否则他们此时早已身首异处了。
　　被派到无极阁负责保护萧敛安的连易自然是知道自己心爱的人不喜欢他，也有了足够优秀且足够爱他的爱人，走的时候黯然神伤。他告诉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好好照顾连爵的妹妹萧敛安，护着她不被那个陈锦欺负了。
　　世界上不幸的人那么多，他不希望再多了。

　　连易本来以为萧敛安和陈锦之间的矛盾不过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等他真正来到无极阁了解情况之后，才发现事实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许多，也隐隐明白了自己被要求带上那种药的用意。在彻底了解陈锦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渣之后，连易开始同情起萧敛安来，甚至跟她商量，要不要把陈锦给做了。
　　反正他天不怕地不怕，即使云帆下来问责，他也敢照样给打回去
　　萧敛安却不再冲动，她告诉连易，此时需要从长计议。
　　连易不由佩服起萧敛安来，居然能够忍受这个人渣这么长时间，连爵的妹妹真乃奇女子也。
　　面对连易这样一个混不吝的痞子一样的人物，陈锦虽然有些忌惮，但却毫无办法。连易代表的不仅是易水堂，他若是在无极阁出了什么问题，就连暮云楼和彼岸宫都不会善罢甘休。而挑起了三方势力的自己，必然会遭到云天府的清算。
　　反正还有同心咒约束着萧敛安，陈锦想着，谅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也不敢做些什么。于是陈锦继续心安理得地纳妾，只当连易是自愿上门给无极阁做保镖的，并不太关心他们在密谋什么。
　　而萧敛安，等的就是陈锦松懈的这一刻，好给他致命一击。

　　陈锦不喜欢萧敛安，但他不该把自己所有的厄运都归到无法反抗自己的她身上。而最柔弱的人，在被逼急的情况下，也会爆发出令人难以想象的力量。
　　当陈锦和她的小妾们被赶出无极阁、又被云天府拒之门外后，陈锦的心中怨恨又凄凉。他完全没有想到萧敛安居然胆大包天到在他的饭食里下药导致他再也做不成男人，更没有想到连爵为萧敛安研制出了能够彻底解决同心咒的解药。当萧敛安重新成为无极阁唯一的主人后，陈锦却不得不做着最低贱的活计以赚取温饱。而他昔日带回来的女子，见他已经落魄，也都逐渐离开了他，只剩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凄惨度日。
　　解决掉陈锦这个心腹大患后，易水堂、暮云楼、彼岸宫都非常高兴。远在黄泉殿的夜飘雪甚至想带着夜可待来无极阁拜会她，来表达自己的敬仰与感激之情。
　　而当陈锦被解决后，连易的去留就成了一个问题。
　　按理说，陈锦走后再无人能威胁到萧敛安，除非她又不长眼地嫁了一个渣男；但连易知道连爵不会欢迎自己回到易水堂的，若是他不回去，他们之间多年的情分或许还剩些，但他一回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萧敛安会不让他回去吗？她也是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将来会嫁给一个待她很好的青年。而那时候连易会显得再一次多余，再一次无处可去。
　　他总不能在无极阁山脚下买个房子，什么时候萧敛安和她的新任丈夫闹脾气了，他好撸袖子教训那个不知好歹的男人吧？
　　真是说笑了，连易想，我又不喜欢她。
　　他依然没有忘记那个从来不敢喝醉的长绝公子，却不知道他的公子早已在别人的怀里醉倒过无数次。

　　萧敛安收到水断愁的来信，不由皱紧了眉头。
　　她本来只是想向对方询问一下有关连易之前的事情，却不知水断愁在连爵的授意下，告诉了她连易喜欢连爵的事情。
　　一开始，萧敛安只是把连易当成哥哥的下属看待。后来，连易帮助她解决陈锦，他们成了并肩作战的战友。陈锦被解决后，连易没有回易水堂复命，而是选择留在了无极阁。
　　萧敛安得知连易暂时不会离开的时候心下暗喜，却没想到连易不愿会去的背后还有这么一段隐情。她承认自己对连易是有些好感的，但她同时也在担忧，是不是仅仅因为他救她于水火而产生的吊桥效应，以及任何人在跟陈锦对比时都是个好人的心理因素作祟。
　　可是当她得知连易喜欢着她哥哥的时候，萧敛安心中的酸楚是做不得假的。不止一次，她看着连易在无极山顶极目远眺的背影，希望着他能回头注意到她，希望他能看她一眼。
　　只要他回头，他就会发现自己一直在他身后。
　　但是，他似乎永远不会回头。

