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十一回（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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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乍然暖了两日，冬阳旭旭，屋檐顶，枝头上的积雪，稍见融化，晶透透地顺着枝条瓦鎏儿淌下来，滴答滴答，若不开窗去看，还以为是开春时的谷雨天。向来睡得浅淡的朗雲，歇晌时竟是眯得格外憨沉，想是前些日子出去玩得疯，给累到了。每逢他歇晌，都是宝玖最清闲的时候，得守着朗雲的屋，怕他醒来找人，因此，别人就没法儿支使他去跑腿，通常拿本书读，或者在卧房外边儿的炕桌那里，百无聊赖地写几个字。
王府里的奴才没有几个识字，宝玖的学问是朗雲教的，他资质聪颖，学什么都快。朗雲上学，他陪着去，隔墙听着先生讲课，就能记下不少。时有空闲，朗雲常常教他认字，临摹，更觉他尚具天分，不学可惜。但是这话儿传到福晋那里，就变了滋味，她捉到个机会，便与朗雲说，你堂堂一个贝勒爷，怎还教个奴才念书，被人听到，多不和规矩？朗雲于是应了，他不太与人争辩，你说什么，我听着就是，但心里怎么想，日后如何做，却自是有主意的人，从那以后，也未说就再不教宝玖写字，旁人若提一提，他轻描淡写地说：“宝玖陪我写字儿玩么，有甚么大惊小怪？”反倒让旁人再不敢插嘴。
宝玖趴在桌上，照着朗雲写的字临摹，不晓得怎么，莫名想起几日前去十三爷克俭的别院玩去，那时朗霖在院子里瞎转悠，宝玖怕他惹事，只好跟着，俩人不小心进了处偏远的一处门院，里头住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唱，眉清目秀，脸蛋长得格外地白净，他们闯进去的时候，正踩着砖头练功呢，腿脚软得跟面团似的，见到他们俩，有点儿吃惊，还是难为情的，跳下身来，转身进屋儿了。
因为克俭特别粘朗雲，于是宝玖时常碰得到他，倒是没听过他怎么爱听戏的，如今那院里却怎会多出个俊俏的小官儿？宝玖年纪尚小，有些个事，也不是十分想得通透，朦朦胧胧的，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懂，这档子事儿，也不好平白无故地去问谁，再说，即使六爷，也不见得就比他多懂哪些人事。院子里，要么就是聒噪的母嬷，要么就是啥也不懂的丫头，她们成天就会嚼舌根，煽风点火的，没有真用处。
宝玖写着写着，越发管不住自己的脑袋瓜儿，将想将远了……头顶的窗被人敲了两下，轻轻的，像是雨滴叩响窗棂，他开始还未留意，低头不睬，直到有人小声唤他名字：“宝玖？宝玖，你在不在？”
他伸手想开窗，又怕风吹进来，冻到朗雲，赶紧披上件棉袄，绕到门口去，果然，大个子穿着灰色的长棉袍，鬼鬼祟祟地站在窗户外头。
“国修？”宝玖喊他：“你怎么跑来了？”
（国修就是原来的齐修，改了名，叫齐国修）
国修前些日子跟师傅跑了趟外差，宝玖以为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今日不当值，过来看看你。”国修揣着手，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六爷歇晌呢？”
“嗯，今儿睡得不知怎么这么香，这会儿还一点动静都没。你找我有事？”
“没，”国修可能是因为自己多日前撒酒疯的事，惹得宝玖不痛快，尚有介怀，“就是想找你聊个天。”
“哦， ”宝玖倒没拒绝，反正国修也是知道六爷歇晌的功夫，宝玖最闲的，“那进屋吧，我怕六爷随时会醒呢。”
“成！”国修爽快地答应了。
朗雲卧房的旁边，带个侧室，里面半铺炕，这里平时没人来，朗雲那里有什么动静，也都听得到。国修拿出一包新炒的花生，他俩就窝在炕上边剥花生吃，边说着话儿。国修因为时有机会到外头，常常都有新奇的趣事，宝玖爱听他天南海北地开讲，他先是提了提在外头办的差，然后不知怎的竟转到彭家大少那里去了。