　　后来又是顾仁，率先提起萧敛安再嫁的问题来。
　　相比于顾挽情，萧敛安更需要一个全心全意爱着她的人陪伴在她身旁，更何况她还是无极阁阁主，有着把无极阁发扬光大的责任。顾仁并不讨厌萧敛安，虽然他不喜欢连易，但绝不会因为私心而断送萧敛安一生的幸福。
　　连爵对其他人的事情向来是无可无不可的，向来淡薄的他显然也把萧敛安归到了“其他人”这一类中。但是既然爱人关心，他便趁空闲时与顾仁一起，拿着易水堂现在主事的水断愁收集的各个适婚青年的名单任萧敛安挑选。
　　连爵和顾仁来无极阁的时候，连易特意避了开去。他不敢见到连爵，毕竟是爱过的人，看到就会想着拥有，除非放下，永远也做不成朋友。
　　于是连易连他们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后来他被萧敛安叫去，叫他帮着参谋究竟哪一位青年才俊更值得她托付终身。
　　“首先要相貌端正，三代之内的亲戚关系简单，”。连易出于朋友的本分，客观地评价道，“毕竟是要入赘无极阁，要么选大家族中的次子旁支，要么选小家族的宗主，合二为一提升双方实力。”
　　看见萧敛安似乎黯然神伤的样子，连易罕见地安慰道：“不过你不用担心二嫁的问题，有我……和你哥哥他们给你撑腰，没有人敢欺负你的。”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一定要找个人品好的才行。若是他敢负你，我绝对把他揍得爹娘都不认识——敢对不起我连易的朋友，绝对是活腻味了！”
　　萧敛安沉默了一瞬，随便指着一个人道：“既然如此，你就先帮我打听打听，这个人怎么样吧。”
　　于是连易便去了。他的办事效率很快，三天之后回到无极阁中时，对萧敛安说：“这个人不能嫁。”
　　“为什么？”萧敛安问。
　　“他表面上装出一副道貌岸然不近女色的样子，其实养了不止一个外室！”连易气愤道，“若不是我暗中观察，根本不会发现素来宣称洁身自好的他身上沾着脂粉味，一查果然有问题！”
　　“那这个呢。”萧敛安又指了一个人问。
　　连易于是又立刻去调查这个人了。对他而言，萧敛安已经不仅是连爵的妹妹这样简单，在他的心里他已经把她当成了朋友。而萧敛安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可见对自己是十分信任的。连易不想辜负萧敛安的这份信任，更何况这件事的结果关系着萧敛安一生的幸福，他更有理由要把这件事办得圆满。
　　接连调查了好几个看起来不错的世家公子之后，连易均发现他们翩翩如玉的表面背后的肮脏内心。就当他差点以为萧敛安要嫁不出去的时候，连易惊喜地发现，萧敛安让他去调查的第五个人，从各方面看起来都不错，只是因为年纪小时病过一阵子，家中没有为他定亲，现在急着定下婚事，但适龄的世家女子差不多都有了婚约在身，这才让萧敛安捡了个漏。
　　对方的父母已经为自己儿子的婚事头疼了许久，在家族中不属于嫡系，对女方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有个人陪着就可以。而且这位公子在连易的层层盘查下竟然没有出现一丝污点，性格和人品也是极好的，配萧敛安绰绰有余。
　　于是连易非常欣慰，觉得自己终于完成了组织交代的任务，该圆满退场了。但是萧敛安拦住了他。
　　“这位公子固然是个良人，但我还是想和他先相处一阵子，再决定要不要嫁给他，”萧敛安说，“不如你帮人帮到底，作为男人，你自然知道男人喜欢什么，所以请你帮我制定一个约会计划，计划好我究竟做些什么，才能让他喜欢上我，好为我们日后的婚姻生活打下基础。”
　　连易深以为然，很快给萧敛安制定了一系列的计划，告诉她如何做会使得男子对她倾心。
　　“他还不知道我们在暗中调查他，所以我有一个绝妙的想法。”萧敛安又说，“元月十五，你帮我把他约到白马寺花灯处，我们两人都带着狐狸面具，先让他在不知道我是谁的情况下跟我相处一阵子，而我不仅可以通过这个机会培养他对我的好感，还能化去之前我派你去调查过他的事情。”
　　于是连易又为萧敛安做了这件事情，以一位不知名小姐的名义约出这位浊世佳公子。萧敛安看着他为自己忙前忙后的背影，心中泛起苦涩的甜蜜。
　　她不知道这一次的自己能不能成功，她只知道，如果她不主动，他们就只能这样擦肩而过了。