“听说彭夫人没看上大格格，她怕大格格性子张扬，彭家少爷管不住她，将来要受气。”
“你这都是听哪个嚼舌根的乱说的呀？”宝玖拿亮晶晶的眼睛瞪他，却含着笑，不见恼状，“太福晋请彭家女眷来看戏的时候，可都挺热闹的，没见不欢喜。”
“我说的可是千真万确，”国修攒了半小把花生豆，送到宝玖跟前给他吃，“我师傅的表侄女是彭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她说夫人和姨娘们喝茶的时候聊到的，她们彭家现在是家大业大，谈的可是长房长子的婚事，不能大意。况且，大少爷态度也是暧昧，像是不想谈似的，他现在挺多事都开始做主，也不是旁人随便就能说得听的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估计是老太太没看上，大少爷也不怎么上心吧？”
“嘘……”宝玖示意国修安静，竖着耳朵听了听，他刚似乎听到朗雲翻身，这会儿又静下来，才又压低声音说：“现在彭家谁说了算？”
“彭家老爷呗，不过这两年大少爷开始跟着学做生意，他的那些二叔三叔啊，都在帮衬扶持他，彭家了不得哦，听说买卖都做到英吉利和美利坚去。所以，人家也不觉得娶大格格是高攀，大户人家总是想要个稳重憨厚的做长房太太，也好操持家事，大格格的性子，怕是不合适！”
“哦，”宝玖是想问，王府主动的姿态已经摆出去，难不成彭家还能不给面子？但他又把话咽回去，国修这人有时候拿捏不准，别自己说太多，他再给传出去，就换了个话题：“你下回什么时候再出外差？”
“下个月初吧，三爷派了些人去山东办事儿，我可能会跟着跑一趟。”国修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最近见过绯墨没？”
宝玖摇了摇头，自从十三爷那里回来，六爷就嘱咐他暂不要和绯墨走得太近。
“嗯，他是怪可怜，不晓得三爷近来对他如何……”国修对绯墨向来颇多同情。
“你以后还是少提他吧，不怕又给你娘拎着耳朵骂？”
“不会，”国修脸红，又带点自豪：“她不想我成天在王府呆着，我近来常跑外差，她不知有多高兴！”
“你这外差跑得好在哪里？到头来还不是东家喜事，西家丧事的碎嘴？”
宝玖笑话他，心里又计算着六爷怎也快醒了吧？于是赶紧打发走国修，回去把炕上的花生壳扔掉，再去炕桌那里把自己刚铺排开的笔墨收拾干净。忙完刚好听见朗雲起身的声音，他赶忙走了进去，朗雲脸上不见睡意，显然不是刚刚醒，宝玖心里“咯噔”一跳，见朗雲不说话，他也没敢吭声，出门让书敏打水，伺候六爷洗脸。
“看你跟国修说得恁热闹，也不怕给人隔墙听了去，传到大格格耳朵里，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儿，”穿衣的时候，朗雲小声跟他说，倒也没有恼，“你又不是那些不懂事的丫头，以后别在背后瞎乱说，省得落人口实。”
“嗯，宝玖以后不敢了。”
朗雲见他低眉顺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朗霖倒是说得对，你哪是什么奴才？没你不敢的事儿！”
宝玖蹲在地上给他穿鞋，这会儿抬起头来，眼角眉梢露出笑意：“七爷常寻宝玖开心，爷要真这么想，可是要折煞宝玖啦！”
朗雲被他和颜悦色的笑靥，惊动了半分。都说两人相处久了，难免会潜移默化，宝玖跟他这几年，总有越发亲切的感觉。但其实朗雲第一次看见宝玖那回，就觉得跟他特别相熟，反倒比朗霖更加像自己的兄弟。虽说他们一主一奴，地位悬殊，在心里，他并没有把宝玖当奴才看，朗雲一直觉得宝玖是跟他贴心的人。因此，他格外怕宝玖在王府里被人捏住把柄，唯恐在这高墙深闭的宅院里，自己并不见得能保护得了他。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十一回（上）