　　元月十五白马寺，连易脸上带着一个狮子面具，在喧闹灯市中的僻静之处等待着。
　　他本来想睡过这个节日的，等第二天一早再听萧敛安的好消息；但是萧敛安的婢女给他了这个面具，并告诉他，为了答谢连易这些日子来的照顾，她家小姐也约了一位她熟识的、且对连易有好感的世家小姐出来，希望能够也为这段时间忙前忙后的连易牵一段红线。
　　连易不由哑然失笑，但他既不好拂了萧敛安的面子，又不忍心那满怀期待的不知名小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万家灯火之中，到底还是接下了狮子面具，去了灯市。
　　或许他早该放下对连爵的感情，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了。
　　层层灯幕之中，有人朝连易的方向走来。连易藏在面具后面的双目一动，看清来人娇小的身形及脸上的兔子面具之后，便知道这是萧敛安为他安排的那位姑娘了。
　　这位兔子姑娘似乎很害羞，连易向她打了招呼后，双方便面对面透过各自的面具看着对方。过了一小会儿之后，连易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紧张，道：“我们去看花灯吧。”
　　兔子姑娘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连易便率先向前走去，而她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仿佛她只要慢一点，就会把他跟丢了似的。
　　连易仿佛注意到了兔子姑娘的心绪，不由放慢脚步，问道：“是我走得太快了吗？”
　　兔子姑娘摇了摇头。
　　连易看出她的口是心非，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速度却明显地慢了下来。不多时，他感觉到兔子姑娘伸出小手，紧紧握住了他的大手，轻轻摇了摇，仿佛在表达这样她就不会因为跟不上他的步伐而走丢了似的。
　　连易在被对方抓住手的那一瞬间，心神巨震。他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也不知道对方缘何会倾心于他，他只知道，能让向来端庄矜持的大家闺秀豁出去主动牵住自己的手，她到底隐藏了多深的感情？
　　而连易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身后，万千璀璨的花灯中，娇小可爱的兔子面具下，萧敛安的泪水已经泛滥成灾。
　　萧敛安紧紧握着连易的手，仿佛只有手中拿火热的温度才能向她证明她前面这个人的真实存在。无论他是否喜欢自己，至少在今天晚上，他是属于自己的，是只属于自己的。他们会一起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这个夜晚将成为萧敛安心中最幸福的一个夜晚，即使在灯火尽灭的黎明之时，他们又将形同陌路。
　　或许他们仍然会是朋友，但她宁愿从此之后再也不见到他。
　　一见到他，她就无可救药地想爱他，想了解有关他的一切，想对全世界的人宣布，他是我的。
　　她愿意交付后半生所有的好运，换取能和他十指交扣的这一瞬间。而当灯火散尽，黎明开始，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只会剩下指尖残存的温度，证明过她曾做过一个多么美好的梦。

　　连易不知道兔子姑娘是萧敛安，自然也不知道她一直不说话是因为她在无声啜泣。他只感觉到当他们一起走过一段路、看过一片花灯之后，兔子姑娘突然拽着他，向一个方向跑去。
　　连易一边跟着她，一边想着萧敛安此时在哪里。她现在应该和那位俊秀的公子一起赏灯了吧？她有没有用上他教她的那些方法，又有没有成功了呢？
　　如果她成功了，那么自己真的该退场了。或许等将来萧敛安生了孩子，他还能借着孩子的名义，再看她一眼。
　　萧敛安一定会成功的，连易想，毕竟那位公子是如此的优秀，而萧敛安选中了他，还约他出来一起赏灯，想必是倾心于他的。萧敛安自己也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姑娘，那位公子肯定也会爱上她。
　　连易只可惜他能留在无极阁的最后一个夜晚，没有和萧敛安一起。这段日子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在无极阁的生活，虽然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但是当这一天突如其来时，他还是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直到兔子姑娘拉着他来到河边，连易才猛然意识到他居然跟着她走了这么多路。
　　连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得到兔子姑娘的喜欢的，但他想把事情和她说清楚。说清楚自己即将离开无极阁，来到这里赴约也是看在萧敛安的面子上，劝兔子姑娘另觅良人。
　　不过这次他不会再向为萧敛安找合适的夫婿一样帮助这位兔子姑娘了，他不想连续犯两次同一个错误。
　　所以他没有注意到远处喧闹的人声与明亮的灯火，以及他为帮助萧敛安追求那位佳公子时所购买的烟花，在他们头顶上空悄然绽放，美轮美奂，仿佛细碎的星光在夜空中跳跃。
　　而他面前的姑娘摘下了面具，露出脸庞，对他说，她喜欢他。
　　她喜欢他，喜欢很久了，从他带着药来到无极阁开始，到花市灯如昼的上元节，也即将蔓延到直抵永远的未来。
　　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连易看清了萧敛安的面庞。
　　无数他以前没有细想过的、没有意识到的、没有想明白的感觉与心绪，仿佛都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
　　或许他早就喜欢上了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也是。”
　　在灯火中，在星空下，连易微微倾身，吻住了萧敛安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